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叫我們補籤手術通知單的時候,順便也把接下來的一系列心臟搭橋的手術單遞給我,那是需要家屬簽字的。
toie伸手要接的時候,我按住了他的手,然後將自己的名字一筆一劃的寫在了妻子那一欄裡。就好像當初我進醫院,江琛寫的丈夫那一欄一樣,我開始明白他那時候的心情。
toie笑了笑,似乎發自內心的替我們開心。
不知怎麼的,即便我回到家,坐在電腦面前的時候,也總想着自己那時候的動作,然後心裡某個聲音開始自然自語說些什麼。
將卡號發過去之後,女生的頭像又閃了閃,她似乎還有一些不放心的問道“不好意思,我進了你的房子之後四處看了一下,我看到你的衣櫃裡有很多掛着吊牌的衣服和鞋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能讓她相信,若是以往我乾脆懶得理,可這時候她是我唯一的救星,也是江琛唯一的救星。
我輕輕呼一口氣,回答道“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隨房子一起給你,那些衣服和鞋子,已經不適合我了。”
女生頭像很快就再次閃了“謝謝了,你不會再回國了吧,所以纔會把房子賣的這麼便宜?”
是啊,我不僅不會再回中國,也不會再回去當初的那個我了。
廖長安是個我永遠都沒辦法把握的男人,對於他來說,我似乎單純幼稚的可笑,我的所有招數和目的被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裡,這一場博弈,在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註定了我的敗北。
我曾經一直以爲我會記得他利落的頭髮和乾淨的襯衫,一輛一輛低調奢華的車,在我面前一閃而過,帶着我的自尊和卑微,到達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他沒說過他愛我,但是他不肯放開我。
我也不知道原來愛的盡頭是恨,是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凌晨兩點的時候,銀行卡里顯示那個女生的錢已經到賬,加上我以前準備的未來幾年的生活費,剛好湊夠五百萬。
我哆嗦着給toie發了短信“錢夠了,江琛可以做手術了。”
胃裡的飢餓感傳來的時候,我全身的知覺開始一寸一寸的復甦,我也才意識到,從中午到現在,我連一口水都沒喝。
toie的短信很快回過來“這麼晚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明早再過來,江琛還沒有醒,一切正常。”
江琛。
這兩個字什麼時候已經成爲了能讓我心間一緊的名字。
鼠標一劃,電腦的收藏夾顯示着滿滿的網頁,關於孕婦吃食的禁忌,日常的生活的注意事項……我似乎看到許多個他無法入眠的深夜,一個人坐在電腦前,幽幽的光照在他的臉上。
但是我猜不到他的表情。
我緩緩走進廚房,慘淡的白色日光燈下,簡潔的裝飾讓我覺得冰冷,我想着,等江琛好了,我要把房子重新裝飾一下。
我把冰箱裡能加熱速食的東西取出來,然後放進微波爐裡。拿着杯子接了一杯溫水,喝掉一半的時候,胃裡的灼熱感減輕了許多。
我看到江琛在熱水器上貼的便利貼,他的字好看的不像話。
“喂,許蓓蓓,要喝熱水的話,童鎖長按三秒,然後離得遠點!”
我猜他寫這些字的時候一定在笑着吧,他會在心裡默默地念我蠢。當時我因爲用熱水器總是忘記怎麼解開童鎖,將熱水器的門都踢出了一個明顯的凹痕。
我忽然意識到我懷孕六個月之後,脾氣非常差,焦慮讓我很難平靜。還好那時候有江琛,除了我獨自洗澡和睡覺之外,他幾乎都要陪着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甚至連亂糟糟的頭髮也是他幫我綁起來。
雖然他綁的也並不好看,然後惹來我的一頓臭罵。
原來,我們之間已經這麼熟絡,像是家人。
想到家人這兩個字的時候,我的眼淚啪嗒一聲落進水杯裡,微波爐也響了起來。
那天晚上我幾乎沒有睡着,天花板被壁燈的光暈染着,一層一層的由明亮過渡到深不見底的黑暗裡去。
天剛矇矇亮,我起牀給江琛煮了肉絲粥,他不喜歡蔥花和香菜,爲了他的健康,我放了很少的鹽,雖然吃起來會沒有味道,但是江琛應該不會嫌棄,他一向誇讚我的手藝。
toie睡在走廊裡,幾乎每半個小時就要醒來一次,然後看着隔着厚重玻璃窗的江琛仍舊在睡着,於是再返回位置倚着牆壁。護士推了推toie,指了指裡面說到“你的朋友醒了。”
toie在護士的帶領下,換上無菌的衣服,進入了江琛的重症監護室。江琛雖然醒了,卻仍然要依賴氧氣罩,全身插着各種各樣的儀器管子,看起來像是一個怪物。
toie對着江琛笑了笑“別怕,你沒事的。”
江琛動了動脣,toie湊近才聽清江琛問的是“她呢?”
