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前兩次流產的痛楚已經刻在了骨髓裡,所以一丁點相似的片段便會將那些痛苦勾出來。
廖長安着手安排我到醫院流產,他選的醫院自然與他有點關係,我不必擔心出門的時候會有一大堆記者忽然而至,也不必擔心醫院會泄露我的隱私。
冰冷的刮宮刀在我的子宮裡翻轉的時候,我似乎看到自己的靈魂飄到體外,冷笑着看着我。
她說“這是你應有的懲罰。”
可我並沒有做錯什麼!我咬着脣,將嘴脣咬破,尖銳的痛楚讓我清醒,然後我看到明晃晃的手術檯上的燈,慘白的像是誰的笑臉。
沿着走廊一步一步向外走的時候,我想起了我的院長,她說過事情沒有絕對的對錯,在於每個人的選擇。
廖長安沒給我什麼承諾,他待我比從前更加體貼。我們拿着咖啡對坐一下午,他不愛說什麼話,一隻手輕輕地敲着我的手,面無表情的看着我,卻又像是笑着的。
我愛他的捉摸不透,也恨他的緘默不語。
儀器的一頭在我肚子的皮膚上劃過,子宮裡的圖像就展現在我的面前,剛剛成爲人形的小小一團,蜷縮着,他閉着眼,一隻手擋在自己的肚子上,難以分清他的性別,另一隻小手比出剪刀手的形狀。
醫生仔細看了看,也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這個孩子好調皮,不讓你們看出他是男是女,是想要給你們一個驚喜呢。”
江琛目不轉睛的看着屏幕,隨着寶寶的動作而調整視線,站了許久,他的脖子已經僵直了,醫生有些不耐煩,委婉的促我們離開的時候,他才總算戀戀不捨得離開。
“真沒見過這麼心急的爸爸。”醫生嘟噥了一句,我笑的有些僵硬。
江琛一邊扶着我一邊問“醫生說了什麼?”
我搖搖頭“沒什麼。”
“你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江琛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我才發現自己似乎緊張的全身都要溼透了。他拿出紙巾輕輕拭去我額角的汗水,我看到他的喉結上下一動,然後聽見他似乎有些緊張的說道“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芒果的芒,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好聽。”
我輕輕唸了幾聲,芒,芒,有光芒的的意思也有芒果的意思,確實不錯。江琛笑了笑,將紙巾丟到垃圾桶裡,然後轉身牽上我的手。
“不錯吧?江芒。”
江?
我的手顫抖了一下,然後看到江琛微微泛紅的臉頰。我笑了笑,接話道“許芒,很好聽。”
他抿了抿脣,眸色暗了下來,一路上都沒和我說話。
晚飯的時候,奶奶察覺到不對,她看了看江琛對我說“怎麼了?和你弟弟吵架了?今天出門去醫院檢查的時候不是還好好地?是不是孩子有什麼問題?”
老人家想的總是多了些,我搖了搖頭“寶寶很健康,江琛也沒事,小孩子脾氣,一會就好了。”
奶奶也沒再多問,她給江琛夾了菜,兩個人又開始語言不對的交流着,江琛對着奶奶笑,轉眼卻是淡淡的看着我。
衛生間有點窄,我身子重,洗澡的時候很費力,偏偏我既不能勞煩奶奶,又不能叫江琛幫忙。只能扶着牆壁用淋浴像是洗菜一樣把自己涮一遍然後裹緊浴巾裡。
懷孕後我胖了二十斤,鏡子裡的我像是維尼熊,皮膚隱隱生出些孕斑來,氣色卻是在調養下越來越好。大概要歸功於江琛飛速增長的廚藝,和奶奶無微不至的照顧。躺在牀上的時候,腦海裡卻總是想到江琛在醫院的畫面。
他滿懷期待的說“江芒。”
我將頭偏到一邊,昏黃的壁燈下,我下意識的也念了一句,江芒。
凌晨餓醒的時候,我披着外套起牀,夜裡總是涼一些,廚房裡有準備好的夜宵,只要在微波爐裡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以往這個時候,江琛也會跑出來,他會一起吃一些,但他並不是餓,他只是覺得大概有人陪伴,我會吃的更多一些。而事實上也是如此,江琛的體重沒有變化,我卻是越來越圓潤。
打開微波爐的定時開關,我走到江琛的房門前,他沒有關門,似乎是想要隨時聽到外面的聲音,可以起來幫我做一些事。
我輕輕地推開門,看見他躺在那張相對於他的身形來說有點礙手礙腳的牀上,他的房間很簡潔,電腦,手機,衣櫃,牀已經填滿了整個空間。他似乎睡得很沉,昏黃的壁燈下,我看不清他的臉。
準備關門的時候,我卻聽到他輕微的痛苦的喊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斷重複着,似乎陷入了可怕的夢魘。
我頓住手,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輕輕坐在他的牀邊。湊的近了,我纔看清他緊縮的眉頭和冒着冷汗的額角。我輕輕握住他的手,然後小心翼翼的喊一句“江琛,醒醒。”
他睡得很淺,在我華音未落的時候睜開了眼,然後呢喃般說一句“小七……”
我笑了笑,看來當初玫瑰谷我講的那個故事他倒是記得清楚,我說過我上學之前用的名字是小七,我喜歡的第一個男孩是小九。
他的眸子漸漸亮了起來,緊鎖的眉卻沒解開。
“許蓓蓓,你……”
“你做噩夢了?”我輕輕鬆開他的手“我記得以前在別墅的時候,你就總是做噩夢,醒過來是不是會感覺好一點?”
