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徐濟沒有料想到的是自己的這一系列的行動爲他帶來的是如何的影響,半年不到的時間內連斬兩名縣令,而且全都是罪證確鑿的。這使得徐濟在陳留的口碑幾乎到了一面倒的程度,即便是張邈也沒有這樣的民心,不過這對於徐濟來說卻未必是好事,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徐濟這種過於突出帶來的無疑是很麻煩的局面。不需要說明他也能猜到這是張邈刻意爲之,他需要徐濟突出到讓人恐懼,而屆時他也能夠更容易的出手解決這個麻煩。
只是徐濟對於這樣的情況卻是無能爲力,從目前的局面來說他的名望越大自然是越好,只是這樣做的隱患同樣是越來越大的,這是個矛盾的事情,徐濟沒有辦法取捨,於是他也就乾脆的決定了任由其發展,這些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在徐濟返回圉縣不到三天,南陳留其餘諸縣也盡皆歸降,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利好消息,而徐濟目前唯一需要做的也就只是整合南陳留的力量,統籌春耕,而後就是靜待張邈的動作了。
徐濟當然也想要主動出擊,只是他身份上低了張邈一頭不說,張邈還是他頂頭上司,搶了一個先手帶來的好處還不好說,但是首先就已經必須背上一個謀逆的罪名,這實在不是徐濟能夠接受的事情,而且徐濟不會犯下什麼大錯給張邈抓住什麼很致命的破綻的,而剩下的小小問題張邈若是強行出兵那麼毫無疑問徐濟也就有了正當的反擊的理由,這也算是無奈之舉了,徐濟很清楚自己對上張邈是毫無優勢的,所以如今哪怕是一線機會他都不想更不能放過。
而徐濟這數月的所作所爲也終於被傳開了,不只是陳留郡中徐濟極爲出名,甚至是相鄰的郡縣也得到了消息,百姓們說起徐濟自然是讚譽頗豐,不過官吏們就頗有些談徐色變的擔憂了,這位年方十六的少年如今手上可是已經有兩條官居縣令的人命。這不外乎是提醒所有手底下不乾淨的官吏們都小心點,也正是因爲徐濟的緣故陳留郡及附近郡縣的政風爲之一清,不過徐濟對此倒是不以爲意。
很快就到了春耕時節,徐濟甚至親自前往田間勞作,這倒不是純粹爲了做出姿態,而是他真的想要看看之前定下的是否能夠實施下去,其中就包括他自己提出的“軍屯”之策。
這一策是徐濟仿效先秦“屯邊”而來,起核心在於發動各縣的非緊要士卒施行耕地,而這些所謂的非緊要士卒指的實際上就是非精銳部隊,這也算是徐濟首創了。其本質也就是這些士卒被暫時性的蛻變爲民夫。而春耕結束之後他們纔會重新轉回士卒的身份。這等於是徐濟麾下在春耕之時足足多出了約莫三分之一的民夫。這對於糧草的囤積量來說是足以讓人驚訝的了。
當然這些東西還只是預計之中,徐濟也不清楚是否真的就能夠達到他料想中的效果,所以他纔會選擇親自監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一個長遠之策,只要能夠實施下去那麼徐濟的戰時儲備無疑是要勝過仍和對手的,即便是勢力大於他,實力強於他也一樣,徐濟的這項“軍屯”帶來的是更多的糧草和更加精銳的士卒,這些勞作的士卒總好過平日只會在城門處收受賄賂的大頭兵要更強壯些的。
當然此時他這樣不免還是會遭人嘲笑,甚至張邈也不例外。當然徐濟本身其實並不在意這些,這樣的小小影響還不足以動搖他早已預定的計劃,而這些幾乎就是徐濟最核心的計劃了。軍屯帶來的收益一時之間可能難以看出,但是時間長久的積累所能夠帶來的價值是如今這些嘲笑徐濟所爲的人無法想象的。
接下來的事務安排就簡單多了,徐濟需要做的只是監督統籌,其餘自有荀攸去安排,不過徐濟即便是處於這樣的環境之中還是免不了有些擔憂。張邈如今沒有絲毫動靜,這後面代表的究竟是什麼他不知道,但徐濟和他麾下的衆謀臣都清楚這絕不意味着張邈就真的有這麼安分,更可能是張邈爲了麻痹徐濟所刻意表現出來的態度。
不過這種擔憂很快就不被徐濟在意了,幽影已經把情報範圍擴張到了陳留縣,也就是說張邈的動作在第一時間徐濟就能夠知曉,而有了這樣的保障徐濟也終於可以稍稍放下自己的擔憂,只要能夠第一時間作出應對,徐濟實際上並沒有多畏懼張邈,畢竟雙方此時雖然表面上是徐濟弱於張邈,但是實際上的實力對比是均等的,徐濟坐擁南陳留,而張邈則有北陳留,都是半壁陳留。不過張邈的情報之中襄邑卻還不屬於徐濟的勢力範圍,也就是說張邈先天就已經誤判了徐濟的實力,也正是因爲這一點徐濟纔有信心對抗張邈,尤其是在他失了大義之名的情況之下。
雖然如今的時局對徐濟來說是極爲不利,但徐濟本身卻有着另一項優勢,他得到了民心,南陳留的百姓對徐濟都是讚頌一片,而民心可用,這可不是虛言,只要徐濟到了不得已之時,這些百姓也是他最後的一張底牌了。天下大勢無非是民心所向,徐濟得到了民心他便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張邈絕不敢冒險強行除掉徐濟,因爲這是違背民心之事。
