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錢鏐跟董昌兩個在杭州城吃香的喝辣的,日子過的蠻舒坦,但天有不測風雲,這時候找茬的人出現了。
這個人是越州觀察使劉漢宏,劉漢宏的官職要高過董昌和錢鏐,但他的轄區在浙東,董昌錢鏐兩人在浙西,浙東浙西合稱爲兩浙,地理區域相當於現在的浙江省。
劉漢宏想擴充地盤,要吞併杭州,董昌和錢鏐當然不樂意,沒了杭州他們住哪裡呢,所以雙方就要開打。
先出手的是劉漢宏,他派弟弟劉漢宥和手下大將辛約帶兵出擊,屯紮在西陵,錢鏐帶着新組建的八都兵迎戰。
錢鏐很有些小聰明,他派人竊取了對方的軍旗軍號,扮成敵軍的樣子發動攻擊,一口氣跑到了對方大營門口,劈開營壘放火燒營,敵兵遁走,錢鏐首勝。
劉漢宏不甘心,又派出黃珪、何肅兩員大將出戰。錢鏐這次不玩花樣,與對方正面硬拼一陣,錢鏐二勝。
劉漢宏心裡犯嘀咕了,錢鏐這麼能打,以前我怎麼不知道呢,這次我親自出馬,好好會會他!劉漢宏親自帶兵出戰,心想錢鏐你小子給我個面子,好歹讓我贏一場啊。
錢鏐表示打仗不是請客吃飯,誰的面子也不給,見到劉漢宏後打得更兇,陣斬對方大將何肅、辛約,把對方殺得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劉漢宏見大勢已去,換上伙伕的衣服,手拿着一把殺豬刀逃命,但最後還是被錢鏐的軍兵追上了,劉漢宏大喊:“我是伙伕,你們抓我沒用的,主將在前面,你們快去追!”把手裡的殺豬刀給對方看,追兵信以爲真,留了他一條性命。
做主將做到劉漢宏這個份兒上真是顏面掃地,但劉漢宏是個打不死的小強,他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抗爭到底,對待這樣的人只有把他往死裡打了。
當時僖宗皇帝還在位,見雙方在浙江鬧得動靜有點大,派人過來調停。錢鏐剛打了大勝仗,鳥都不鳥朝廷的使者;劉漢宏被打得很狼狽,他表示無論如何也要把場子找回來,所以也不聽使者的勸。
使者表示我好歹也代表着大唐朝廷,你們這樣對我合適嗎?雙方都不答話,開始磨刀霍霍。使者嚇得臉色煞白,道一聲您二位繼續,轉身撒腿就跑。
錢鏐和劉漢宏的刀都磨好了,開始第二輪較量。
劉漢宏這次祭出了自己的王牌——水軍。兩浙地區毗鄰大海,陸地水網密佈,所以當時水軍還是有很大用武之地的,而錢鏐的短板就是缺乏水軍。
劉漢宏派出將領朱褒、韓公玫、施堅實等人帶領水軍屯紮在望海(今浙江鎮海),扼守住要道,一度擊退錢鏐的浙西大軍。
錢鏐眼看着進軍受阻,心想那就不打了吧,守着杭州過日子也還不錯。
這時候董昌出來說話了,他說兄弟你別停啊,要可着勁兒的打,等你打下了劉漢宏的地盤,我就到他那裡去過日子,把杭州城留給你。
錢鏐心想這個提議真心不錯,董昌是自己的老大,有他在,自己在杭州城裡永遠是老二,做老二哪有做老大舒服?
