李叔盯了我一路,車子終於停在了江府前面的時候,他似乎輕輕嘆了口氣“許小姐,如果你真的感念小琛的一片真心,可千萬別做出讓他傷心自責的事。”
他說了許多遍,大概也知道我的打算不會輕易動搖,我沒說話而是向他點了點頭,下車進屋。江母做了一桌好菜,還燉了給我補身子的湯,到了最後的預產階段,正是給寶寶補營養的最後時候。
江一鳴和江母看到隨後而來的李叔臉色不對,問了句“老李,怎麼了?去醫院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李叔抖了抖身上的雨絲,看了看我,卻陡然搖了搖頭“我們大約瞭解到廖長安不可能醒過來了,然後遇到了他的妻子,惹得許小姐不太高興。”
江母給我盛了一碗濃湯“過去的事情,何必揪着不放。”
我點點頭,接過湯碗,卻看見李叔對我笑了笑,他沒把吳美萊告訴我的話告訴江父江母,也沒讓他們知道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所以他的態度是支持我。
在知道不能動搖我之後,李叔終於站在了我這邊。
這頓晚飯大概就是我能最後一次安心吃的飯了,江母的手藝很好,甚至比我做的飯菜還要可口。所以江琛纔會被養的口味刁鑽起來,吃不慣泰國菜。
我吃的很慢很慢,像是要將胃裡的每一寸空隙填滿,看着餐桌上本來江琛該坐的位置,和江父江母勉強的笑容,我知道,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纔是將飛蛾燃燒殆盡的最後一絲光和熱。
明天是二審,江父江母和張律師通了電話,將所有流程確定一遍之後,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兩個人看起來都很疲憊,在我絲毫不知情,在清邁安然生活的時候,江琛,甚至是江父江母早早的陷入了憂慮和擔心裡。他們互相牽着手,虔誠的亦是絕望的等待着神最後的救贖。
我躺在牀上,調了個五點的鬧鐘,庭審是在十點,一切都來得及。
我曾經最怕的三個字就是來得及,因爲那代表着一種近乎沒有的希望和延綿的可悲感。可是現在我也有些慶幸,自己能將這種希望放在江琛身上。
大概明天港城裡大街小巷的新聞全部都會是我的身影,標題無非是將我和廖長安的陳年舊事翻出來,最後指責我一番。我倒是不怎麼在乎別人的看法,這個世界上真正和你有關係的人才幾個,更多的都是毫無牽扯的生物。
唯獨,院長看到報紙會不會心痛?我想,她肯定會扶着自己的老花鏡,鏡腿斷了也用膠帶綁好掛在胸前。她會把報紙看完之後摺好,放在窗臺上,然後嘆一口氣。
她曾說過,她不指望我們回報她什麼,但也不要讓她覺得後悔把我們撫養長大。
她一輩子孤身一人,沒有父母沒有愛人沒有孩子。
我是她的恥辱嗎?
可我,是唯一能救江琛的人了,如果有機會我解釋給院長聽,她一定會明白。
而江琛呢,他被無罪釋放的時候一定會像我沒有認出他來的那時候一樣,耍耍小孩子脾氣,莫名其妙的不理我,自己生一下下悶氣,然後用我最怕看到的表情望着我。
他會說什麼呢,會責怪我麼?
鬧鐘突兀想起來的時候,我幾乎在同一瞬間將它按滅,然後驚覺自己整晚都躺着,盯着天花板上深深淺淺的燈光暈影。
我躡手躡腳的起牀穿衣服,穿鞋子,我不能吵醒江父江母,他們和江琛是一邊的,一定會阻止我。春初的清晨依舊冷的讓人打心底發顫,我站在人影稀疏的街道上,招手打車。
“您去哪啊?”
我坐上車,司機轉頭問我,他跑了一夜的出租,看起來精神有些倦怠。我笑了笑“警察局。”
他似乎激靈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的看了我幾眼,驅動了車子。想想也是,我一個孕婦,挺着肚子這麼早出來去警察局,要麼是有什麼隱情,要麼是有病。
我拿着手機,在草稿箱裡編輯了一條短信,收件人是江琛。我準備在自己被收監的最後一刻發送出去,這樣或許他會原諒我,他也會明白我。
我從小到大沒有得到過多少愛,我一直不知道怎麼去愛別人。
對小九,我以爲愛的表現方式就是不離開,所以在他終究在我世界消失的時候,我否定了這個答案。對廖長安,我以爲愛的表現方式是傾盡所有,讓他快樂,可我把渾身的刺一根一根拔下來之後,他仍舊沒愛上我。
或許是小時候父愛母愛的缺失,讓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步入了暗淡的色彩,而江琛的存在,是唯一的救贖。
我站在警察局門口,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我想好了一切的措辭,想好了自己設計的情節,甚至因爲我把他的房子賣掉也將成爲我是罪犯的有力證據。
我走進去,江琛出來。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在邁進警察局的前一秒,甚至我的手已經觸碰到了門把手,手裡的電話響了,而來電顯示的十一位數字是我曾經刻在記憶裡的,打電話來的人是廖長安。
我近乎顫抖的按下接聽鍵“喂?”
