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繼續前行。
丁虎的身體每況愈下,水土不服的狀況也愈發嚴重,開始上吐下瀉,後來乾脆吃不下東西也吐不出東西,人是明顯的消瘦下來,一直吊着一口氣,只能躺在馬車裡聽天由命,耳朵裡聽得到外面的那些動靜聲音,卻無能爲力。
成副將逐漸取代了丁虎,在軍中發號施令,隨着他手中權力的穩固,對紅靈公主也沒了最開始想要掌握權勢時的尊崇,不過知她在天禹以及皇太后身邊的影響力,也沒怠慢便是。
魏西溏對他倒是恭敬有加,一如既往。
如今的成副將依舊是成副將,不過他多了個領頭的作用,只是他沒有拿到丁虎手裡的虎符,不能調兵遣將,是以一直留着丁虎不敢下手。
面對着首領重病,甚至連馬都不能騎的狀況,看清局勢的其他幾個小將領,自然都在最短的時間內表明立場,站到了成副將這邊。丁虎倒黴就倒黴在他一病不起這事上,否則其他人絕對會堅定不移的是他的人,畢竟他優勢明顯,攝政的皇太后又是他近親,權勢滔天,不是成副將可以比的。只是如今虎落平陽,離金州越遠,他的優勢就越小。
外人眼中的魏西溏,依然是代表着的天禹祥瑞的凰女,更多的士兵都說丁虎如今的下場是因沒停凰女勸阻,所以才早了劫,如果那天他不強行行軍,也不至於淋雨惹出禍事。
成副將的態度對魏西溏的轉變都這樣大,對丁虎自然也更大,開始還算恭敬,隨着行程越久,離金州越遠,他手中的權勢愈發穩定,對丁虎的態度就越惡劣,到最後儼然是以主將自居,開始逼迫丁虎交出兵權。
丁虎雖沒什麼大本事,就是仗着皇太后的勢得瑟這麼一回,運氣不好落此下場,不過他還知道虎符決不能交出去,一旦交出虎符,則意味着三萬大軍落入成副將的手裡,哪怕他現在就挾持凰女另起山頭,皇太后也無能爲力。
丁虎思來想去,雖然堅信自己的病一定能好,不過在他實在無力保護虎符的時候,他在魏西溏派過去的侍女喂服他喝藥的時候突然說了句:“待會如果公主身邊無人的時候,請公主過來一趟……不要讓成之褘知道……”
侍女什麼話沒說,只是喂他喝了藥,轉身退了出去。
魏西溏聽聞侍女傳話,坐在帳內未動,半響才道:“知道了,待本公主閒時,自然會過去探望將軍。”
成副將對於紅靈公主恭敬的態度很是滿意,紅靈公主在軍中落了個平易近人體恤將士的名聲,自然有她的擁護者,這是成副將隨軍多年沒做到的,一不敢對公主明面上大不敬。平時行軍途中公主若有什麼事需要援助,成副將也是一一滿足。
公主心善,即便丁將軍如今躺在馬車上不動,她也時常去看望,成副將只會叫自己的親兵站在馬車外面聽裡面的對話,從來不會橫加干涉。
大軍原地紮營,魏西溏進入丁將軍的帳篷,“將軍可覺得好些了?”