“她回家……休息去了,一會就要趕過來了吧。”toie看了看天色,心裡預計着許蓓蓓的性子,怕也是一晚上沒睡好,現在也許已經在路上了。
江琛輕輕搖了搖頭“我是問,她知道了我的病麼?”
toie頓了頓,他不知道江琛是怎麼知道自己會突發心臟病的,這種遺傳性的心臟病潛伏期很長,發病之前和常人沒什麼區別。
“她已經知道了。”toie微微皺起眉“難道你以爲你都這個樣子了,還能瞞住她?”
江琛微微呼吸着,他的眼睛眨的很緩慢,每一下都像是蝴蝶閃動翅膀的慢放動作。
“我只是,不想讓她擔心。”
toie幾乎是一下子,眼裡就涌出眼淚來。他擡手抹掉淚水,然後看見玻璃窗外那個同樣滿面淚水的女人。
護士說我做的食物不能帶進去,江琛會有專業的營養師進行調配的食物供應,而我進去之前也要穿上無菌的服裝。
我不知道江琛看沒看見我,他的頭陷在枕頭裡,氧氣罩也遮擋住了他的大部分視線,但是看見他眼睛微微眨動的那一刻,我似乎看見他周圍都有了生氣。
無菌服沒有孕婦裝,於是我只能穿着大了好幾碼的無菌服走進去,袖口挽了幾下,褲腳也拖沓着,像是個小丑。
我走到江琛面前的時候,他一下就笑了,似乎也覺得我穿的這衣服很搞笑。我也跟着笑,把眼淚一顆一顆都憋回去,嚥進肚子裡。
toie和護士離開,似乎去取江琛的早飯。江琛不說話,只是微笑着看着我,我坐在牀邊,然後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纖細,骨架也很好看,沒有多少肉,卻是格外的柔軟。我一點一點扣緊,用力的將我的手掌與他的掌心貼合的沒有縫隙,在他微微詫異的眼神裡,我顫抖着聲音說“我想好了,孩子就叫江芒。”
我的聲帶隨着心情的激動而持續顫抖着,尾音都拖得很長,他慢慢收回了笑意,似乎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家裡太單調了,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們可以養一些花,養一個小動物,壁紙換成粉色和橘色……孩子生出來,把你的房間改成嬰兒房,陽臺可以放一個太陽椅雨天的時候,我們可以坐在那裡,看着街上歡呼的行人。”
我自顧自的說着,沒看到江琛冷掉的表情,他微微擡了擡手打斷我的話。
“許蓓蓓,你是以爲我要和你在一起的意思麼?那大概是你誤會了……”
江琛很艱難,卻是吐字清晰的說着“我看你一個人懷孕那麼可憐,照顧你是應該的,如果造成你的誤會,那我道歉。”
我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甚至是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你在我睡着的時候吻了我,這你怎麼解釋,也是看我可憐麼?”
“那不過是。”江琛的眼裡是戲謔的笑意,卻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解釋道“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正常需求,但是你是孕婦,所以我們之間不也沒發生什麼不是麼?”
對。
江琛說得也很對,所以,是因爲在toie和我自己的不斷暗示下,誤會了江琛麼?所以我最開始的想法是對的,他身邊美女如雲,怎麼會愛上窩?
我尷尬的笑了笑,急忙抽回了手。
“這樣啊,那我……”
“沒關係。”江琛轉過頭去,似乎又要休息了。
我起身,一步一步的走掉,當初的激動欣喜和堅定的決定漸漸從身上剝落,走出去的時候,我又變成了那個沒有一絲牽掛的自己。
江琛的手術時間安排在上午十點,我坐在走廊裡,看着自己帶來的肉絲粥一點一點變涼,就好像我沸騰了整天的心意,也漸漸失去溫度,然後失去生機。
toie不知道我和江琛之間的對話,但他也察覺到氛圍的不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把該做的努力都做了,接下來就看老天是不是站在江琛這一邊了。”
我沒說話,只是忽然覺得,自小到大與我有關的人和事都難逃厄運,而江琛現在與我無關了,自然應該是幸運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