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切好的果盤和水杯上來的時候,toie的臉色有些難看,江琛卻是半躺在靠枕上,沉沉的望着角落。
“吃點水果吧。”
我把叉子遞給toie,然後去給江琛準備藥,晚上的時間到了。toie看了看我“tarat,我母親邀請你後天去我家。”
手上的素銀鐲子瞬間提醒了我,我慢慢褪下然後塞回toie手裡“你知道的,我的肚子越來越大了,沒辦法再陪你演戲。”
toie的眼神裡有些失落,但他看到我微微隆起的小腹的時候,卻又笑了起來“也好,baby一定要好好長大,乾爹還要第一個抱你呢。”
我也笑了起來,卻因爲自己不能繼續幫他而感到抱歉。我非常理解他的處境,自我出現後他的父母才寬限了他許多自由,他和他的伴侶因此才能多一些相處的時間。
我記得他難過時候憂傷的眼,也記得他說如果在孩子出生之前我還有解決出生證明的問題,他願意娶我。我更記得他接到那個電話之後,眼裡的光芒,和如今永遠的笑容。
江琛默默地轉過頭來,拿起熱水喝了一大口,炙熱的溫度燙的食道和胃一陣發疼,然後額頭上再次因爲熱的刺激滲出汗水。
“這樣,你也沒辦法照顧江琛了,看來你們需要再請一個保姆了。”toie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我尷尬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江琛也望了我一眼,繼續拿起水杯。
toie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的問“怎麼了?tarat,江琛欺負你了?那你就乾脆搬出去,你的廚藝這麼好,不管是華人還是泰國人肯定都會接納你。”
我又笑了笑,嘴角已經有些僵硬。“toie,你說得對,我準備搬出去了。還沒來得及通知你們,我準備找好房子再邀請你們去的。”
toie愣了一下,然後按住江琛的手“你聽到了,是她早就有打算,不是因爲我……”
江琛不動聲色的甩開toie的手,卻是看着我“嗯,我知道了。”
toie鬆了口氣,卻意識到這氛圍有些不對,他看了看時間,起身之前往嘴裡塞了一塊芒果“都這麼晚了,我得趕快回去了,江琛你記得明天來上班啊。”
我要送toie,卻被他推了回去,於是看着他跑到路邊招手打車,然後消失在夜色裡。
江琛牀頭櫃上的水已經喝了大半,我走過去,將藥拿出來遞到他面前。他接過,然後無比順從乃至沉默的,嚥了下去。
然後他問“明天,你要走了麼?”
我想起自己房間裡已經打包放了兩天的行李箱,我點了點頭,卻覺得這對話似曾相識“嗯,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他也點點頭“沒什麼事了。”
“那……晚安。”
我將杯子和水果盤收下去,躺在牀上,眼前卻總是晃着江琛那雙,暗色的,蘊着化不開的濃霧的眼。
凌晨一點,我照例起來吃夜宵,看到自己拿出來的杯子纔想起江琛這個時候應該還要吃一次藥的。於是接了一杯溫水,來到二樓,剛要敲江琛的房門的時候,卻聽到裡面傳來刷刷的水聲。
他在洗澡。
大概是又出了汗,所以要衝一下熱水澡……等一下。
他衝的是熱水澡麼?每次病情分明好轉的很快,過了一晚又復發的厲害,醫生說他是着涼,可最近幾天的溫度分明是燥熱的厲害……
我輕輕推了一下門,然後發現門沒有鎖。我躡手躡腳的走進去,將水杯放到牀頭櫃上的時候,看到藥又少了兩顆,可是沒有水,江琛是怎麼吃得藥?
然後我看到了垃圾桶裡,那紅紅綠綠的兩個藥丸。
水聲停了下來,浴室的門大開,他裹着浴巾,卻發抖的厲害。我看到他睫毛上凝的水珠,撲簌撲簌的落到地板上,像是不絕的眼淚。
可分明流了眼淚的那個人是我。
“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的聲音開始顫抖,似乎每一個字都是從胸腔深處無數次共鳴和迴響後才傳到自己的耳朵裡。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哭,我不是會輕易流淚的人,從小到大我流的眼淚屈指可數。
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對這樣的事,我恨不得衝過去狠狠的給他一巴掌,問他到底在做什麼,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麼?
江琛慢慢的走過來,在我給他封好窗子的密不透風的房間裡,他身上的水汽帶着冷意,我將牀上的被子抱起來,把他全身包裹起來,可仍然感覺得到他的發抖。
“你到底怎麼了?”