但即便如此徐濟卻仍舊不敢掉以輕心,自己身邊的隱患可不只是張邈而已,自己身邊這個少女可是個比張邈還要嚇人的威脅,徐濟可不敢忘記這丫頭的父親是誰,那可是當今天子,皇帝陛下,自己這種拐帶人家寶貝女兒的做法恐怕是犯了大忌諱的,若是一旦讓別人知曉,徐濟很肯定自己就算有十條命也絕對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至於伊寧自己的看法和觀點,那當然是不會是這樣的情況,不過依照小丫頭的態度這也就是她隨便說的,她哪裡能猜得到自己那位父皇的想法?徐濟向來不憚以最糟糕的情況來揣度未來,只有做好了最壞的準備纔有可能迎接更好的結果,這是徐濟一直都秉持的做法,對於這位可能是自己岳父大人的皇帝,徐濟並不喜歡,甚至是帶着厭惡。他並不是一位好皇帝,甚至也不是一位好父親,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畢竟是伊寧的父親,這也是事實,儘管徐濟並不喜歡這個皇帝但是他還是必須尊敬,不過那也僅限於作爲岳父的身份而已。
雖然洛陽還沒有消息傳來,不過徐濟肯定此時尋找伊寧的命令早已下達,伊寧被發現也是必然的事情,徐濟也必須早作準備,他不想成爲一個依靠女人保護的傢伙。不過如今他能力太小。自保尚且有些困難所以徐濟深知自己還需要韜光養晦。龍困淺灘不意味着沒有飛天之時。
不過接踵而來的事情卻再一次讓徐濟有些驚訝,荀彧託人帶話給徐濟,說是邀請徐濟返回穎陰,來人語焉不詳徐濟並不能從中得出什麼有用的信息。而荀攸也已經確認這人確實是荀彧的心腹,只是這件事情卻多少透着些許詭異,徐濟離開穎陰不到一月荀彧就遣人前來,說明這必然是大事,可是卻爲何不說清楚呢?這並不是荀彧的性格,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荀彧沒法決斷,甚至嚴重到需要徐濟自己來解決。
不過由此徐濟自然也有了猜測,什麼事情能夠讓荀彧無法做出決定呢?其一是事關徐濟的私事所以荀彧不好代爲決定,其二是荀彧對於這事確實無可奈何。雖然有兩種可能性。但徐濟幾乎是確定是第一種可能,荀彧在他們這幫舊友之中幾乎是最爲沉穩睿智的人,簡而言之就是沒有荀彧解決不了的事情。但那若是私事,究竟是什麼事情緊要到荀彧竟然需要如此急迫的請徐濟回去,而且來人的說辭是極爲官方的。這似乎並不是自己家人出了什麼事,那麼唯一的可能性就出現了,荀彧只怕遇到的是皇帝陛下派遣的人了,而這一回顯然是沒法瞞混過去了,伊寧就是在穎陰消失的,徐濟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麻煩恐怕提前來了,小丫頭怎麼都不會是自家父親的對手的,恐怕一開始就已經被皇帝陛下曉得了,至於沒有立刻把她帶回去恐怕是以爲小丫頭只是偷偷跑出來玩耍的所以沒有太放在心上。
這事兒自然沒有瞞過伊寧,她雖然算不上冰雪聰明但至少也是聰慧了,所以徐濟乾脆也就沒有隱瞞的把自己的猜想全盤告知了她,伊寧自然立刻就慌了神,自家父皇是什麼性子她比誰都更清楚,一旦這事兒牽連了徐濟別說自己擋着了,就算是爺爺活着只怕也沒法保證徐濟不付出什麼代價。
“木頭,怎麼辦?父皇一旦曉得這事,我怕……”這會兒伊寧已經完全沒了平日的俏皮和可愛,一張可愛的小臉上寫滿了的都是驚慌失措。
徐濟自然也沒有什麼好主意,既然事已至此面對是必須的了,否則接下來只不過更長時間的擔驚受怕而已:“回去吧,寧兒,若你我有緣,我終究會去到洛陽把你帶回我身邊的。”徐濟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他當然也想衝動的說留下來,只是他如今不再是孤身一人,他已爲人主,身邊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要顧忌。
伊寧臉色悽絕,哽咽道:“你終究還是不肯放下手中的這些,哪怕是爲了我也不可以嗎?”
徐濟背過身去,語氣淡薄:“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寧兒,徐文烈雖不是英雄,只是如今文烈的命不只是文烈自己一人所有,我麾下一衆將士,陳留萬千百姓,我如何能夠自私到棄之不理?寧兒,並非文烈自私,若是恨我,文烈無話可說。”
徐濟說出這話心裡又何嘗好受得了?伊寧對他十餘年的惦念他自然是瞭然於心的,只是他對這個少女的在意同樣也是十餘年未曾改變,甚至徐濟苦心積慮的謀求晉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爲了伊寧,而如今他卻不得不因爲周遭的這些否定自己的初衷,這是一種如何的感覺又有誰能瞭解呢?
