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ie父親保持着他一貫的嚴肅,儘管醫生說了無能爲力的時候,他也只是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鎮靜如常。我想大概很難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崩潰,toie的意外不過是失敗了的作品,碎了的陶瓷,他試圖不慌不忙的掩蓋他的印記,然後來證明自己依然是成功的作者。
像是無聲電影一般,我眼看着醫生替toie蓋好白布,白色的布幔輕輕的從他的腳邊,蓋過他緊緊握着手機的右手,蓋過他給我擁抱的肩膀,和好看的下巴。
我似乎早有預感,卻在發覺的時候來的太晚,淚水沿着地板與他身下的水漬融在一起,我仍然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般,而我則希望下一秒就醒過來,能看見他從沙發上站起身,吃兩個南瓜餡餅然後和我說‘明天見’。
但是沒有。
toie的母親跪倒在他的屍體旁,碎碎的念着,她說的太快而我幾乎聽不清她說了什麼,我只看見她的肩膀不停地聳動着,她深深地埋着頭,站在她手邊的是如雕像一般的toie的父親。
警察介入調查,確定我的手機裡那條短信發送的時間正是他溺水窒息的時間,然後宣佈,toie屬於自殺身亡,報紙的大部分版面都在刊登這件事,照片上toie左耳的那顆耳釘和半張臉裸露在外,像是神秘莫測的油畫。
我把報紙藏了起來,沒讓奶奶看見。
那幾天我幾乎沒怎麼睡着,好在因爲懷孕的緣故,即便我再沒有心情吃飯,卻仍然扛不住身體的需要。江琛會想盡辦法哄我睡着,然後小聲的在廚房給我做吃的。他睡得比我睡得時間還要少,很多次我醒過來的時候,都看見他坐在牀邊,用一種我看不懂的眼神望着我。
toie的葬禮很簡單,遷入墓園的那一天,下起了瓢潑大雨。我穿着黑色的褲子和外套,手裡捧一朵白色玫瑰,他說過他喜歡玫瑰,和我一樣。
江琛撐着一把黑色的傘站在我身邊,大部分的傘都遮在我的身體上方,他的半個身子都被雨打溼,我轉身靠在他的懷裡,以一種toie看見了會覺得欣慰的笑容,站在墓園的邊緣。
toie父親沒有允許我們參加他的葬禮,千里迢迢趕回來的納卡也沒有參加。
他的未婚夫是個面目和善的人,五官不出衆,卻是溫柔的讓人無法拒絕,他的肩膀同樣溼了一大片,而納卡掩面小聲的哭着,被雨水嘩啦啦的聲響掩蓋的一絲不漏。
那之後,我再也沒遇見過toie的父母,聽別人說,他們終於同意將老家的房子賣了。那裡成了清邁新的工業園區,而他們去了泰國更加向南的地方,在海邊安度晚年。
納卡繼續返回英國,在機場的時候她張開雙臂抱了抱我,那時候我才明白toie最後的那個擁抱原來是告別的意思。我什麼都不懂,最起碼的肢體語言都不知道,我想是個原始獨居人,如果我能明白toie離去時候的決絕,是不是他就不會死?
納卡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句“蓓蓓姐,你不要太難過,至少toie在最後的時間裡能和你們一起共度,他沒有落寞難過的離開,這已經是更好的結果。”
toie並沒有按時吃藥,在情傷和父母壓力的逼迫下,他最終親手殺了自己。
我們都明白,可即便能說出來,心裡未必真的信服。
納卡離開的時候,她的未婚夫仍然溫柔的攬着她,我想納卡也是好運的那一個。
第二天清邁的雨就停了,空氣格外清新,門口走過賣花的小女孩,我買上一大把,想着親自到toie的墓前去看一看,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我沿街走着,在一輛車前面都塞了一朵花,回頭看過去,長長的街道上零星的溫暖匯聚成一條河流,江琛跟着我走過來,他微微笑着,不說什麼話。
距離預產期還有一百天的時候,家裡已經忙得一團亂。
江琛帶我逛各種嬰兒用品的超市,然後買上一大堆的衣服鞋子和尿片,儘管寶寶調皮的不告訴我們他的性別,我和江琛就各自買各自的,他喜歡女孩,我喜歡男孩,奶奶做的小衣服則是男孩女孩都合適的。
她說,她也迫不及待的看到寶寶了。
將江琛的房間裝飾成嬰兒房之後,他的電腦放在客廳角落裡,他也只能睡在沙發上。一米八的個子塞進沙發上,蜷縮着腳和頭,一天下來他的肩膀就酸的不行,我努努嘴“搬到樓上和我睡在一起就好了。”
他差點被一塊雞翅噎死,然後雙手抱着肩膀好像要被吃豆腐的感覺道“許蓓蓓,你在想什麼?”
