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的孩子被狼吃掉了,而我和江琛之間還保存着堅強無比的信任,那種信任來源與身體裡每一個細胞,如果人體內的細胞每七年更換一次,那麼至少在將死的細胞徹底被代謝掉之前,仍然能讓這種信任延續到新的細胞裡。
因爲我和江琛,是一樣的人。
toie是在一個月之後才終於被他的父母放行,他似乎瘦了太多,形銷骨立讓我幾乎不敢相信站在門口的人是toie。他擺了擺手,故作輕鬆的笑了笑“你們應該不難想象,我的父母對我的管教,還有一個星期是我和未婚妻的訂婚宴,他們害怕我反悔或是溜掉。”
是啊,toie已經訂婚了,他說過那個女孩和他一樣,是一個傀儡娃娃。
我和江琛幾乎同時沉默着,不知道怎麼接toie的話,toie卻是自然地走進屋子裡,看着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室內裝飾,嘖嘖稱奇“tarat,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樣的一面。”
toie的爽朗讓我將之前對他的擔心全部拋之腦後,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即便是我和江琛爲他擔驚受怕卻也無能爲力。好在toie再也沒有提起‘他’的故事,不知道是不是也安心的放下了。
午飯的時候,我親自下廚做了些toie愛吃的菜,奶奶和toie加上江琛三個在一邊不知道聊些什麼,時不時就有笑聲傳到廚房裡來,等我出去的時候,恰好看見江琛微紅的臉。
他起身將我扶到桌子旁“我來端菜,你歇一會吧。”
toie和奶奶看了又是相視一笑,顯得神秘莫測。
toie一向喜歡吃中國菜,給他盛第三碗飯的時候,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似乎好幾天沒吃飯了的模樣。奶奶吃過飯就回去睡午覺了,江琛和toie則拿出酒來,倚在沙發上,電視裡在播我喜歡的那個泰語的搞笑節目。
toie才喝了一杯,卻像是有了醉意,他看着電視裡面捧腹大笑的人卻是緊緊抿着脣“你們知道麼?人這一生,快樂和難過都是相生的,如果快樂太多了,難過也會接踵而至,甚至不給你喘息的空間。”
好像有過這麼一段話,左心房住着憂傷,右心房住着快樂,一不小心,快樂就會吵醒憂傷,猝不及防。
在這一瞬間,我似乎能感覺到toie身體裡掩藏着的黑暗情緒,他們不僅沒有被時間排解掉,反倒越來越囂張,在他的心裡肆虐着,留下一道道深深地刻痕。我幾乎是下意識的握住toie的手“你有按時吃藥麼?有沒有再去看醫生?你的父親他……”
“tarat”toie回握住我的手,他消瘦的可怕,連手上似乎都是骨骼的硬度蓋過皮膚。他笑了笑,似乎方纔的陰鬱不過是曇花一現“不用擔心我,我當然會照顧好自己。”
當時我不知道,他所謂的照顧好自己,就是爲了博得這一次外出看望我和江琛的機會,而絕食和他的父親對持。若是以往,怕是再把toie折磨成上次抑鬱症發作的模樣,他的父親也未必放他出來,可是因爲一個星期後的訂婚宴,即便是爲了面子,他也不想讓賓客看見一個精神萎靡的準新郎。
toie漸漸醉了,他低着頭歪倒沙發上睡着了,他的手機不停地在震動,江琛看了一眼,然後接起來走到衛生間去。我知道,應該是他的父親打來的,過了一會江琛再出來的時候向我點了點頭“讓他睡一會吧,晚點我送他回去。”
“江琛。”我看着瑟縮着肩膀睡得委屈的toie小聲的說“我不放心他這個樣子,我們真的不能做什麼了麼?”
江琛頓了頓,他也喝了許多的酒,卻是清醒的告訴我“這是他的選擇,至少我們應該慶幸他沒有再回到那段感情中毀滅自己,而是選擇以另一種麻木過渡到同樣平凡的生活裡。”
江琛說話的時候,toie似乎抖了抖肩膀,我甚至懷疑他在啜泣,但是我沒有去叫醒他。
江琛說得對,面前的一切即便不算是好的結果,卻沒變的更壞。
toie是在黃昏的時候醒來的,我正在將南瓜塞進麪餅裡,做他喜歡的南瓜餡餅。江琛在一旁摘芹菜葉子,新鮮的葉子也能入餡,別具一番清香的味道。
他看了看手機,然後問江琛“我父親給我打過電話了?”
