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和吳美萊這麼心平氣和的聊天,她雖然蒼老着失了顏色,卻透露着知性女人的味道,那是她這個年紀獨有的風韻。
“長安這麼一躺,就是一輩子,也總算實現了他當初和我結婚時答應我的,白頭到老。”吳美萊笑了笑。
兩個人是大學同學,彼此志同道合,約定一起出國深造。廖長安家境平凡,而吳美萊家境優越,偏偏國家免費提供的出國深造的名額落到了吳美萊的身上。
她知道廖長安的自尊和驕傲,於是悄悄放棄了名額,讓給了廖長安。
兩人在異國他鄉,像是兩個相互取暖的人,互相照顧。吳美萊卻發現廖長安對她的心思與她對廖長安的不同。
她愛他,而他僅僅只是欣賞她。
好在他也並沒有愛上誰,他的眼界很高,飛不到一定的高度很難入他的眼。於是吳美萊努力的讓自己變得和他一樣優秀,她把自己揉碎,絲絲入扣的揉進廖長安的生命裡。
她陪他一起白手起家,建立柯恩國際醫院,他們在國際醫學界享有盛譽,閃光燈照到廖長安的地方,必有吳美萊的一席之地。
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但她卻也不是這樣的人,甘心的等着一個男人。
於是在適當的時候,至少是按照廖長安的計劃,建立穩定家庭的時候,除了吳美萊沒有更好地人選。
他求婚,吳美萊下意識的要拒絕,旁人看得見的神仙眷侶,於她而言不過是幌子。她知道他需要的是她的背景,是他們合在一起的聲譽,是她的潛藏的價值。
可是她頓了頓,答應了。
吳美萊何嘗不是一個驕傲的人,她不信自己不能讓廖長安愛上自己,即便過去了這麼多年沒有成功,卻也不代表自己終究沒辦法拿下那座大山。
兩個人的婚姻讓柯恩國際醫院的名聲也在國內外被熟知起來,廖長安迅速成爲港城裡新晉的企業家,許多人看好這對鶼鰈的同時,還有很多居心叵測的女人。身材樣貌個個不輸吳美萊,卻沒一個人能讓廖長安看進眼裡。
他好像天生少了愛情這種東西,他像是一個機器一樣,能讓他爲之瘋狂的唯有地位,權利,財富。吳美萊絲毫不擔心他會出軌,但她也終於絕望,這樣的人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人。
懷上寶寶的時候,廖長安放出消息給媒體,那一段時間,柯恩國際醫院的股票大漲。
吳美萊那時候,第一次有些恨這個男人的無情,卻偏偏挑不出他什麼錯事。他面面俱到,體貼入微,他早早準備好一切懷孕需要的東西,他給她請了各種老師讓第一次懷孕的她安心。
他只是不愛她而已,這總能在眼睛裡看得到。
可是,她又能強求什麼,他給她的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寶寶長大了,廖長安對待女兒也是這般,給她最好的教育,希望她能成爲接班人,好像女兒也是棋子,是他人生棋局的承載者,圓滿的一處落腳。
如果不是許蓓蓓的出現,或許吳美萊會和廖長安就這樣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牽着手走進墳墓裡。
廖長安即便再忙,也會抽出一天時間陪女兒和自己吃晚飯。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於是他拿起來看了一眼,然後露出了吳美萊這輩子都忘不掉的笑容。
他經常笑,卻更偏向於交際化的禮儀性微笑,可他看着手機屏幕的時候,像是活在黑暗裡的人看到了光和希望。吳美萊第一次,偷偷翻看了他的手機,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信任早已經在多年的感情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吳美萊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親手破壞掉這份信任。
好在,結果是值得的。
廖長安的手機短信裡,只存了最新的那一條,是一個笑話,並不是很好笑的笑話,更像是爛大街的劇情,可是廖長安居然那麼給面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吳美萊如臨大敵,她記下號碼,暗中調查,卻驚訝的看着許蓓蓓的信息,哭笑不得。她顛覆了所有對廖長安的認知,她以爲他的眼光高的沒邊,所以纔不會有什麼女人入得了他的眼。
但其實,他只是沒有遇到喜歡的。