丁虎有氣無力的躺在牀上,“公主有心,本將還是老樣子。”
魏西溏看了眼旁邊擱置的粥,道:“將軍不吃些東西也不行,還是得吃些東西。”
丁虎朝着大帳的門看了眼,魏西溏輕輕搖了搖頭,意思有些話不要說,大帳門口站了成副將的人。
丁虎的臉色變了變,半響纔開口:“也不知……上次請成副將代筆的信送到沒有,如今軍中無將……也不是辦法……”
魏西溏笑笑道:“成副將待人友善,對本公主照顧有加,進出都有他的得力親兵護着本公主,十分盡心,將軍可託成副將代爲領兵。”
話裡明着說是成副將對她十分好對她放心,卻也告訴丁虎她如今也是被成副將的人看住,心下多有不滿。
丁虎還是沒說旁的,跟紅靈公主說着閒話順帶吧成副將誇了一通。可憐一直以爲成副將是自己的心腹,卻不知他的這個心腹早已有了自己的心腹,而他不過成了他的絆腳石,一直沒除他,完全是爲了虎符。
只是魏西溏再一次去看丁虎時,丁虎偷偷塞給她一封信的同時,還把一個裝着什麼東西的錦袋交給了魏西溏,嘴裡依舊說着無關邊際的話。卻在她要離開時候,壓低聲音說了句:“虎符託付公主,信務必送出……”
魏西溏回到自己的馬車上拆信,想必這封信了丁虎是拿命在寫,信中闡述路上狀況,自責自己未聽公主勸阻強行行軍,如今身染重病,成副將狼子野心,大有取代之意,公主被成副將握在手裡,變相軟禁,爲防止兵權外落,先把兵權偷偷交於公主保管……
丁虎在信中對公主大家讚賞,自然也是怕公主不願替他送信,畢竟如今軍中唯一說得上話的人只有這個柔柔弱弱的凰女,其他人不是被禁止跟他接觸,就是倒戈站到了成副將那邊。他不抓住最後的希望,自然是死路一條。
魏西溏覺得丁虎不算糊塗到家,雖然沒有領軍出征戰場的才能,不過想保命的心思倒是不少。
信,自然是被她派人送出,一路隨行的除了夜驚鴻,還有個以普通士兵身份隱沒在大軍裡的白千,魏西溏的入夜放出暗號,那盞每到夜晚纔會掛起的小燈從馬車的前檐掛到了後檐,白千便出現在魏西溏的面前。
“兩日之內務必送到金州,皇太后回信務必五日之內送到西關,來回加兩百兩,事成之後可得五百兩。否則以違抗軍令處斬!”這是魏西溏交出信時的話。
白千這個賊從來都是有錢的就是大爺,只要給他錢,讓他抱大腿喊祖宗他都願意,他擅長的就是來去自如的輕功,如今這活倒是完全適合他。總比到人家偷東西容易的多。
而路上各大驛站的馬匹早已被付錚安排好,白千牽着馬悄聲無息的離開大軍,直奔下個驛站換馬。
白千帶着信朝着金州駛去的時候,夜驚鴻和他帶着的那封信半道被付錚派去的人截住,沒往金州趕,卻是反方向被帶回了西關大營。
在護送凰女的大軍距離西關還有七天行程的時候,夜驚鴻和信也到了西關,那封成副將代筆的信也落入付振海之手,雖然落款是丁虎不假,印章也是,可這信的內容着實可疑,哪有將領一病就主動交權的?若有領權這人有一點野心,交權這人是必死無疑。
付振海看了夜驚鴻一眼,這人面相長的倒是不錯,只是氣質不像軍中之人,哪怕穿的是個普通小廝的衣裳,也遮掩不了他身上那股風流氣。
他突然拔劍直接擱在夜驚鴻的脖子上:“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何冒送丁將軍的信?”
付錚朝着夜驚鴻看了眼,夜驚鴻接收到他的眼神,直接往地上一跪,道:“付將軍火眼金睛,小人不敢隱瞞。小人並非軍中之人,而是紅靈公主的家奴,陪同公主出行。此封信其實是紅靈公主叫小人送的,護送公主的三萬大軍被成副將握在手裡,公主和丁將軍均遭軟禁,丁將軍重病在身,行動不便,公主是個弱女子,每日只能聽憑成副將指使。成副將自己提筆寫了信,逼着丁將軍落了款,也搶了將軍的章,他要派人送信,公主謊稱小人腳程快,可早日讓他拿到太后懿旨領到兵權,他還派了其他幾個士兵看着小人,不過被小人擺脫了,然後就碰到了這幾位軍爺……”
那幾人是付錚身邊的人,付振海看向付錚:“錚兒,你這幾人怎會在前往金州的路上?”