“許蓓蓓。”
他的聲音真真切切的響在耳旁,陽光突兀的劃破天際,將蒼白的晨色驅散,空氣裡都是溫暖的光暈。
“你來我這裡。”
廖長安的聲音有些虛弱,可語氣裡的強勢始終未變,我欣賞他的,愛慕他的正是這種強大的安全感。而讓我痛不欲生的也正是他始終爲伴,不會被摧毀的理智。
若是以往,我大概會習慣性的中了魔一樣打車去他的醫院,按照他說的時間地點,分秒不差。那時候我愛他愛到了一種那麼瘋魔的地步,而如今,我看了看時間,確定自己一個來回的時間不會影響太多,至少能在開庭前自首。
於是答應“好,我現在過去。”
大約內心還是想再看一看他,和他說說話,給我們的關係一個正式的結束。我從來不是草率的人,即便是分手也要認認真真,冠冕堂皇。
醫院裡一早便人來人往,我身子重,手要扶住腰部,然後慢慢地走向電梯間。
廖長安的重症監護室在二十樓。
看着電梯上的數字跳躍着,我發現自己真的沒那麼難過了,轟轟烈烈的感情過後忽然覺得緣分真的是一個微妙的,不可捉摸的東西。江琛未必有廖長安好,他年輕幼稚孩子氣,可遇見他,才發現像是齒輪一般的契合。
叮的一聲,二十樓到了。
吳美萊拿着早餐盒走過來,她看到我的時候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也就想通了。她笑了笑“去吧,他在等你。”
我看到她紅紅的眼睛,好像是哭過,不知道是因爲廖長安醒過來所以太激動了,還是別的什麼。但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可以好好聊天的程度,我側了側身走向廖長安的病房。
長長的玻璃窗裡,他倚在牀上,因爲是剛醒過來,所以不斷地有醫生和護士給他做檢查。人羣的間隙中,他忽的看了我一眼。
就好像是當初無論在哪裡,我永遠都能第一眼看到他一樣。
四目相對,我看到他勾起脣角,露出蒼白的微笑。他動了動脣,似乎在說“你過來。”
我繼續扶着肚子,慢騰騰的走着,醫生和護士檢查完之後也紛紛離開,他們看着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廖長安,吳美萊,我。這是港城人們茶餘飯後的經典。
我不去看他們的眼神,而是踏進病房裡,帶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氣讓我精神一振。我曾經最愛的消毒水味道,我最喜歡的執掌生死的醫生,我迷戀的擁抱和溫度,都和麪前這個人息息相關。
他的眼神仍舊銳利,似乎八個月的沉睡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場恰好世間的小憩。他很快看到我隆起的肚子,表情變得溫柔而細微。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留下我們的孩子,蓓蓓,辛苦你了。”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八個月前,而此時的我已經不是八個月前的我了,至少我愛上了另一個人,比愛他還要愛的人。
“長安,你對於現在的事情知道了多少?”我試探性的問一句。
廖長安垂了垂眸,似乎仍舊疲累着。
“美萊全部都告訴我了,江琛的事,你的事,還有今天二審開庭的事。”廖長安笑了笑,然後擡頭問我“你瞧,我醒來的多麼及時。”
是啊。
很及時。
我點點頭“所以你知道我要去自首,纔給我打了電話。”
廖長安的笑意漸漸冷卻,他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去自首,我只是醒來的時候第一個想見的是你,但如果你是在去自首的路上……那我可能要失望了。”
失望麼?當然要失望。那個一直等着自己的,甚至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給了自己的人,忽然間愛上了另一個人,甚至要拿自己的自由去換另一個人的自由。
廖長安的語氣越來越堅硬,他目光如炬,似乎在看着自己的獵物一般“你想讓我作證,救江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