即便是像許蓓蓓這種,平凡到放在人羣裡都不起眼,甚至沒有學歷,沒有樣貌的女人。
吳美萊覺得可笑,但她又怎麼會是輕易屈服的人,她要讓許蓓蓓知道,在社會地位和她之間,廖長安會作何抉擇。
於是她買通了記者,親手將廖長安和許蓓蓓推上風口浪尖,也將自己推進了地獄裡。
廖長安不如所望的打掉了許蓓蓓的孩子,拉着吳美萊的手開始澄清這一切。果然,在面對利益的比較的時候,他沒改變自己的一貫作風,亦或者,他也並沒有像吳美萊想的那樣,對許蓓蓓是不一樣的情感。
權當她不過一個婚姻裡的絆子,踢開甩開,她和廖長安繼續牽着手向着康莊大道走去。
當她拿着廖長安的電話,打通許蓓蓓的電話耀武揚威的時候,卻被她錄了音,反倒被擺了一道。這時候她意識到。這個女人即便沒什麼可取之處,卻是聰明又果斷,甚至還出乎意料的能忍。
她的這一手,讓廖長安和她之間忽然有了一種不和諧。
似乎本來穩固的契約一般的生活,,有了一絲波瀾,而這一絲波瀾總算讓被死水一般的婚姻壓抑着的吳美萊,透一口氣。
原來,枕邊的這個男人還是會有不一樣的情緒的,原來他也會注意到自己的身份是他的妻子,是道德高度上的正方。廖長安卻是根本沒有給自己一個解釋,似乎對他來說不需要解釋。
可是終究,自己好像從一開始就是註定失敗的那一個。
吳美萊將拎着保溫瓶的手換到另一隻手拎着,於是再度在原來的手上勒出泛紅的印子。
“許蓓蓓,你看,你再愛他,還不是把他害成了這個模樣。而你轉身就愛上別人,難道你真的就是好運的那一個?”
“不。”我有些站不穩,水腫的腳讓我失去了力氣,卻還要撐着站的筆直“我不是好運的那一個,我愛廖長安的時候,他不愛我……我愛江琛的時候,他因爲我而鋃鐺入獄。吳美萊,你看,我不也遭到報應了?”
“所以你要求我放過江琛麼?”吳美萊微微笑着,像是一個惡魔。
我點點頭,又無奈的搖搖頭“即便作爲受害方的家屬,你的原諒和態度最多讓二審的判決結果再減輕幾年,那仍然不是我期待的結果。”
吳美萊仍然帶着笑意“你可以去自首啊,有一點可能你不知道吧,銅馬上面也有你的指紋,而監控錄像中斷過一次,這是證據裡面的瑕疵,卻是你救江琛的最好的機會。”
我轉頭看向李叔“爲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
李叔的眼神變得深邃又耐人尋味“這是小琛的意思,因爲他讓我們安排別人替你做了不在場證明,所以你根本不被懷疑。許小姐,你不要犯傻,小琛不讓我們告訴你,自然是他知道你要做的選擇。”
沒錯,我幾乎在下一秒就準備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吳美萊也是知道我會這樣選擇,所以才說出來。她要報復的人是我,一直以來都是我,所以江琛不過是一個幌子。
李叔悄然的扣住我的手腕“許小姐,從現在開始,你不要一個人行動,直到二審結束。”
李叔拖着我離開了醫院,我看到吳美萊拎着保溫桶走進了病房,她依舊對着我笑,這次是真的,勝利的微笑,她徹底的贏了。
回去的路上仍然一片朦朧,水霧瀰漫在街道上,我揉了揉腿,站了太久痠疼的厲害。這一次探視像是一次回憶的折舊,我曾經以爲我這輩子都不會擺脫這個男人,但當他安安靜靜的躺在病牀上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沒那麼愛,也沒那麼恨了。
所有的愛恨達到一個詭異的平衡點,然後漸次消散,我們之間像是一同走過一段路的陌生人。
看了看李叔緊張的表情,我想他大概也沒想到會遇到吳美萊,也沒想到吳美萊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最後還是告訴了我他們隱瞞了我很久的,唯一一條可以讓江琛無罪釋放的方法。
就是讓我成爲那個兇手。
我沒有不在場證明,我有作案時間,我去過他的辦公室,銅馬上有我的指紋,我有作案動機,甚至我也在那之後逃亡了清邁。
除了我,沒有人能讓江琛出來。
我想起了我和江琛在清邁一起坐大巴的時候,顛簸的車子像是現在的路段一般。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我看到他的皮膚閃着光,纖長的睫毛在臉頰上落下的陰影,和好看的近乎透明的鼻翼。
他怎麼能浪費他最美好的年輕的生命,耗在四堵高牆,暗無天日的監獄裡?他怎麼能揹負着這個罪名成爲衆矢之的,他那麼好,值得被更多的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