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總是在回憶裡百般折騰,精神疲憊才肯放過自己,我不知道自己爲何對小九念念不忘,大抵是因爲那是繼拋棄我的父母之後,我第一個能稱之爲‘依賴’的人。
第二個,是廖長安。
但現在想想,還是沒有誰能陪我長久,走一段路已經是難得。所以我從來不去牽扯不必要的感情,因爲早就知道要有分別得那天。
週末,阿卜約我去逛古寺,江琛不情不願的跟在後面,他的過敏紅疹消退了,卻不肯再穿那件灰色的外套。他很長記性,這點像我。
三人行總是顯得怪異,如果是兩個女的一個男的還能接受,但是兩個男的中間夾着一個女的似乎隱隱透露着什麼禁忌的信息。好在素貼山路上人熙攘攘,大家彼此間都熱情的問好,沒讓我變得更加尷尬。
素貼山比較高,步行是最好的選擇,騎着摩托或者自行車的人並不會省多少力氣。我身子重,走走停停,好在半山腰的時候,就遇到了聞名的雙龍寺。
泰國是佛教文化氣息最濃郁的地方,進入寺廟的時候要脫掉帽子和鞋子,並且身穿過膝的褲子表示尊重。阿卜耐心的給我講解着注意事項,最後和我一起進入大堂。
江琛一個人站在外面,他似乎不喜歡和我們一起進行禱告。
古寺年久,每一道建築上的痕跡都是歲月的恩賜,佛像金光閃閃,將本來光線不明的寺廟照亮,似乎整座廟宇都金碧輝煌。
佛堂相連,每一座佛堂裡都有身穿袈裟的僧人在誦經。我和阿卜走進去,僧人看到我的時候露出溫和的笑意,大概是因爲我肚子上越加明顯的隆起。僧人走過來,擡手撫摸我的肚子,嘴裡念着梵音,我忽然感覺到肚子裡動了一下,那是我四個月來第一次感覺到的胎動。
我激動地不能言語,僧人也感受到了胎動,他用泰語說着“您與我佛有緣,願您和您的孩子健康。”
我雙手合十回禮,忍着腿的酸脹,在墊子上跪坐着,聽完了一大段的誦經。他拿着枝條蘸了供奉在佛前的水散佈到衆人身上,像是在洗滌凡人的罪惡。
我曾經沒有信仰,也不會因爲沒有信仰而無所顧忌的行事,我以爲人生不會因爲有沒有信仰而不同。更多的時候,我像是真的在遭受人世的苦難,這是不是也是我佛與我有緣的原因?
阿卜虔誠的禱告着“我佛慈悲,保佑tarat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順利降生,身體康泰。”
他說的很認真,似乎對於生命充滿了敬畏,我很難將他和以前那個輕鬆地讓我打掉肚子裡孩子的人聯繫在一起。至少,我沒有想要再和他有什麼牽扯。
我笑了笑,對着他微微點頭,我輕聲用中文說着“我佛慈悲,保佑我的孩子……”以及孩子的父親能夠平安。
後面的話我沒說出來,在心裡默唸,儘管我知道阿卜聽不懂,可我也不想聽到。我分明那麼恨廖長安,卻還是能自然而然的想到他,爲他祈求,這讓我自己不恥。
走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許久,我猜測着江琛或許會等的不耐煩,但意外的是他沒什麼暴躁的情緒,一如平常。我看到他的衣襟上也有未乾的淺淺水漬,可我不明白,他一個人去另一間佛堂禱告些什麼,我們不能聽的話?