今後這仗不僅要打,而且要豁出命去打,因爲這仗是爲自己打的呀。
錢鏐開始拼命了,他率軍出平水,帶兵開闢山路五百里,奇襲曹娥埭(今紹興附近),浙東將領鮑君福以爲神兵天降,望風而降。錢鏐乘勝進軍,過豐山,連破對方數路大軍,兵圍越州。
越州是劉漢宏的老巢,相當於今天的省城。
劉漢宏很吃驚,他沒有其它辦法,只能拼死抵抗。但事實證明劉漢宏打陣地戰不行,打守城戰同樣不中用,城下錢鏐一陣猛攻,越州城破,劉漢宏灰溜溜逃到了台州(今浙江臨海)。
台州刺史見錢鏐勢大,生怕劉漢宏連累自己,他滿臉含笑迎接劉漢宏入城,隨後一根繩索把對方綁了個結實,飛馬送到錢鏐面前。
錢鏐問劉漢宏你服不服,劉漢宏說我說服能留條命嗎?錢鏐說不能,劉漢宏說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我不服。錢鏐斬劉漢宏於會稽,族其家。
現在浙東的地盤被打下來了,董昌遵守自己的諾言,搬到繁華的越州去了,他隨後坐上了越州觀察使的位置。錢鏐如願以償得到了杭州,升任杭州刺史。
這一年揚州的畢師鐸囚禁高駢,廬州的楊行密藉此北伐,取了揚州,隨後和孫儒大戰。無獨有偶,浙西的鎮海節度使周寶也被部下劉浩、薛朗驅逐,逃到了常州,而周寶的轄區就在錢鏐的北邊,雙方是鄰居。
錢鏐的戰略眼光不比楊行密差,他當然不能放過眼前的機會,因此採取和楊行密一樣的策略,打出了“保周寶,誅叛逆”的旗幟,藉此機會擴充地盤。
錢鏐保護周寶的方式比較特殊,他直接派兵打破了周寶所在的常州城,把周寶接到了杭州,到了杭州的周寶也許是因爲驚嚇過度,也許是因爲食物中毒(下毒),又也許是生了重病,總之他在杭州待了沒多久就死掉了。
這樣一來錢鏐有了充足的出兵理由,他要爲周寶報仇,誰是仇人呢,就是那些反叛周寶的叛將們。現在這些叛將們佔據着潤州(今江蘇鎮江,當時鎮海軍治所)、蘇州等地,兩眼發紅的錢鏐帶着軍兵就殺過去了。
戰果很豐厚,錢鏐成功奪取了潤州、蘇州,接手了鎮海軍的地盤。錢鏐隨後將俘虜的薛朗斬殺,用來祭奠周寶的在天之靈。
然而事情發展到這裡並沒有結束,反而變得更加複雜起來,因爲現在錢鏐與楊行密、孫儒的地盤交錯在一起了,三家都要擴充勢力,那就只有大打出手了。
到此爲止錢鏐打仗很少輸過,前提是他沒有遇到楊行密,自從遇到這個狠人之後,他就開始經常輸了。
三家開展了長年混戰,我們前文提到過,孫儒的實力很強,但他最終被楊行密給幹趴下了。錢鏐也沒有在楊行密手上佔到便宜,他好不容易搞到手的潤州、常州都被楊行密奪走了,手裡只剩下一個蘇州。
但錢鏐並不是什麼也沒得到,他與楊行密一道瓜分了孫儒的家產,收編了孫儒留下的蔡州軍團的殘部,錢鏐的做法和楊行密驚人的相似,他在這些殘兵中挑選出精銳,組建了一支軍隊,取名叫做“武勇都”,軍隊戰鬥力得到大幅提升。
杭州北邊的戰事告一段落,我們來把目光轉向南邊兒,看看錢鏐和董昌兩個人的對手戲。
我們知道,夫妻雙方感情穩定的秘訣在於保持二人性格或者能力上的互補,雙方的水平不能相差太大,否則會失去共同語言,進而導致感情危機。
如果從博弈論的角度來解釋,那就是雙方要保持力量上的均衡,始終處於勢均力敵的狀態,這樣纔會贏得持久的愛情。
這個道理在朋友之間的相處上同樣適用,兩個人之前水平差不多,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但如果一個人一直進步,另一個卻原地踏步或者倒退的話,他們的友誼就要遭受十分嚴峻的考驗。
這也是爲什麼大學裡最要好的朋友,在畢業數年後再次相見反而無話可說的原因,道理很簡單,雙方的認知水平變了,生存環境變了,共同語言沒有了,也就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現在錢鏐和董昌的友誼就處在十分尷尬的境地。兩個人在起步的時候配合的十分默契,錢鏐的長處在謀略,董昌的優勢在勇武,兩個人就如同黃金搭檔一般一起升官發財。
但是亂世中武夫隨處可見,有頭腦的人卻是稀缺物種,錢鏐通過連年征戰勢力日益壯大,他的眼光變高了,或者說一直很高,他現在佔據着浙西和淮南的蘇州,手下聚集着杜棱、阮結、顧全武、羅隱、沈崧、皮光業等一班文臣武將,他要開創更大的事業。
反觀董昌,這個人還是一個武夫,他大字不識,雖然坐着越州節度使(同時被封爲隴西郡王)的高位,但是能力沒有絲毫長進,只知道搜刮百姓,向朝廷買取官位。
我們舉個當時的例子來說明一下吧,百姓有到衙門來打官司的,董昌一不識字,二不懂斷案,怎麼來裁判呢?
