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樣安慰疏影,疏影反倒嚶嚶地哭了起來。
蘭晴萱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兩人在那裡說話的樣子,她微微低着頭,並不插話。
簡鈺看了兩人一眼,也不多言,只是眸光裡終是透出了幾分冷意。
皇帝撐着要起來,疏影忙將他扶了起來,皇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簡鈺招了下手,簡鈺在他的牀畔站定後問道:“父皇有何吩咐?”
皇帝輕聲道:“朕的這一衆兒子中,也只有你能讓朕放心,這國事,交到你的手上朕也放心。”
他連說了兩個放心,聽到簡鈺的耳中其實是根本就不放心,只是這面上的事情大家都需要過得去,於是簡鈺輕聲道:“朝中之事,父皇不必太過憂心,有兒臣在,斷不會生出什麼變故來,父皇安心養病便是。”
“聽你這麼一說,朕就更加放心了。”皇帝輕聲道。
簡鈺的眸光微斂,皇帝又道:“你十三弟年幼,性子還不夠穩重,你這個做兄長的要多幫襯他。”
“父皇放心。”簡鈺淡聲道:“十三弟年紀雖小,但是卻很是聰明,這國家大事他上手起來也很快,想來他很快就能獨擋一面。”
皇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用試探的語氣問道:“你十三弟那日在高臺上說要將太子之位讓給你,朕近來身子不適,一直沒有問你的心思,你且跟朕說說你是怎麼看這件事的?”
蘭晴萱在旁聽到皇帝這樣的問話,眉頭微皺,這世上的君主,在明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最有本事的一個,卻偏偏又要將皇位傳給另一個年幼的皇子,此時還來問簡鈺,她發自內心覺得皇帝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渣,能渣到這種程度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簡鈺淡聲道:“兒臣一切聽從父皇的安排,父皇怎麼說,兒臣就怎麼做。”
他這話回答的極巧妙,答了等於沒有答。
皇帝幽幽地道:“鈺兒,你可怪父皇?”
“不敢。”簡鈺看了皇帝一眼道:“兒臣的能力原本就不及十三弟,父皇的安排必定是最合理的。”
這話聽在皇帝的耳中都是有些虛的,皇帝輕咳一聲,見簡鈺的面色如常,並沒有一分不快,皇帝越發覺得簡鈺的心機深沉。
皇帝輕聲道:“你能這樣想,朕很開心。”
簡鈺的頭微微低了下來,對於和皇帝這樣的機鋒,近來他已經厭了。
皇帝的眼睛朝蘭晴萱看去,輕聲道:“朕知道你的醫術極好,之前南方的百姓都是你救下來的,你此時不開方子必定是心裡有些擔憂,只是你是朕的兒媳婦,朕信得過你,朕現在就將這條老命交給你來診治,不管你將朕治成什麼樣子,朕都不會治你的罪。”
蘭晴萱的眸光微閃,皇帝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她似乎不得不開出一個方子來了,只是她心裡更加清楚的知道,如果她開了方子,那麼很可能就掉進皇帝爲她設的圈套裡了。
而皇帝的病情她方纔診完脈之後心裡就有如明鏡,現在皇帝的身體其實已經差到了極點,不管她開出什麼樣的方子來,都不可能救得了皇帝的命。
她淡聲道:“父皇仁厚,今日父皇將話說到這個地位,臣媳就斗膽說一句話,還請父皇不要生氣。”
“你說吧,朕不會生氣。”皇帝輕聲道。
蘭晴萱看了皇帝一眼後一字一句地道:“這世上的大夫,沒有人會治根本就治不好的人。”
皇帝當即就從牀上跳起來,大聲道:“你方纔說什麼?”