而對於徐濟這樣的回答伊寧在心傷之餘卻又有些欣慰,自己喜歡的人是個胸懷大志心念天下的大丈夫,也許她想要看到的是一個肯爲她去反對世界的徐濟,只是這樣的徐濟卻已經不是她最初喜歡的那個人了:“徐文烈,你是大丈夫,寧兒知道,寧兒不會逼你的。只是你一定要來,伊寧會一直的等你!”說罷她從背後抱住了徐濟。
徐濟和伊寧都很明白。這一次的分別也許就意味着這一生都不會有機會在一起了,徐濟是寒門,伊寧是公主,這是兩個極端,他喜歡她,她喜歡他,可是阻隔在他們之間的確實整個世界。沒有誰對誰錯,他們也並不責怪彼此,只是有些遺憾卻似乎已經註定了。
第二日徐濟便帶着典韋和樂進啓程前往穎陰,當然。這次是秘密出行。同行的自然還有伊寧。或者說該稱呼她爲“寧公主”。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伊寧也已經做好了準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徐濟,至少不要被自己的好父親不問青紅皁白的就斬了。而徐濟也已經堅定了自己的心,他必須成爲讓天下人爲之側目的人物,他必須成爲能夠名正言順迎娶伊寧的人。而這些他們也已經有了默契,伊寧相信徐濟能做到,她甚至比徐濟都要有信心,這個單薄的少年從自己記憶裡那個執着的身影成長到如今這樣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這十餘年來的風霜雨雪她雖沒能感同身受但是卻能夠看到徐濟身上的改變,他從來不是翩翩佳公子,但是卻出落的越發器宇軒昂。
而徐濟呢?他這些年不斷的在尋找自己如此努力的去圖謀的目的。一開始是爲了生存,爲了自己,而後是爲了自己的志向,在後來是爲了身邊的屬下和朋友能夠有更好的生活,到了現在。徐濟再一次找到了他的一個目的:她。
徐濟從來沒有什麼很遠大的志向,他一直都是在局勢的逼迫下不得不掙扎,不得不拼命,這一次同樣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徐濟不再是被動的接受着這一切,他開始試着去放抗,他謀的已經從事過渡到了人,已經從謀士最初級的階段上升到了另一個層次,而這些卻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
穎陰此時還沒有完全褪去年後的喜慶,但徐濟卻已經沒了那樣的喜悅心情,這一次他是要送走自己最在乎的人,而前途未卜,他雖然有堅定的意志卻並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夠完成那樣的目標,而每一次看到伊寧泫然欲泣的表情徐濟都會有深深的挫敗感。徐濟痛恨自己,他謀劃如此卻終究還是敵不過這世道,再有能耐又如何?還不是敵不過皇帝的一聲令下?有些時候強權比什麼來的更直接也更簡單粗暴,這是徐濟終於清晰認知的道理。
伊寧當然也不好受,雖然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結果,但是她怎麼捨得下自己努力逃出洛陽費盡千辛萬苦才終於見到的徐濟?只是她也同樣清楚自己不離開那麼徐濟面對的也許就是刀劍加身,比起永遠的失去徐濟,她只能選擇暫時的離開,至於這個暫時究竟會是多久,她不知道,但她希望不會太長,伊寧不想再等一個十年,不想到了自己和他都年華不再之時他們才能在一起。
“徐文烈,你過來。”伊寧推開馬車上的窗叫了徐濟。
徐濟蹙眉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她已經拭乾了淚痕,雖然雙眼仍舊有掩蓋不了的傷感但卻已經不再是悲苦之色了:“諾。”
徐濟撥馬到了窗邊低下頭低聲問道:“怎麼了寧兒?”
聽到這句話伊寧臉上露出了悽苦的神色道:“也許很久我都聽不到你這樣叫我了,木頭,寧兒聽話的回去,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說完神色肅然。
徐濟一怔,隨即也瞭然點頭道:“你說。”
“寧兒知曉你心中難受,只是萬事不可操之過急。如今陳留一事你自己小心些,我不再身邊你要好好保護自己,莫犯險了。還有,有時間多回家陪陪伯父伯母,他們含辛茹苦的養育你,如今二位也都上了年紀了。木頭,寧兒不知道還能爲你做些什麼,但是寧兒知道木頭你的心中裝的是天下,父皇雖然是皇帝但卻未必能似你這般爲天下煩憂,只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木頭,凡事不可過頭,否則緣分勢必早盡…………”
離別在即,伊寧絮絮叨叨的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徐濟也曉得她心中悽苦只是無可奈何,是以也耐心聽完,這些道理徐濟自然都是懂的,只是有些時候難免有些違背,而她卻一遍又一遍的叮囑。
徐濟很內疚,只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就算風頭一時無兩又如何?終究是連自己喜歡的人都留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