付錚道:“回父親,孩兒在西關集市上碰到好些好玩的東西,想給母親和家中兄弟姐妹送些回去,他們回來的路上便碰到了殿下的這個家奴,得知是要來西關的,這人便提出同行,等他見到了孩兒,才詢問誰是這裡最大的官,說是替公主求救的。”
付振海點頭,仔細看了那信,又把信遞給身後幾個幕僚,那幾人認真辨認後,紛紛點頭,那印章確實是丁虎的。
付振海對付錚道:“叫人帶這位公主的家奴下去歇着。”
付錚問:“父親,那殿下那邊……”
付振海道:“不可不信,也不可輕信,要做兩手準備了!”
付振海即刻命人發出急報直送金州,送信的不說旁人,正是曹三豐,人是付錚推薦的,說這人腳力極快,體力又好,送一趟的來回所花的時間比旁人短將近兩倍。
丁虎的親筆信送到金州的三天後,曹三豐的信也到了,皇太后拿着兩封信,頓時一陣頭暈眼花。
一個是付振海覈實真僞的信,把成副將代筆送出的信描述一遍,說什麼丁將軍重病不能握筆,要轉交兵權,推薦成副將,而另一封則是所謂重病不能握筆的丁虎的親筆信,說成副將狼子野心意圖逼迫他交出兵權。孰真孰假一目瞭然,皇天后氣的咬牙切齒,一個副將小小真是狗膽包天,竟然想偷天換日竊取兵權。
只是兵權落在紅靈手裡皇太后雖不至於驚慌失措,卻也是不放心的,畢竟那是三萬大軍的兵權。
兵權落入成副將手裡,那後果自然不堪設想。若是現在派人去接手三萬大軍,只怕會逼急了成副將,他手裡拿捏着丁虎和凰女的性命,自然是不成的。可如果那兵權再被付振海拿到手裡,那付家的權勢可謂滔天,皇太后自然是更加不放心。
思來想去,皇太后突然發現唯有放在紅靈手裡才妥當些。
一則她是個姑娘,不論是付振海還是成副將都不會想到她會拿着那東西,二則她是天禹的凰女,護住天禹是她的使命,而自己是命定的女帝,這是天定的,她似乎也沒什麼好擔心,三則她想保住丁虎的性命,丁虎對公主的讚賞,讓皇太后看到紅靈心性純良,以後交出虎符兵權也容易。
紅靈不是騰王,若是騰王,皇太后肯定不敢這樣冒險,丁虎的性命如今也是捏在成副將手裡,病着和被人一刀殺死,這是兩碼子事,病了可以治,被人殺了那就是死了。
皇太后的哥哥得知兒子重病,命還把心腹捏在手裡,差點昏過去,再顧不得什麼朝堂大事,哭着跪在地上求皇太后以救兒子爲主,絕對不能叫人傷了他性命。
當初讓丁虎帶人護送公主,主要就是考慮三萬人護個公主,能有什麼事?沒想到金州道西關,護送個人都是不易的,路上千變萬化,處處危機,早知這樣,是絕對不會讓丁虎出去的。
皇太后被丁虎的父親哭的不耐煩,“別哭了,哀家不比你心疼?最好的法子就是按兵不動,此事關係重大,首先就要瞞着騰王,成之褘那邊也不能給半點消息,不論金州給什麼樣的大夫,同意或不同意,只怕小虎的性命都難保。所以還是按兵不動,就當沒接到信。來人,再給付將軍送封信去,就說哀家接到了丁將軍的親筆信,成之褘狼子野心意圖不軌,要付將軍早作準備。”
付振海接到金州的第一封來信時,上面就寫了丁虎送信的話,要成之褘一到西關,便立即派人斬殺極其他擁護將士,剷除內賊,解救凰女以及丁將軍。
這封信送到以後,大軍已快到西關。
前方探路的士兵來報,已隱約瞧得見西關兩側的秋刀山。
算行程,只是人馬太多,又有太多步兵,自然不像一人一騎那樣迅速,定好的行程日期,再加上路上各種天災*,耽擱太多,比預想的晚了許多。
得知已看到山脈,頓時羣情激揚,唯有成副將悶悶不樂,不解那信送出已久,爲何回信遲遲未到,莫非信沒有送到?