他採取了一種直接高效的方法——擲骰子!
原被告雙方誰的點數大,誰就是勝訴方。這樣的斷案方式雖然快捷高效,但是社會效果奇差,老百姓肯定不會買賬。
這還沒完,董昌不僅用賭博的方式來斷案,更用賭博的方式來選人用人,誰若是想當官,那好說,先送錢。錢送夠了送足了之後,開始擲骰子,誰的賭博技能突出,誰的官位就會高。
董昌治理地方竟然能夠採取如此突發奇想的手段,真是腦洞大開,讓人不服不行。
如此看來,董昌這幾年真是白混了,不僅個人能力沒有絲毫長進,身邊也沒有人能輔佐他,以他的能力,給個縣令當都嫌多,可他卻坐上了節度使的高位,能力和位置太不匹配了,容易出問題。
問題很快就來了,董昌用嚴刑峻法苛責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他把搜刮來的財物上貢到朝廷,買取高官顯爵(隴西郡王的爵位就是這樣得來的)。
但這裡有個問題,官爵的高度是有限制的,但董昌的野心是無限的,有限與無限之間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
董昌讓朝廷封自己爲越王,朝廷不答應。董昌很惱火,心想我進貢的財物那麼多,你連個國王都不封給我,那我就自己封自己吧。
這時候又有術士出現了,而且一次性出現了三個,他們是應智、王溫、巫韓媼,這三個人最懂得投其所好,他們向董昌獻祥瑞,比如說這邊的野雞變鳳凰啦,那邊泉水裡出龍脈啦之類的,反正怎麼離譜怎麼說,最後只有一個目的:勸董昌稱帝。
董昌膽子很大,他本來相當個國王的,現在有人比他還大膽,竟然勸他稱帝,他很高興,這個一步到位的做法對他來說太有誘惑力了。
蠢人身邊一般都會聚集一些小人,現在董昌身邊小人尤其多,這些小人就是之前通過擲骰子而贏得官位的手下們,他們鼓動轄區的大小官員一起向董昌勸進,並派人整出了一個民謠,這個民謠很低級,但貴在通俗易懂,內容是這樣的:欲知天子名,日從日上生。
日上加日不就是昌嗎,董昌很高興,他重賞獻(造)謠的人,並免除了對方的賦稅。
位居高位的人有什麼愛好,下邊的人就會投其所好,董昌想稱帝的信息傳開了,轄區各路妖人都來湊熱鬧,裡面有祭天降符咒的,有跳大神的,有裝瘋賣傻的,不一而足。
但衆人裡也有幾個清醒的,他們是節度副使黃碣、會稽令吳鐐、山陰令張遜等人,這些人苦口婆心的勸董昌懸崖勒馬,不要自取其禍,稱帝什麼的高危極限運動還是不要嘗試了吧。
董昌不聽,在小人和蠢人之間是沒有清醒者的生存空間的,所以三人被迅速斬殺。
反對者都被殺光了,董昌感覺全世界的人都在勸他稱帝,爲了順應民意,他於公元895年稱帝,國號“大越羅平”,改元順天(很有意思的年號),董昌自稱“聖人”,還像模像樣的鑄造了印璽,封賞了文武百官。
董昌稱帝,震驚四方,換句話說是捅了馬蜂窩。
全天下的諸侯聽到消息後表情都很豐富,他們或者是一臉懵逼,或者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或者是啞然失笑,但有一點很統一,他們都以一種看傻子的表情圍觀董昌。
五代十國亂世中有很多高危運動,比如說造反啦,把皇帝趕出京城啦,屠殺皇親國戚啦,但如果說哪項運動最高危,非稱帝莫屬。
一個人想要稱帝必須具有極大的實力,還要經過多年的運作綢繆,來積累民心和取得各路軍閥的認可(當然要先把不認可的軍閥消滅掉),所有功課都做足了纔敢稱帝,但這樣做也不保險,像朱溫同學運作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稱帝了,隨後一直被山西軍閥李克用父子壓着打,後來自己的兒子還被李存勖推翻了,落了個千古罵名。
像董昌這樣的人一沒實力,二沒頭腦,三沒民心,他的稱帝行爲只有一個效果,那就是豎起一塊活靶子,衝着天下人大喊:你們來打我呀,快來打我呀!
然後打他的人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