江琛緩緩起身,一隻手撐住額頭“不用你關心。”
果然還在生氣,微波爐的提醒聲音叮咚作響,我輕輕嘆口氣“要不要一起吃點東西?”
江琛繼續別過臉去,不看我“不用了,謝謝。”
我有些無奈,只得起身往外走,到了廚房關上微波爐開關的時候,江琛戴着手套站在我身後,他仍舊沒看我,而是擋在我面前,打開微波爐,把加熱好了的湯飯端出來,徑自端到桌子上。
我偷偷笑了一下,拿了兩雙碗筷跟在他身後,一起坐在餐桌旁。
因爲又加熱了一遍的關係,湯飯有些鹹了,我剛喝了一口,還沒說話,江琛已經端了一杯溫水到我面前。
“謝謝。”
我接過水杯,也不去看他的表情,把胃填飽之後,我伸了伸懶腰,準備上樓。
江琛卻幽幽出聲“toie發短信來,約我們明天吃飯。”
“嗯。”我點點頭,剛要擡腳,卻聽見江琛又喊了一句“許蓓蓓?”
“還有什麼事麼?”我再次轉頭,卻看見江琛似乎一臉凝重的表情,似乎要與我長談。
他頓了頓,轉身去收碗筷“沒事,好好休息,晚安。”
我不知道那時候他想要說什麼,但他什麼都不說,也沒有讓我的思慮減輕。相反,後夜裡我幾乎一直都在夢見他與我講話,卻怎麼也不是我想聽的那一句。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想聽什麼,我甚至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對江琛有了那麼多的期待。
toie約的地方是我和江琛去吃過的一家,地道的泰國菜館,對面是一個酒吧和一條路燈明亮的長街。我和江琛曾在這裡見過toie和他的伴侶,也和江琛穿過那條長街去附近的醫院。
許久不見,toie似乎變得更加精神了些,隔着很遠的距離,他就在向我們揮手,他的笑容很大,大到像是假的。
我走的慢,toie便從菜館門口迎了過來,他直直的看着我越發隆起的肚子,然後招了招手“你好呀,我是你的乾爹,記得叫爸比。”
然後擡頭問一句“中文名字取了麼?”
我下意識的看了看江琛,江琛沒說話,他的臉有些僵。我點了點頭,說“中文名字叫‘芒’。”
toie不懂中國的姓氏的問題,所以沒有問姓氏,我鬆了一口氣。
坐在餐桌上的時候,周圍的人都在看我們,一個大肚子的孕婦,一個好看的少年和一個gay。
這樣的組合很罕見,toie卻對那些異樣的眼光視而不見,他低頭看菜單的時候,左耳上那枚閃閃發亮的黑色耳釘似乎更扎眼了些。
toie點了菜館裡最好吃的菜,其中大部分我和江琛也吃過,剩餘的我也很期待。toie卻是搖了搖頭“我還是喜歡中國菜,tarat,下次去你家的時候,我一定要和你學。”
“你呀,總是嘴上說,又不動手。”我笑着戳toie的手,卻看見一枚小小的,明晃晃的銀戒指。
他自然的拿起手,向我們比了比“我也訂婚了,比納卡晚了些,對方是我父母選的,不錯的女孩。”
女孩?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會顯得怪異,至少江琛的臉色變得深沉而哀傷,他點了點頭,似乎是嘆息着說了一句“toie,你知道的,納卡的選擇並不是任性而爲,她的未婚夫我也認識,大學的時候一直在她身後默默地付出。但是你……”
toie打斷了江琛的話,他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我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