成副將前來尋紅靈公主:“公主,這些天過去了,怎將軍的信還未沒有消息?”
魏西溏算了算時間,“按照日子來算,這信定是到了。不過回信想必還在路上,回信大軍比信使快了五六日,即便快馬加鞭,沒有個兩三日追趕,他自然是追不上的。”
成副將雖然心裡不安,不過聽她這樣說倒也不假,再者凰女是祥瑞之人,取而代之此事還是凰女提醒才叫他看清,有她在身邊,自然就該事事順利。
最後一次安營紮寨後,大軍最後一次整頓,成副將順勢又去逼迫丁虎,要他交出虎符。魏西溏看着成副將入了丁虎大帳,就知丁虎劫數難逃,如果他不死,到了西關他也活不成,唯有讓丁虎熬不過這一程才行,而其他人包括公主,都是有眼色的人,成副將還真沒怎麼的擔心過。
不多時,外面的人突然聽到成副將急切的聲音在丁虎的大帳裡響起,“將軍!將軍!將軍——”
然後就是一陣嚎哭。
外面一片靜默,成副將一臉死灰的從大帳裡走出來,手裡握着一個被布包起來的小玩意,道:“西關近在眼前,將軍終究沒能看上一眼,將軍最後將虎符交託與末將,末將愧不敢當……”
魏西溏站在馬車旁邊,低着頭,勾了勾脣角,若是丁虎把虎符交給了他,那她手裡的這個又算是什麼東西?
成副將一聲令下,大軍朝着西關前進:“一鼓作氣,爭取今晚就入西關!”
魏西溏安靜的坐在馬車裡,還是慢點好,走的越快,死的就越早,何必找死呢?
除了後面那些不明真相的士兵,只怕前面這些人個個都心知肚明怎麼回事,包括那個剛剛查看丁將軍後走出來的軍醫。
面如死灰?只怕成副將面如死灰的原因是丁虎到死都沒把虎符拿給他,皇太后的懿旨一時也沒到,這逼的他不得不當着所有人的面作假。虎符到底在什麼地方,成副將其實懷疑過紅靈公主,不過紅靈公主的表現實在太坦蕩,甚至有時候還督促他趕緊取得虎符,否則將出無門,名不正言不順,只怕到了西關,付振海會對他們起疑。
紅靈公主說的是他們,不是他一個人,這就說明紅靈公主和他是一夥的。
前方一片煙塵翻滾,一隊人馬疾馳而來,成副將勒住馬繮,“停!”
對方領頭的是個一員年輕的小將,一身戎裝英姿勃發,他在西關地界處停下,朗聲問:“來者可是從金州護送紅靈公主的丁將軍部署?”
成副將開口:“在下成之褘,丁將軍副將率軍前來,敢問這位小將軍,可是付振海將軍嫡付錚公子?”
“正是。”付錚看了他一眼,“爲何引路的不是丁虎將軍?”
成副將聞言,引路悲慼:“丁將軍初離金州,水土不服,路上遭遇暴雨感染風寒,軍醫一路隨伺都爲難挽回將軍,在如西關之前,將軍已經去了……臨終託付末將,務必將公主平安送達西關!”
付錚一臉震驚道:“不成想竟然是這樣結局……成副將辛苦。公主看安好?”
成副將回頭,讓開路,露出紅靈公主那輛精緻馬車,大聲道:“公主,西關已到,前方是西關少主付錚公子。請吩咐!”