出了雙龍寺,江琛的手機一直在響動,他不時的會拿着手機回一下信息,眉頭卻始終鎖着。阿卜一把抓住我的手,指向前面“那裡有動物園,大貓,大象還有火烈鳥。”
他大聲說着,似乎是讓江琛也能稍微聽得清楚,所以說到大貓的時候,他說的是英文“tiger。”
阿卜拉着我大步向前走去,我正要回頭看江琛是否也跟上來的時候,他小聲的笑了笑,說道“tarat,你暴露的太明顯了,今天你一共看了我五次,但是你卻看了eminem三十六次。”
我驚訝的望着阿卜,他緊緊地握着我的手,似乎勝券在握般繼續說道“但是我知道,你們不可能,你有你的顧忌,他有他性格的弱點,你們註定不合適。”
阿卜的手臂粗壯發燙,他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得清的聲音問道“所以,tarat,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幾乎是下意識的回頭,看到江琛拿着手機似乎在和誰講電話,他的表情冷漠,卻像是初見的那一天一樣好看。路上的小姑娘紛紛拿起手裡的照相機偷拍他,而我挺着肚子,站在很近的距離裡。
卻好像隔得那麼遠。
阿卜將我的頭緩緩掰正,然後重重的吻下來。耳邊響起無數的叫好聲,看來遊客們真是難得的熱情。意識恍惚間,我聽到一聲悶哼,阿卜已經倒地,他的右臉結結實實的捱了江琛一拳,泛出紅暈。
江琛站在我的身前,他的手緊緊的攥着手機,電話還沒有通完,我看到屏幕上顯示的bobo的名字。
周圍叫好的人此時卻是驚呼不已,紛紛圍過來,我看到不遠處巡邏的警衛也開車向着這邊前進。阿卜起身,憤怒的和江琛扭打在一起,他的拳頭馬上要落到江琛臉上的時候,警衛衝進人羣按住了他們。
我低着頭,沒敢去看誰的眼睛,素貼山的保衛處裡,不會說泰語的江琛一直一言不發。本來交點罰款就可以息事寧人,而阿卜則一直在跟警衛解釋事情的經過,言辭之間隱約表面他的意思似乎是不會放過江琛,勢必要讓他付出代價。
我實在看不下去阿卜的所作所爲,倏忽起身,笑意道“阿卜阿勒開玩笑的,我們三個是好朋友,一起來觀光,他們兩個之間的小矛盾,不值得幾位警官深究了。”
我一邊說着,腆着肚子走上前,將錢包裡的現金塞進看起來是領班的那個人手裡“麻煩警官了,這些請大家吃飯喝酒,放鬆一下。”
這一招,全世界各地都通用,我知道這個世界恐怕沒人會和錢過不去。警官笑嘻嘻的接過“不知道你和這兩位是什麼關係?”
我看了江琛一眼,鎮定的用泰語說道“坐在那邊的是我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我們來自中國,這位是我們在泰國認識的朋友。”
“既然是這樣。”警官把錢塞進自己的包裡“你們以後注意一點在公共場合的行爲,就可以走了。”
阿卜沒再說話,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然後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我拉着江琛迅速離開,甚至沒等阿卜,而是直接租了個觀光車下山回家。
他的手機因爲剛纔的警衛而摔倒地上,屏幕碎成了蜘蛛網般的形狀。他側着頭,一路上都沒說話。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奶奶看到我們回來將熱氣騰騰的飯菜端到我們的房間裡,卻問一句“阿卜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江琛接過奶奶端着的餐盤,放到餐桌上,始終一眼不發。我拉着奶奶的手“阿卜回他的家去了,奶奶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飯?”
“不了,我吃過了,到睡午覺的時間了,你們吃吧。”奶奶看了江琛一眼,然後轉身走了,我立在門前,靜靜地看着奶奶離開,心裡卻忽的涌上無數的委屈。
江琛也靜默的站在餐桌前許久,終是輕輕說道“許蓓蓓,你不餓麼?”
我沒轉頭,怕自己看到他就會忍不住委屈的眼淚,我從來不是那麼愛哭的人,我也從來沒有與誰有這麼多扯不開的牽絆。
“你做錯了,就連抱歉都不會覺得麼?”
回答我的是江琛短暫的沉默,他轉了轉餐盤,將打開的湯盅再度蓋上了蓋子,大越也意識到這對我和他,又將是一場長對話。
“我沒錯。”江琛冷笑一聲“難道你認爲他吻了你,我不該動手打他麼?”
我轉過身“你爲什麼要打他,這管你什麼事?”
“我愛你”江琛輕輕嘆一口氣“你聽好了,因爲我愛你,所以不能忍受旁人和你親近。”
我抿了抿脣,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可面前這一切不是江琛開的玩笑麼?肚子咕嚕咕嚕的響,我撇撇嘴“先吃飯吧,餓了。”
我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將碗擺好,打開湯盅的蓋子。
可江琛一直站在那裡,他的眼神像是炙熱的光線,即便只是靜靜的看着我,就讓我覺得內心難安。
我把湯盅拿起來,再度蓋上。
“江琛,你別這樣。”那時候我覺得自己似乎是在祈求他一樣,定定的說一句,求求你了,求你別愛我。
我不是在感情中精明的人,我接下來的人生計劃裡除了孩子,再沒有什麼,toie說我關閉了感情接收器,那是因爲我知道,接受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
可我已經空了。
“如果你覺得,這對你來說是負擔的話,”江琛坐下身,拿起勺子,他沒再看我,而是專注的看着面前的菜“那就快點吃飯,沒有什麼事情是一頓飯不能解決的,如果不能,那就兩頓。”
他笑了笑,將肉丸塞進嘴裡,一臉的天真無邪。我鬆了口氣,還好,他又在拿我開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