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熱氣漸漸鑽進我的衣服裡,驅散了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我禁不住戰慄了一下,然後緊張的神經漸漸放鬆下來。
張律師經驗老道,他很快分析出整個局勢“首先社會輿論的關注,是我們首要突破的重點,我們需要將他們的關注點引導到別的事情上去。”
江一鳴微微皺眉,轉頭對李叔說道“去和寰宇娛樂公司商量一下,看看他們手頭上有沒有什麼明星的八卦可以蓋過這件事,花錢買下來。”
李叔應聲離開,他走的不急不緩,即便到了這樣緊要的時候,都沒有一絲慌亂。
張律師敲了敲桌子,那是他進入思考的下意識的小動作“再有,檢察院和法院也要走動一下,我們還不知道他們掌握了什麼至關重要的證據。”
他擡眼看了看我,然後表情變得複雜起來。我知道,因爲我的存在以及這一系列的巧合會把事情推到無法挽救的程度上去。
“至於許小姐,你應該儘量少出面,法庭的傳喚你可以因爲懷孕的原因拒絕。”他深呼一口氣“你不去的話,勝算又多了幾分。”
江母坐在一旁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別介意啊,老張就是公事公辦,他沒有惡意的。”
我笑了笑,可心裡還是難過的酸澀着“我知道,他說得對,我會配合他的。”
在張律師的安排和江一鳴強大的人脈關係下,事情開始迅速的在我們面前分崩離析,可掌握的越多,越是如同張律師意料的那般,勝算越來越小。
在我和廖長安通的那最後一次電話的時候,與案發時間相差無幾,甚至有可能,當時江琛已經脅迫住了廖長安,這也是我當時聽到電話那頭奇異的響動的原因。
廖長安的辦公室外有一個隱藏的攝像頭,也就是它抓拍到了江琛倉皇離開的背影,那之後,江琛拿着一大堆銀行卡偷渡離開港城,恰好和我一班輪船。
警察自然嚴密監控着江一鳴的行爲,但是江琛那些銀行卡的署名都是江氏集團旗下的員工,沒有絲毫不妥,即便那些員工的卡的消費情況出現在清邁也不會引起什麼懷疑。
如果不是警方嚴密監控的另一個人,也就是我的銀行卡也在清邁進行消費的話,大概警察不會注意到這幾十張卡的異同。
於是像那個女警察一樣,他們認定我和江琛一起對廖長安謀財害命,或者出於什麼別的原因,但是我和江琛成爲亡命鴛鴦是事實。江一鳴在警察局裡眼線也及時的反饋了這個信息回來,所以他爲了不引起懷疑而停止給江琛打錢,所以江琛拎着行李箱出現在我家門前。
最終,因爲我要賣掉房子爲江琛湊手術費而暴露了所在地。
也是因爲那時候,李叔避過警察的監視到了清邁要將江琛送到紐約去的時候,是他能逃過這場禍端的最後機會,除此之外,被警察抓住不過是早晚的事。
案件的主要過程和我記憶裡的印象重合,我知道面前擺放的事實也即是警方掌握的證據,絲毫不差。我擡眼看了看冷靜的李叔,他向我點了點頭,似乎證明了我的猜測。他說“小琛說,他希望能親眼看着你生下孩子,好好生活,所以他沒有選擇一走了之,儘管他知道……”
他知道,他留下,死路一條。
我踉蹌着走出書房,江母扶住我“我陪你四處走走吧,這屋子裡……太悶了。”
關門的時候,張律師和江父還在皺眉不展,我更像是狼狽逃竄。
天已經黑了,在船上漂泊的兩天我睡得很不安穩,孕吐再次被勾出來。鏡子裡的我臉色白的像是紙,眼睛裡全是絕望。
“小琛一直是那樣固執的孩子,從小就是。”江母拉着我的手,隨意推開二樓那間有着象牙白的門板的房間,她擡手打開燈“這是江琛的房間,從小到大,他一直住在這裡。”
我似乎嗅到江琛身上好聞的香水味道,眼淚忍不住的落了下來,我輕輕走進去,似乎怕驚動這裡安靜的每一顆塵土。
他的房間和我想象的一樣整潔,牀,桌子,衣櫃,巨大的落地窗。
江母微微揚起脣角,全是自豪和滿足,可想而知江琛與她的關係不錯。“一鳴剛把他接回來的時候,他鬧了好幾天,一直要找他的小七姐姐……”
我的手一頓,落在他牀頭的書名上,武志紅的書,爲何愛會傷人。
於是我聽江母講了在我隨着孤兒院搬遷的時候,他的心裡也山呼海嘯着。