我臉上掛上三條黑線“江琛,你在想什麼?我是說我的牀夠大,再睡一個人也沒關係。”
於是當晚我就看見一個扭扭捏捏的人拿着枕頭來到了閣樓上,偷着來看我睡覺順便偷親我兩下的時候倒是顯得更加正大光明些。
他拍了拍牀的外側“我睡外面,不然怕你摔下牀去。”
我點了點頭,然後向裡面縮了縮,露出一大塊空隙來。他慢慢的躺下,似乎放空了幾秒,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他動了動脣“我們結婚吧。”
燈光沿着他的眉梢一直蔓延到脣邊,陰影和光的界限分明,我似乎聽到了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但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不浪漫的求婚。
我紅了臉,甚至酸了鼻子,卻是轉過頭去“不要。”
江琛伸手過來攬住我的腰,他的語氣裡甚至有些小孩子討要糖果的味道“爲什麼?”
“難道你要我大着肚子去拍結婚照和婚紗麼?”我轉過身來想要好好的捏一捏他的臉,卻正好撞到他的脣角,那裡是好聞的薄荷味道。
他閉上眼睛,加深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吻,他笑了笑說“也好,等孩子生出來,可以給我們做伴娘!”
“是伴郎!”我伸手去捏他的臉頰。
他卻一把將我緊緊扣在懷裡“我喜歡女兒,然後讓她成爲這個世界上僅次於你幸福的人。”
我從來不知道江琛一個工科男,是在哪裡學會的這些甜言蜜語,在他說了無數句情話裡深深睡去,夢裡都是一片粉紅色。
他抱着女兒,走在陽光下,扯一隻粉色的氣球,而女兒在吃一根棉花糖。過往的人都會忍不住望去,然後微笑着讚歎一句,我似乎,也開始喜歡陽光和一切鮮豔色調的東西了。
醒來的時候,江琛已經不在身邊了,廚房裡響起叮叮噹噹切菜的聲音,我暗歎一句江琛的刀工估計已經在我的逼迫下鬼斧神工了,然後起牀去陽臺看我養的那些花。
如果不是阿卜忽然出現在門前,大概日子就會這樣過下去,平淡的翻不起一絲波瀾,而我對於這樣的生活已經期待了太久太久。
下樓的時候我稱了一下,一百三十斤,看來肚子上這個沉重又甜蜜的包袱最近飛速的充實着,家裡的冰箱幾乎每天都要重新買上東西塞滿,江琛在下午的時候出去買菜,那時候太陽沒有那麼熱,超市裡也沒有因爲下班的高峰期而擠得水泄不通。
我翹着水腫的腳,倚在沙發上看着那個我一直喜歡的搞笑泰語節目,門鈴響起的時候我看了看時間,江琛纔出去二十分鐘,看來是忘記了拿錢包,這個粗心鬼。
“江琛,你怎麼會這麼笨……”我打開門,然後凝固了笑意“阿卜?”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的名字。”阿卜退了一步,然後我看到門後出現兩個警察,他們上前來架住我“您好,我們是清邁警察署國際犯罪科,現在有事情需要向您求證,請您跟我們走一趟。”
他說的很官方,至少這樣的語氣我只在電視上演的警匪片裡看到過,而我並不喜歡警匪片,因爲警察永遠來的不及時,至少在歹徒行兇之後纔會慢吞吞出現,說一句響亮的臺詞,謝幕。
我看到阿卜有些抱歉的眼神,我不知道他在抱歉什麼,上次還是因爲他的警察朋友,我才找回了我的錢包和一系列證件,也總算將警察在我心裡的好感度向上刷了一點點。
“tarat,我去幫你拿一下衣服,這次可能要在警察署,待很久。”
我點了點頭,卻又想起什麼說道“幫我留一張字條提醒江琛,我很快回來。”
那時候我在想,或許廖長安報警說我失蹤了,所以纔會要有警察將我遣送回國,根據廖長安的能力來看,他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如果這一幕早幾個月發生,或許我會感天動地,至少能證明我在廖長安心裡佔有一席之地,但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想的是讓江琛別擔心。
他出去買採了,還沒回來。
阿卜點了點頭“我先幫你拿衣服吧,至於字條就不用留了。”
我還不懂字條不用留了是什麼意思,難道阿卜還在吃江琛的醋,他這麼久沒聯繫我,應該不是餘情未了伺機報復,那究竟是爲什麼?
警察對我很客氣,因爲我已經快要行動不便,坐上警察的時候,奶奶走了出來,我看到阿卜跟她解釋了幾句,然後她點了點頭。
阿卜人不錯,奶奶很信任他。
他把外套遞給我的時候才終於說了句“江琛也在警察署,所以不用留字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