金色的馬車門簾被一隻手輕輕掀開一條縫隙,魏西溏的聲音在車裡傳來:“本公主謝付公子前來迎接,將士們一路勞頓急需休整,請公子帶路吧。”
付錚盯着那條縫隙,無奈只看得到華麗的衣角,卻瞧不見人,他掉轉馬頭,“請成副將以及公主緊隨其後,西關恭迎公主大駕!”
成副將揮手示意大軍前進,踏入西關境地。
前方那隊人馬一馬當先在前領路,馬踏泥地,揚起無數灰塵,很快蔓延四周,直叫人看不清周圍狀況。
成副將擡頭看着前方,剛要開口派人道前面看看,不妨身後的馬突然被人一鞭抽去,成副將的馬頓時受驚,撒開蹄子朝前狂奔,消失在漫天的灰塵裡。
突然一聲馬鳴,隨着響聲,馬匹嘶鳴的聲音驟然消失。
隨着灰塵的散去,前方一個巨大的坑洞,成副將連人帶馬掉入坑裡,踏入西關境地的先期士兵們擡頭,發現兩邊山脈站滿了弓箭手,齊齊對着下面。
剛剛還立於馬上士氣高揚的成副將,眨眼之間被拖出坑洞,押着出現在大軍之前。
付振海手執聖旨隨後而來,“接太后懿旨,逆賊成之褘狼子野心,趁丁將軍重病之機假冒丁將軍之意傳書太后,意圖奪取虎符統領三軍謀逆,軟禁公主看押丁將軍期滿諸位不知情的將士,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太后震怒,捉逆賊後斬立決!行刑!”
付錚手握長劍,只活動了一下手腕便上前。
成之褘一臉震驚正欲開口辯白,可惜只來得及說了一個字:“等……”
手起刀落人頭落地,軍醫當即衝出來跪地道:“付將軍!丁將軍已經被着逆賊活活悶死了……”
付振海當即讓人去查馬車,果真在馬車裡發現了早已嚥氣的丁虎屍體,付振海回頭看那些隨同成之褘的將領,怒道:“把逆賊成之褘的同黨全部一併斬了!”
那些人連喊都未來得及喊上一聲,盡數人頭落地。
付振海一聲令下:“請公主入關!”
只是虎符放在何處,暫時無人知曉。
而皇太后在懿旨中未提一字。
付振海擔心虎符外落,命人盤查丁將軍身邊所帶所有東西,唯有一個盛放虎符的空盒子,他目光便落在豪華精緻馬車裡的紅靈公主身上。
大軍進入西關,自有人安排他們安營紮寨。
紅靈公主到來以後,如今西關身份最高的人非她莫屬,付振海自然是要帶人蔘拜。
馬車穩穩當當的停了下來,付振海帶着裴傲付錚等各衆下屬跪倒一片:“臣付振海攜西關守關將士恭迎公主殿下,公主千歲千千歲!”
馬車簾被人侍女掀開,魏西溏手捧皇太后懿旨下車:“付將軍聽旨!”
“臣付振海聽旨!”
“門下,奉天承運,敕曰:軍帥戎將乃天禹之砥柱,國家之干城。將軍乃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而不嘉之以寵,鎮守邊關護我家國功不可沒。西關重地,無奈西溟不顧天威浩蕩,屢次進犯,攪我西關,戲我天禹將士,耗盡人資物力,罪無可恕。茲特授國之公主祥瑞凰女紅靈替朕出征,行三萬軍士,其勢乃大,揚我君恩,威振西溟……”魏西溏一口氣宣讀完聖旨,合上,“將軍接旨。本公主若有叨擾,還望將軍海涵。”
“臣付振海接旨,謹聽陛下太后教誨,不敢妄自菲薄。”付振海雙手接旨,方纔起身:“謝公主。公主替陛下出徵,心繫天下,乃天下蒼生之福。公主一路勞頓,本將已安排舍下請公主入住,邊塞之地並非刻意怠慢,望公主恕罪。”
魏西溏一笑:“行兵出征本就艱苦,將士風餐露宿,叫將軍費心本就不該,哪裡還會怪罪?”
