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使了使眼色,江琛身邊的人迅速將他按了個結實,卻也不敢太用力,生怕剛剛拆線要癒合的傷口崩裂。
“小琛,我不能看你意氣用事,那些人已經發現了你的蹤跡,清邁已經不安全了,這一次去紐約,等待你的將是全新的身份和全新的生活,你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大叔壓低了聲音,沒讓身旁匆匆而過檢票登機的乘客聽了去,可是卻沒按耐住情緒,幾乎要着急的落了淚。
江琛沒掙扎,他知道大叔的手腕,如果反抗的緊了,沒準會被一棒子敲昏扛到飛機上。他於是低下了頭,慢慢的說着“李叔,我二十歲了,我會對自己的行爲負全部責任,我想過去自首……可是卻沒辦法看着她沒人照顧,我要留下,至少看着她把孩子生出來,看着她忘掉過去,好好生活……”
江琛說的緩慢又平靜,卻給人一種深邃的壓迫感“這是我這麼多年來,唯一的願望了。”
李叔和江琛對望着,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會把這些話原封不動的帶會給你爸爸,希望同樣能說服他。”
李叔揮了揮手,和剩餘的那些人檢票登基,他沒敢回頭,因爲他知道等待江琛的將是什麼樣的結局。
江琛看着艙門關上,看着飛機轟鳴着飛向他的自由和夢想,可是身後卻是他不能不去選擇的更加重要的東西。
這不是選擇,而是命運。
吃過午飯,我和江琛相擁着躺在沙發上,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卻糾纏到一起解不出頭緒來。江琛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後憋得通紅的臉,笑了笑“領養我的那個人,是我的親生父親,他待我很好……”
江琛似乎知道我想問什麼,於是他慢條斯理的將我不知道的一切,娓娓道來。
江琛的生父江一鳴是地產大鱷,至少在中國房地產經濟還沒有變成陽光下的泡沫的時候,他的父親在港城可以隻手遮天。他將江琛帶回去之後自然百般呵護,可江琛卻總是哭着鬧着要找我,多養一個孩子自然不是難事,偏偏孤兒院火災,他的父親再次帶着他回到孤兒院的時候,那裡已經是一片廢墟,而院長帶着我們人間蒸發了一般。
人間蒸發是對於江琛來說的解釋,他的父親若是有心找,未必找不到,卻只是需要一個理由讓江琛能安心的結束對我的依賴。
他大概沒想到,江琛不僅沒忘了我。反而在很多年之後真的找到了我,但那時候,他是步入象牙塔的大學生,建築系的天之驕子,而我是一個收銀員。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障礙,他怕的是我忘記了他,或者說,怨恨他沒能遵守當年的諾言,留在我身邊。
於是,他寧願保存着這份好好地幻象,每天都穿過幾條街道,買上一大堆的東西來到我的收銀臺,只爲了給貨品掃碼的時間能長一些,他能多維持幾秒和我最近距離的時間。
可惜我從來沒擡頭看他一眼,事實上,我像個人工機器一樣麻木的工作着,怎麼會有心思去關注一個少年每天都會光顧這家超市,然後特意來我的收銀臺?
他一直靜默着,不和我說話,有時間的時候,還會守到超市關門,然後遠遠地尾隨着我,穿過骯髒的小巷,走進破舊的員工宿舍。所以恰巧,他也發現了我報名了柯恩國際醫院的項目,成爲提供給大學生實習觀看的智齒拔除手術志願者。
但是他也沒想到,就是這一次手術,將我的生活徹底改變。
江琛頓了頓,他輕輕地撫上我的肚子,眼睛裡是我看不懂的波瀾“三年之後,我再次找到你的蹤跡的時候,你已經愛上了別人。”
是的,我遇到了廖長安,於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我後來辭去了超市的工作,蝸居在他給我準備的囚籠中,所以江琛費了許多力氣,後來纔在港城裡再度找到我。
提到廖長安總讓我下意識的全身冰冷,卻又在心裡漾出微妙的情緒來。江琛越過這個話題,輕輕吻了吻我的臉頰“今天就說到這裡,困了麼?去睡吧。”
我不想談廖長安,至少是和江琛談。於是點點頭,去往樓上,但那時候我不知道,不想談廖長安的不止我一個。
我不想談廖長安,是因爲不想讓江琛不自覺地把他和自己比較起來,男人都有那種心理,尤其是江琛的這種偶爾的小孩子脾氣。
但是不得不說,我幾乎快忘了自己曾經那麼深深愛過這個男人的事,曾經因爲他傷心難過崩潰的事情,似乎都像是拿一杯紅酒,看的別人的老電影。
我暈暈乎乎要睡過去的時候,似乎聽到江琛在刷碗,嘩啦啦的水聲緩慢悠揚。
時間果然是萬能的解藥,或者是我從現在開始服用的毒藥。
納卡曾以爲江琛是在清邁和我朝夕相處之後才愛上我的,所以她曾經覺得不甘,那種不甘漸漸發酵成對我的敵意,然後化成一道無形的屏障,阻隔在我和她之間。
那時候江琛忽然間斷了經濟支持,而尋到我的住處的時候,納卡也尋了過來,在門口她問他“爲什麼你接受許蓓蓓的幫助,她在你心裡又是什麼?”
