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隉陵君修習大光明法力, 招式大開大闔,勁力雄渾開山裂石;而遙白公子天生靈力控制精微,所習煙水浮城浮雲咒法更是以精妙輕靈見長。
如今雖然體內靈力蕩甚谷底, 但勝在溶洞之內地形複雜, 掌有奇刃, 展開身形全力而爲, 隉陵君心有顧忌, 竟也一時莫可奈何。
但是取巧一途總是有限,相持一久,便無可避免落於下風, 捲袖閃身險象環生。
待二人發現天鏡海眼陡生異相之時,水底所困紅髮公子己然醒來, 海眼碧水越發澄清明淨, 輕輕蕩動, 帶了珍珠一般溼潤的色澤。
水底碧波成旋,旋風一般急速擴大, 表層水面卻平靜異常,細浪不起。
水旋正中,一隻八足異獸緩緩現形,身形巨大觸手極長,宛如巨型章魚, 遍體生有血紅咒紋, 分外猙獰詭秘。
異獸海吒逃出死境重獲新生, 八爪狂舞嘶聲而嗚, 其聲尖利隔水可聞, 其中所含血腥殘暴之意,令人周身泛寒。
紅髮小公子盤坐其上, 白鍛藍紋的長袖衣襟隨了水波浮游蕩動,微微漲起,邊緣鼓漲成極美的弧。他昂起臉來笑,藍眼彎成新月,模樣頗爲愉悅,竟然似是毫無陰霾。
隉陵君得見此景大吃一驚。
逆天法陣煉製雙魂,本應將海吒靈力魂魄盡數抽乾,植入輕藍體內,一體雙魂必然發狂心神俱喪,體內靈力暴走,稍加引導即會化爲妖物。待自己神功練至上層,便可將其靈力收爲己用。
即是逆天陣法失敗,也只會落得雙魂齊滅的下場,可如今看來,這一人一獸非但未死,反有靈力大增之勢!怎會如此…
額上冷汗涔涔,隉陵君也顧不得遙白了,匆匆跑去溶洞中央,抱了咒紋石柱拼命反擰,驚駭之中竟然方寸大亂。
這逆天大陣數陣交疊繁亂複雜,隉陵君亦不能解,這中央柱石可以將其根基破掉,便是爲了以防萬一所設的唯一制動了。
此時彌補,自然爲時己晚。
隉陵君心知不妙,陰雲聚頂手忙腳亂,卻忽見一個身影向海眼水畔奔去,踉踉蹌蹌幾欲跌倒,烏髮散亂白袖曳地,於水波盪動漣源水光中仿若孤蝶殘翼。
那是輕藍啊…繁盛的淚水突然涌了滿眼,世界模糊不堪,幾欲破碎。遙白想要擡袖拭淚,將那紅髮少年看的再清楚一些,又恐他本是幻影,一觸即散。
足下軟綿,辨不清方向,遙白跌跌撞撞,雙眼直直盯着海眼碧水中的紅髮少年,看着他飄身浮起,離水面越來越近——離自己,越來越近。
再近一點,我便能觸到他。
我從不認爲命運強大到無敵於天下,全不可逆,亦不認爲某些崩塌與離散是不可挽回。我以爲我可以一直與你相守,所謂分別不過是旁枝岔路。
我卻忘了,中間過程艱澀,彷彿胸口軟綿綿哽了一團沙。你讓我知道,歲月漫長。
所謂陪伴,竟然會是個如此艱難的詞。
身後忽然巨力一撞,遙白只覺胸口一窒,整個人側撲出去,脊骨劇痛彷彿己然碎裂。那是陰險小人隉陵君以爲遙白欲逃,百忙之中運起靈力,擲了塊石頭過來。
遭人背後暗害,遙白伏在碎石之中,氣血翻騰,卻是頭也不回。
他一心一意只念着碧水中的紅髮小公子,早己無心旁顧。面色蒼白如雪,他手足撐地墨發委頓,忍痛挪到天鏡海眼之畔,向着那一汪碧水伸出手去。
那是超越了萬千尋覓、緘默等待、或者溫柔包容的姿勢,詩般溫軟,痛楚離的很遠,傷害離的很遠。
水面一蕩碧波忽起,一根粗壯觸手破水而出,眨眼間捲到了遙白腕上。越纏越緊靈活至極,其上吸盤遍佈利齒層生,竟然毫不遲疑惡狠狠咬了下去。
細齒極多尖銳無比,切膚而入宛若無數鋼針,鮮血涌出便被吸盤吸去,速度奇快無法想像。
其實,並不是很痛…遙白望望在自己臂上緊緊纏繞的詭異觸手,確是有些難以置信的。他回過頭來,目光迷離,仿是有些恍惚,卻依然緩緩伸出手去,固執的堅持的,彷彿在等待這個世界緩緩醒來。
…可那個人,明明就是想殺了他!