“公主請!”付振海親自領着魏西溏去爲她準備的臥房,只怕是整個西關營中最好的一間。
付錚站在人羣后面,看着那個站在他父親面前眉眼爽目的少女,倒是半天沒動。
兩年,足夠一個十歲的少女亭亭玉立起來,真要算起來,只怕再過個生辰就十三歲了。十三歲的女子在天禹早該說親嫁人了。身量比他想象的要高出不少,付錚都是沒想到她會這樣高。他一直沒想象過她若是穿了紅色該是什麼模樣,印象中她所有的衣衫都是青色的少年裝,如今她穿着一套合體華麗的紅色長袍,竟也是那樣的叫人覺得豔麗無雙。
付錚知道有句話叫情人眼裡出西施,可他眼裡那個少女素來都美麗無雙,或許也只有幼時看到穿尿布的小丫頭紅屁屁的時候纔不覺得美。
付振海引着魏西溏走,“公主,這邊請!”
進了臥房,魏西溏打量一番,“此地甚好,有勞將軍。”頓了下問道:“不知跟隨本公主的那三萬將士紮營在何處?”
“回公主,就在北城後面的場地。”付振海擡眼看到付錚要過來,頓時一眼掃過去,把付錚定在原地。
等他辭過公主出來以後,才冷着臉問:“錚兒,你多大了?”
付錚一愣,隨便明白過來自己父親是什麼意思,答道:“再過年便是十六。”
“你這麼大的人,隨便出入公主房裡,成何體統?”付振海一聲喝,不但把付錚唬在原地,還把正想等付將軍離開以後,前去拜見公主的季統也給喝住了。
付振海看了付錚一眼,“回自己的營地!哪都不許去!”
也不想想如今公主是什麼身份,她是受了小皇帝的封,代替皇帝御駕親征的公主,等於欽差大臣,身爲皇家子弟,本身封位又高,和以前再不是一樣。
付振海當然知道騰王府和騰王妃和自己夫人感情甚好,情同姐妹,更是幼時就是許下兩個孩子的娃娃親,可公主今非昔比,這親事看樣子是不能成了,付家和騰王府聯手,這豈不是叫皇太后睡覺都睡不着?
金州究竟出了什麼事,大體上付振海是知道的,榮承帝駕崩的時候,正是西關戰事緊要的時候,具體詳情傳到西關的,自然和實情會有出入,這點付振海自然知曉。總之最終的結局就是陛下最年幼尚在襁褓裡的小皇帝登基,皇太后攝政,騰王和幾位太后的孃家人輔政,單就這個就讓付振海懷疑。
騰王的皇家嫡子,又不是庸才,身份上他是小皇帝的皇叔,若論血統,愈發尊貴,攝政的應該是騰王纔對,怎就落入了皇太后之手?
只怕這是皇后和王家那幫老東西做了什麼手腳。
付振海人在西關,一家老小卻是在金州,除非他不打死要家裡那幫老小,否則就只能受制於皇太后,這也是太后不擔心付振海有所動的原因,只是兵權決不能再落入付振海之手,他如今的權勢足夠大,若是再讓他得三萬精兵,那實在是養虎爲患。
付振海當夜便修書一份,把這邊情況詳述一遍,發往金州,丁虎遭成之褘毒手,成之褘等一衆逆黨也當着三軍的面就地處決以儆效尤,同時付振海派人護送丁虎的遺憾回金州安葬,趁早入土爲安。
付錚被付振海強行攆走,他回身邊走,走到拐角處便看到季統站在那裡,他回去了,怎麼可能會讓季統去見公主,站住腳問:“你幹什麼?”
季統道:“拜見公主。”
付錚冷笑:“你多大了?”
季統默了默,道:“快十四了。”
付錚道:“這麼大的人隨便進出公主閨房,成何體統?”眼睛燈籠似得往他手裡瞅,“你手裡拿的什麼東西?”
季統的手裡還抓着個小人,往身後一別,道:“送給公主的。”
付錚一聽頓時怒了,“你拿過來。”
季統後退一步:“這是我買的。不給!”