那時候我偷偷溜進了房間,沒聽到江琛的回答,他靜靜地一如往常,語氣卻柔軟起來。
“她是我的全部。”
納卡幾乎驚愕的張大了嘴巴,大概她怎麼也沒想到江琛對大學裡各種各樣的女生視而不見,甚至對自己也沒有半分鬆動的時候,卻愛上一個身懷有孕,來歷不明的女人。
她氣沖沖的走了,久久不能平靜,甚至一氣之下答應了父親給她安排的家族聯姻。
見到她未婚夫的第一面,他說“納卡,你愛了別人四年,我對你的愛不比那樣的時限少,他讓你難過,可你又何嘗沒有讓我難過?”
這世上的感情遵守着守恆定律,你欠別人的,早晚會被其他的人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討回來,稱因果報應。
於是納卡忽然間明白,愛與被愛,不過是矇住了眼摸索的遊戲,自己沒有贏,卻也沒有輸。她答應了未婚夫的求婚,因爲她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再去尋找,最值得珍惜的往往就在身邊。
倫敦的天氣很好,就是這裡的雨像是羊毛一般不絕如縷,卻又輕飄飄的沒有骨氣。
納卡很想念清邁的雨季,那酣暢淋漓的雨水,她也有些想念那些在自己生命裡畫下深深刻痕的人。不知道自己的那一通電話有沒有改變些什麼,但至少聽許蓓蓓的語氣,似乎她已經很堅定了。
她是那種曾經毫無畏懼的人,卻因爲一場情傷而畏畏縮縮,納卡不喜歡她現在的猶豫和畏懼。她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也像是受了傷躲在陰暗裡的野獸,納卡做的不過是把她拖出來,暴露在陽光下,讓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清楚。
她身邊的人才是良人。
而對於江琛,她有幸自己可以見證這一場繁華落幕,時間也阻隔不了的情愫。
於是早上起牀的時候可以聽到廚房裡叮噹作響,微波爐發出叮叮的聲音,桌椅碗筷被拖動擺放整齊,而我伸一個大大的懶腰,起牀下樓。
“江琛,幾點了?”
“九點過一刻”江琛扶起我的胳膊,把我拖進衛生間裡“去洗臉洗手,該吃飯了。”
他的衣服上是好聞的香水味,挽起的衣袖上似乎濺了油漬,我聞到煎蛋的味道,於是露出一副‘你把雞蛋怎麼樣’了的錯愕表情,卻在洗漱完畢後出來,看到盤子裡香噴噴金黃色澤的煎蛋。
江琛裝作漫不經心的解開身上的圍裙,卻好像是等待着我稱讚他一樣準備隨時露出得意的微笑,好像他小時候送給我一個他自己編的花朵戒指,等着我說‘我很喜歡’的時候,一樣的表情。
於是我鄭重其事的坐下,拿起叉子將煎蛋放進嘴裡,細細的咀嚼一番道“天啊,江琛,你竟然……”
江琛輕聲咳了咳,拽的二五八萬似的準備聽我接下來意料之中的稱讚。
“你竟然沒放鹽……”
江琛頓了一下,然後將他面前的煎蛋也快速咬掉一塊之後,歪過臉來無可奈何的看着我。而我已經笑的合不攏嘴“騙你的,味道適中,很好吃。”
於是這樣的情形開始輪番上演。
“江琛,這隻芒果裡面有一隻蟲……!”
“江琛,冰箱門是不是沒有關,我聽到提醒的聲音了……!”
放羊的小孩在騙了大人很多次之後,再也沒有人相信他,江琛卻是無奈的被我騙了一次又一次。
我承認我確實還在怪他騙了我那麼久的事情,但是我似乎沒有意識到我竟然也開始會有情緒和這麼幼稚的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