那時候,他悶悶不樂,一言不發,甚至滴水未進,他以他最幼稚卻最有效的方式來換取那個叫做小七的孩子,江一鳴自然心軟,卻得知孤兒院發生火災,所有人員下落不明。
江一鳴不想瞞着江琛,他也沒有什麼更好地讓江琛死心的辦法,他的固執出乎江一鳴的想象。他以爲江琛知道這件事後會更加瘋狂,卻沒想到他從此開始吃飯,喝水,唯一不變的沒有和任何人說話。
江一鳴說,他的脾氣像他的媽媽,叫人捉摸不透。
我似乎看到他小小的身影,蜷縮在牀上,他不用再怕黑,因爲牀頭配備的高級壁燈讓他可以安心。他的睫毛微微顫抖着,他知道小七也會永遠記得他,他只需要長大去找她。
江母敘敘的說着他小時候的事,他一直很聰明,學習成績永遠是同齡人裡的翹楚,他沒有什麼朋友,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做房子的模型,他能自己一個人一言不發呆坐一整天。
他對江母和江父很好,他一向是知恩圖報的人,可是他給人的感覺永遠是灰色,微笑,言語,甚至是溫柔。
江母輕輕拉上我的手,她靜靜地問一句“小琛不會無緣無故去殺廖長安,是不是與你有關?”
我搖搖頭,卻根本無法讓任相信,我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江琛從我成爲收銀員的時候就開始跟着我,那時候我不知道,我和廖長安在一起之後的事,他沒再說過……而我也沒問。
江母不住的點頭,她的手緊了緊“也對,那個孩子,從來不會讓人知道。”
三天的時間一晃而過,某位歌王和嫩模相戀的消息傳遍了港城,大家討論的如火如荼,張律師拿着報紙微笑的點了點頭“這樣的話,我們的勝算又提高了一點。”
但他的表情並沒有鬆懈半分。
開庭那天,我沒有接受法院的通知出庭做證人,而是和江父江母一起坐在了觀衆席。
江琛出現的在庭上的時候,我幾乎下意識的要站起來,江母緊緊地按住我的手將我按在座位上,她也幾乎望眼欲穿,卻保持着冷靜。
江琛四下掃了一眼,然後鎖定住了我這邊,我的視力下降的厲害,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知道他定定的看着我,然後走到嫌疑人的位置上站定。
觀衆席上的媒體比我想象中少了太多,看來張律師的方案很有用,大部分人都去追蹤那個歌王和嫩模去了,這讓輿論的壓力減輕了一大部分。
檢察官將案件事實及他們掌握的證據依次呈上,我注意到‘兇器’正是廖長安辦公桌上那個他朋友送他的銅像鑄的馬,我在清邁的夜市看到的時候還一度嘲笑他,也就是那時候,江琛的雙手冰涼,他緊緊地抱了我。
過往的蛛絲馬跡開始漸次在我的腦海裡清晰起來,我看到銅馬上的斑斑血跡,腦海裡勾勒出廖長安倒地血流不止的畫面,我沒有想象中的難過,似乎廖長安於我來說也只是會讓我心痛的名字而已了。
那些溫暖,那些擁抱和親吻都死在了他一次又一次拔掉了我身上的刺的時刻。
張律師起身開始爲江琛辯護“首先,我的當事人與被害人沒有任何交集,對於銅像上的指紋和監控器裡的背影我方予以承認,但是我的當事人沒有任何理由去謀殺被害人,所以我請求檢察院能夠給出我指控我的當事人犯罪的理由,這是第一。”
張律師看了看江琛,他輕輕嘆了口氣“第二,如果檢察院不能給我一個關於第一個問題的合理解釋,我請求爲我的當事人進行精神鑑定。我的當事人小時候痛喪母親,還在孤兒院的艱苦環境了待過一段時間,他性格孤僻,對於案件發生時候他的精神狀態,我方持保留態度。完畢。”
張律師坐下的時候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坐在觀衆席的記者也有些沸騰,他們小聲地議論着,預計着本來鐵板釘釘的案情開始反方向發展了。
我回頭看的時候,忽然看到了觀衆席上的另一個人,許久不見,她仍然保持着高貴雍容的氣勢,坐在她身邊的小女孩卻是緊緊地扯着她的衣服,似乎很害怕。
吳美萊也幾乎同一時間看到了我,然後她笑了笑,用口型說着‘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