付錚伸手:“我花的銀子,拿來!”
季統擡眼看他:“我還你便是。”
付錚上前一步,冷聲道:“現在就還。拿來!”
季統:“……”堅決不拿出來,“日後等我有銀子,自然會還你。”季統看他一眼,沉默了一會,突然轉身,撒腿就跑,丟下一句:“以後還你!”
付錚氣結在原地,倒是忍不住罵道:“無賴!”
魏西溏換下那身盛裝,換上輕便的服飾,梳了個利索的頭髮,轉身出了臥房,兩個侍女跟在她身後:“公主,您去哪?”
她回頭,儼然一個翩翩美少年,道:“去營地轉轉,不必擔心。若是有人來訪,只管說本公主已歇下,明日見客。”
付錚就知道她肯定閒不住,這麼個新鮮地,她要是能乖乖臥在房裡當大家閨秀就怪了事,果然扭頭就瞧見她走了出來,身後倒是跟了三四個護衛。
付錚往她面前一站,看了眼她身後是三四個護衛,對他們道:“幾位將士出來炸到,不必緊張,軍中大營到處都是護衛,無需諸位將士進步緊隨,倒是叫本公子與舊友相會有些不便。想必諸位將士路途勞頓,不如請人帶幾位下去歇息一陣,自有好酒好菜款待。”
誰不知道軍中這位少年將軍?整個西關除了付振海和裴傲將軍,就數這位小將軍說話最有分量,哪怕不願也不敢當面得罪。
付錚叫人請四個護衛下去休息,這才認真看下魏西溏,小丫頭站在他面前,才讓他真切覺得果然長大不少,那小臉張開了不算,就連五官都慢慢跟着標緻起來,愈發眉目如畫脣紅齒白。
魏西溏只斜了他一眼,倒背雙手,道:“喲,這是誰家的公子,怎盡往本公子面前擋?這莫不打算自薦枕蓆?”她正臉看他:“你怎知本公子好你這口?”
付錚伸手捏了下她的臉,“胡言亂語,你倒是真敢說。”然後他左右一瞧,突然伸手,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池兒,總算叫我抱着你真人了……”
魏西溏被他擁在懷裡,吸了吸鼻子,覺得他身上有股濃郁的鐵鏽味,嫌棄道:“你身上真難聞。”
付錚頓時被她氣笑了,“你剛來不說一句想我,倒是嫌棄的多。”
魏西溏問:“你剛剛說抱着真人,別不是這營裡有軍妓,你抱着旁人當成我了?”
這話說的着實大膽,特別她還是個小姑娘的前提下,付錚的臉都綠了,“誰教你的這些話?真正胡言亂語,什麼話都敢說!是不是高湛那蠢貨帶壞了你?”
魏西溏推開他,朝前走:“開個玩笑,這麼當真做什麼?”停住腳步,扭頭,笑道:“你這年紀也不算小,就算有個把小妾通房,招個姑娘耍耍,我也能理解的。”
付錚氣結:“你……”
魏西溏擡着脖子,問道:“我好容易來一趟,不帶我看下西關的軍中大營?”
“天底下最沒良心的就是你,”付錚都不知道說什麼,想牽她的手,又怕叫他爹看到,不牽又難受,好容易人來了,還不叫牽個小手,哪有這樣的?回頭一咬牙,就把她的手牽了起來。
魏西溏提醒:“剛纔在房裡,我可是聽到你爹罵了你,你不怕捱罵了?”
“罵吧,我在這裡沒少叫我爹罵。”付錚道:“我出去跟人交個手他都說我衝動,他就是不放心我怕我出事,要是全聽他的,不定我現在就是個廢人,那我來西關幹什麼?”
魏西溏瞅他一眼,嘆氣:“真黑。跟胡九家的黑麪兒一樣黑。”
“誰?”付錚沒聽清,“跟胡九的誰一樣黑?”