那一瞬間,我心裡想到很多可能,他心裡埋藏的噩夢?他偷渡的秘密?納卡?toie今天告訴他的事情?
可是他卻說“我不想你走,我多生病一天,你就能留下一天……”
江琛蜷着被子,像是一隻巨大的北極熊,他的眼睛裡一閃一閃的,卻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笑了,然後擦掉眼角的淚,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
“你瘋了。”
我轉身下樓,然後回到自己房間把自己蒙在被子裡,這樣我可以不用聽任何聲音,不去猜測留在房間裡的江琛怎麼辦,也不去管他究竟要什麼。
我已經很久沒有再遇到這麼無措的時候,我記得從漸漸長大開始,倔強固執自尊所有尖銳的形容詞放在我身上都無比貼切。除了廖長安,我在所有人的面前都像是一具全身插滿刺的行走的屍體。
廖長安曾狠狠的說過,他要把我所有的刺一根一根拔掉才肯愛上我。可終究,我變得不再是我。
鬧鈴響起的時候,我還沒有睡着,一晚上的斷斷續續的思緒讓我疲憊不堪,看到門口放着的那個行李箱,我知道,我不能再回頭。
我沒再做早飯,沒去看江琛是不是又在發燒,而是直接走掉。
防盜門關上的那一刻,天邊的早霞映紅了淺淡的藍,我好像又穿上了刺,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好像並不開心。
路邊的車很少,我慢慢的走着,不知道要去哪裡。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的時候看到了那顆小虎牙。
阿卜笑了笑“你怎麼好像……很失望看到是我?”
“是麼?”我擡手摸上自己的臉,這是失望的表情?那我又在期待着拍我肩膀的是誰?
阿卜似乎並不在意,他看着我的行李箱問道“你要遠行?”
我搖搖頭“我要搬走了?”
他有些驚訝“去哪裡?”
“我不知道。”
簡單直白的對話後,阿卜的表情變得怪異又驚喜,他說“不如你搬去我家附近吧,那裡你去過的,警察署周圍,還有許多出租的民居。”
我短暫思索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阿卜幫我提起行李箱,然後招手打出租車,去往古城。他一直沒問我爲什麼離開,或是江琛的事,我一向知道他是個情商很高的人,即便當初他說了那樣的話讓我一度很討厭他。
後來我才知道,在泰國,是很重視子嗣這件事,阿卜能接納一個打過胎的女人,已經是很大的讓步。
一路上阿卜都在介紹他家附近的東西,譬如熱鬧的夜市,延綿的古寺,安全的環境,他說的津津有味,我也漸漸的對新的生活展開有了點安全感。
正是清晨,古城裡的小吃攤點剛剛開始,我拉着阿卜找了個攤點解決了早餐,然後開始了漫長的選房之旅。
阿卜說,選房子就像選老婆,一定要透光好,乾淨舒適,大小沒關係。
我看中了幾家不錯的,阿卜卻像是比我還認真一樣在那裡挑剔,最後終於找到一家我們都滿意的房子。
那房子自帶一個小閣樓,走進門去先看到的是一扇硃紅色的窗,右手邊是衛生間,左手邊是鞋架之類的擺放櫃。往裡走是一個簡易的客廳,精緻的小沙發是我喜歡的灰色系,左面是個狹小的樓梯,走上去就是一張圓圓的大牀。
房東老奶奶熱心的點亮了壁燈,整個房間被柔和的光包圍,我摸了摸,因爲是閣樓的關係,所以牀鋪會減免大部分的潮溼。
一樓也有一個小小的客房,老奶奶說那客房太小了,所以可以用來堆放雜物。
阿卜也點了點頭“這房子格局不錯,雖然不大,卻是很溫馨。”
我也很滿意,於是直接和老奶奶簽了兩年的房租合同,老奶奶堅持要給我便宜很多,我也在詢問中知道了周邊的價格,自然不能虧待她。
老奶奶拉着我的手“我人老了,不在乎這幾個錢,我看孩子你面善,心底裡喜歡才願意讓你住的,我就住隔壁,你以後多來陪我說說話就行了。”
這樣我也沒辦法在說什麼,心裡暖意融融的,像是遇到江琛,他收留我的那時候。
放下行李箱,我立在窗邊,這裡沒有別墅區安靜,反倒多了人世的喧囂。突來的變故,我沒有任何可以聯絡道toie或者naka的方式,我也沒辦法再回去面對江琛。
如此一別,就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