碧水之中的紅髮少年並未浮出水面,他盤坐於八臂海吒身上,姿態悠遊漫不經心,脣邊笑意淡淡軟軟,蔚藍雙瞳之中卻有殺意繾綣。
琳琅暗曳冰冷炫目,他示意第二根觸手纏上去,將那癡癡傻傻向他伸出手的白衣少年拖下水來。微昂了臉,紅髮公子脣畔笑意愈濃,殘忍而妖嬈,竟然仿似盛放於碧水清波之中的彼岸之花。
遙白就這樣被寸寸拖至水畔,竟然全不掙扎。水下少年亦是不急,素手拖腮興致盎然,如同遊戲一般。
這輕藍小兒果然還是發了瘋!此情此景過於詭異,溶洞之中一時寒意大盛,隉陵君心頭一陣莫名狂跳,冷汗層出浸溼中衣,欲將海眼陣式關閉,手裡抱着重逾千斤的咒紋柱石加速反擰,片刻不敢停。
不過,現下遙白己成隉陵君手中至關重要的一枚棋子,吃些苦頭無傷大雅,性命攸關卻不可不救。
果然人到用時方恨少,隉陵君手不得閒,眼珠亂轉,飛速思索萬全之法。卻見與遙白一同撞進洞來的異獸人馬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目光呆滯似乎仍然有些頭暈目眩。
略略定神,人馬帥哥發現遙白美人受困於碧水之畔。烏髮少年伏倒於地,半身己被拖入水中,白袖飄搖水光聚散,其狀甚美,情形卻是極危。
低低嘶鳴一聲,人馬帥哥忠肝義膽,二話不說歪歪扭扭奔了過去,仗着臂力奇大,一把將遙白美人拖出險境。
八臂海吒縱橫深海霸道蠻橫,人馬帥哥天賦異稟一身蠻力,一拖之下兩力相抗,遙白公子手臂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直露出生生白骨。
皮肉剝離鮮血迸流,必然痛入骨髓,遙白公子卻似乎全然不覺,仿是練成了鋼鑄鐵打金鋼不壞之身。他全不畏死,掙扎着向海眼碧水爬去,全身劇烈顫抖臉色蒼白若紙,目光卻是極亮,清冷明徹宛如晨星。
那是,我的輕藍…
玩具被人硬生生搶去,小公子大是不喜,眉心微微一折,驅了八臂海吒彈身衝來,八爪齊舞竟是不惜撲上岸去。
溶洞之中水光四溢妖氣沖天,陰風烈烈,令人不寒而慄。
逆天法陣雖生異變,威力卻是不減。若讓此中妖魔衝上岸來,且不說這洞中之人,只怕日深山上亦要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此時救衆生於危難之中的,卻是隉陵君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手忙腳亂心急火燎,終於在關鍵時刻將海眼之中陣法關閉。
溶洞正中的巨大咒紋柱石轉至盡頭,機關觸動,只聽一聲輕響,海眼底部祭臺星陣應聲而滅。萬頃碧水隨之一凝,表層海水竟然漸漸轉暗,層層固結彷彿灰色岩石,八臂海吒觸手暴漲,亦被擋了回去。
遙白公子伏在岸邊全身僵直,卻不知怎的,讓人看在眼中忽生搖搖欲墜之感,彷彿有無數灰埃滅頂而來。
一層層灰暗顏色覆蓋了碧水白浪,紅髮流光的小公子擡眼望來,竟似十分不甘,脣軟軟的翹着,依然乖巧可愛的模樣。只是目光怨毒,宛如毒蛇一般。
他竟然不認的我麼?…
無力的擡擡手,彷彿臂有千斤。遙白眨眨眼,雙目乾澀至極,酸漲的像要碎裂開來。無邊暗影撲天蓋地,過於純粹的顏色強橫無比。
原來,世界末日便是這個樣子…
碧水錶層固結成屏,將兩個少年隔絕開來。
輕藍收回目光,站起身,將纏住遙白手臂的觸手喚來,細細端詳。
觸手之上遍生吸盤利齒,方纔狠狠咬往遙白手臂,此時齒間仍留血跡,微小的血珠帶了石榴紅剔透的顏色,竟是不溶於水的。
小公子端視半晌,伸指沾了鮮血塗於脣邊,粉嫩小舌伸來舔舔,忽然便擰了眉。
——沒有腥甜血氣,而是種極淺的香,彷彿潭邊柔韌的香樟草,細葉舒展…
——好像有人曾帶了這樣的滿身淺香,坐於水畔,輕聲說過“唯一亙古而永久的東西,恐怕也只有這個世間。”
那麼…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