“胡九得了個小閨女,叫黑麪兒。”魏西溏說,“皮膚黑。”
“哦,”付錚道:“皮膚黑不打緊,長的可愛就行。胡九的小閨女長的可愛嗎?”
魏西溏一聽這個,嘆口氣道:“醜哭了。”
付錚:“……”半響才問:“胡九得罪你了?”
“未曾,還幫了不少忙。”
“那你怎這樣說他閨女?”
魏西溏認真道:“我本就是實話實說。剛生出來的時候更醜,我來西關之前去看了一眼,發現剛剛有小孩的模樣。原本就不好看,竟然還養的圓滾滾的,都不好形容,跟她娘在一塊的時候,唉,反正不好看。”
付錚:“……”胡九肯定的罪過她。
付錚牽着她往大營走,付振海的一個幕僚瞧見了,本還以爲是付公子和季小公子,結果擡頭髮現季公子竟然迎面跑了過來,那付公子牽着的是誰?
仔細一瞧,幕僚差點跌個大屁蹲,那不是剛剛的紅靈公主嗎?怎的變成這樣了?
幕僚生怕公主出個什麼事,回頭就急匆匆去找付將軍,付公子這身份,一般人也不敢訓斥,唯有付將軍能震懾住。雖說這一年付公子立功不小,付將軍也不大容易震懾住了,不過聊勝於無呀。
付振海一聽付錚竟然教唆公主換了男裝,還要往大營去,頓時驚的站起來:“剛剛那死小子不是回去了?怎又跟公主在一塊了?”
幕僚道:“將軍,適才在下親眼所見,絕不有假。公主身份尊貴,若是在大營有些什麼事,後果不堪設想……”
付振海一邊往外走,一邊道:“趕緊走,把人追回來!”
這邊季統總算也等到了魏西溏,看到她的第一眼愣了下,然後低下頭施禮:“季統拜見公主殿下,公主千歲千千歲。”
付錚把魏西溏往後拉了拉,“看也看過了,你可以回了。”
魏西溏睨了付錚一眼,對季統道:“你起來吧。”打量了他,點頭道:“兩年不見,你倒是長高不少,人也更有精神了。”
季統低了頭,有些羞澀道:“謝公主誇讚。”
付錚忍不住道:“公主不少誇讚你,不過隨口一說罷了,別當真。”
魏西溏回頭瞪他,付錚冷着臉,別過頭,魏西溏繼續對季統道:“果然沒白叫你來西關。付錚要帶我去看大營,你要一起嗎?”
季統看了付錚一眼,小聲道:“若公主不嫌季統麻煩的話,季統願陪同公主和付公子一起。”
好歹叫他賴上了,付錚呼氣,拉着臉走,果然一碰到這丫頭,他就會氣的胃疼。
營地裡到處都時扎的帳篷,西關原本將士並沒有多少見過魏西溏,倒是個個認識付錚,連帶着季統他們都認得,個個跟付錚打招呼:“見過付小將軍。”
付錚不是將軍,不過營地裡的將士個個都稱呼這個勇猛善戰武藝精湛的少年爲小將軍,多少帶了崇敬的意思,開始付錚還不習慣,擺着手謙虛,結果後來叫的人多了,傳開了,擋也擋不住,他見怪不怪了。
魏西溏道:“這是西關大營?除了房子,將士們大多住在營地帳篷裡?”
“營房不夠,不住帳篷能如何?”付錚道,“若不是你這次來帶足了糧草軍餉,只怕過冬之時將士們的保暖都成問題。有的住就不錯了。”
三人慢慢走着,季統跟在身邊也不說話,就是時不時看她一眼,看的付錚火冒三丈,“季統,你老盯着公主幹什麼?”
季統迅速低頭看着地面,還是一言不發。
魏西溏問付錚:“付錚,你老盯着季統做甚?”
付錚怒道:“我什麼時候盯着他了?”
“你眼神真好使。”魏西溏和季統同時盯着他瞧。
付錚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