江琛回頭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沒關係的,我和他說一會親自送你回去,他答應了。”
“是啊。”我將南瓜餅放進烤箱裡“至少吃了晚飯再走也來得及。”
toie卻是迅速穿好衣服“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我心裡隱約有些不安,於是趕忙擦乾了手走出廚房,toie穿好衣服看了看我,然後走過來張開手臂擁抱了我。
“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和江琛一起來參加我的訂婚宴。”
他的臂膀很寬闊,像是一個男人一樣的胸懷,與平常調皮搞怪的形象大相徑庭。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個擁抱,帶着淡淡的酒香。
於是他瀟灑的走了,甚至連南瓜餅也沒能留住他,他總是這樣,早晚都會分別,所以乾脆不去白白的多增加不捨。但是我和江琛都沒聽出來他說的那句‘如果有機會的話。’
他說的不是‘如果有時間的話’,而是‘如果有機會的話’。
晚飯時候,南瓜餅我和江琛都沒有胃口吃,隨便喝了些粥就睡下了,似乎我們兩個都感覺到一種不安,卻又說不出那是什麼,直到凌晨兩點,我照例起牀吃宵夜的時候,放在樓下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我沒有把手機放到身邊的習慣,輻射會對寶寶有影響,江琛也披着衣服出來,自覺地走向廚房給我做一些吃的,而我坐在桌子旁,拿起手機。
一條短信,發件人toie。
我的心一沉,然後顫抖着打開那條短信。
“tarat,我們都曾在愛裡掙扎,但你比我幸運。”
我迅速回撥toie的號碼,關機。
我幾乎是喊叫着穿上衣服,拉着江琛半夜裡跑到路邊打車,空曠的街道上盡是昏黃燈光醞釀的世界,我不斷地發抖,而江琛緊緊抱着我“沒事的,沒事的,toie一定會沒事的”
司機師傅聽到toie家的地名的時候還皺了皺眉,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太遠,以爲我和江琛要殺人越貨。但是看到我隆起的肚子之後也就放心了,沒用我催,街道上幾乎沒有車輛,他把車子開到最大的速度,途徑鄧麗君去世的那家酒店,還有一路上那深綠色的暗沉的樹木。
江琛和我重複着打toie的電話,卻始終關機,我們沒有他父母的電話,此時唯一的希望就寄託於車子八十邁的速度趕到他家的時間,能不能趕在意外發生之前。
忽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一輛救護車與我們一起並駕齊驅,我的心裡如同擂鼓一般轟隆作響,江琛則是抿着脣看着救護車的方向。
希望它不是和我們同路。
然而,在它拐進那座釘子戶一般的古寨時,我幾乎窒息了一瞬,然後看着救護車上人向着toie家的方向跑去,幽靜的古寨裡,此時各家各戶都亮起了燈,toie母親的身影出現在她家門口。
第一次見的時候,她對着toie破口大罵的情形歷歷在目,第二次見,她違逆toie父親撥了精神病院電話時候的動容,而此時,她全身顫抖着向着醫生們招手。
“求求你們快來,救救他!”淒厲的喊聲在夜空中久久迴盪不歇,我也在下車的時候一個趔趄摔倒在柔軟的草叢上。
江琛連忙將我扶起,我擺擺手“我沒事,我沒事……我們快去看看toie。”嘴上不停地念着。可我卻絲毫沒有力氣,只有在江琛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爬上他家的樓梯,然後看着醫生們將toie拖上擔架。
其中一個醫生對着擡擔架的人搖了搖頭,然後轉身對着toie的父母說一句“抱歉,病人已經停止了呼吸,我們也無能爲力了。”
無能爲力,又是這個詞。
我踉蹌着走過去,抓住醫生的衣角“你救救他,心臟復甦,人工呼吸……這些都試過了麼?”
醫生被我扯得衣服都要掉落下來,卻沒有甩開我,他輕輕嘆一口氣“發現的太晚了,病人吃了大量的安眠藥,將自己泡在浴缸裡,他一心求死……”
醫生身後,那兩個擡擔架的人慢慢將toie放下,我看到toie全身溼漉漉的,水漬開始沿着地板流進縫隙裡,他穿着乾淨的白襯衫,耳朵上黑色的耳釘仍然好看。他微微笑着,手裡握着進了水的手機。
他說。tarat,你比我幸運。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可至少他是笑着離開的。吃安眠藥自殺其實很痛苦,意識被一點一點抹掉的痛苦,徘徊在腦海裡,可他不怕,他始終笑着,然後捧着他曾經準備求婚的玫瑰花躺倒浴缸裡。
玫瑰花早已乾枯,殷紅乾澀的花瓣順着水流飄起來,像是一片紅色的背景布,而微笑沉睡的toie,是唯一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