他這一下跳得很高,完全看不出一分病態。
蘭晴萱看到他這副樣子後在心裡暗暗咬了一下牙,輕聲道:“父皇不必動怒,且聽臣媳把話說完。”
“你說!”皇帝的眼裡透着絲絲涼意,他這段日子雖然一直沒有早朝,也曾數次氣得吐血,但是在他的心裡,其實一直都覺得他痛得不是太嚴重,只要休養一段時間就能大好。
這個看法其實他也問過太醫院的院判,太醫院的院判也是這麼回答他的。
所以此時他聽到蘭晴萱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裡是無比震驚的。
蘭晴萱輕聲道:“在這個世上,當嬰兒呱呱落地的那一刻,雖然是生命的開始,但是其實也已經註定了死亡。選擇了生的時候,就選擇了死。方纔臣媳說那句話的意思並沒有其他的意思,而是臣媳真的沒有治好父皇的本事。”
皇帝聽到她的這句話時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有幾分寒氣自他的眼裡散開。
蘭晴萱淡聲道:“所以臣媳真的沒有什麼合適的方子可以開給父皇,若是父皇真的讓臣媳開的話,那麼臣媳只有一個口述的方子,那就是多笑,多樂,多休息。”
皇帝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起來,他看着簡鈺道:“朕之前就聽說你對你這個王妃寵得緊,這本是你們小倆口的私事,朕不想多加過問,但是鈺兒,你方纔也聽到她的話了,你平素當真是把她寵壞了,瞧瞧她都說的是些什麼!”
“兒臣並沒有覺得晴萱說的有何不妥。”簡鈺的眸光清冷,他淡聲道:“生和死原本就是連在一起的事情,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活着離開。”
皇帝怒道:“你竟也和她說起類似的話來了,看來你平素受她的影響當真是深!朕知道你平素捨不得管教她,那麼今日朕來替你管教管教!”
簡鈺的眼裡滲出了幾分寒氣,皇帝已經大聲吩咐道:“來人,將洛王府帶時宗人府,讓她好好反思她犯的錯,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又如何能做洛王妃?”
簡鈺和蘭晴萱都知道皇帝此時之所以會這樣說不過是在沒事找事,但是他是皇帝,此時硬要關了蘭晴萱的話,其實他們也不能明着反對,否則的話那就是抗旨。
簡鈺冷聲道:“父皇要責罰晴萱,兒臣自沒有意見,但是這天底下所有處罰事情,都需要一個明目,兒臣想知道,父皇爲什麼要這樣罰晴萱?她錯在哪裡?”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她明明有一身的醫術,在知道朕身體不適的情況下卻不侍朕診病,此爲不孝。”
簡鈺的眸光深了些,皇帝又接着道:“她方纔更是在咒朕死!你也聽到了,這中間的事情想來也不用朕再明說,朕乃一國之君,是真正的天子,老天之子又豈會死?”
他這話說到底是有些強詞奪理的味道了,但是從君王制度的角度來講又是極爲合理的,在君王的面前說到生死之事,原本也就是大忌。
簡鈺冷聲道:“但是晴萱方纔在說那話之前,明明就問過父皇,父皇明着說不治她的罪的。”
“朕並沒有治她的罪。”皇帝的眼裡滑過一抹狡黠道:“朕只是替你好好教訓她一下,省得她仗着你對她的寵愛,就越發無法無天了,什麼事情都敢做,什麼事情都敢說。”
簡鈺看着皇帝道:“若我覺得她沒有錯呢?不需要教訓呢?”
皇帝大怒道:“她若是沒有錯,難不成是朕有錯?鈺兒,平素朕都是怎麼教你的?”
“父皇從來就沒有教過我。”簡鈺的眼裡透出了幾分寒氣:“我長這麼大,在我的記憶中,父皇從來沒有教過我一點爲人的道理,我只看到了一堆的糊塗帳。父皇要罰晴萱的事情,不管父皇要往我的頭上扣下什麼樣的帽子,總之我是絕對不會同意。”
皇帝的氣得直喘氣,怒道:“你竟爲了一個女人這樣和朕吵,你是想氣死朕嗎?”
“我沒有和父皇吵。”簡鈺不緊不慢地道:“我只是和父皇講道理,我覺得父皇可能是病得狠了,有很多事情也弄不明白了。”
他說完一把拉起蘭晴萱的手道:“晴萱,我們走。”
他到此時已經完全明白皇帝這是想雞蛋裡挑骨頭,沒事也要弄出一些事情來了,皇帝有這樣的打算,那麼他只能說皇帝找錯了人。
不管皇帝要挑出什麼樣的骨頭來,總而言之,傷害到蘭晴萱的事情,那麼他就絕對不允許!
皇帝欺負他他沒有意見,但是絕對不能欺負蘭晴萱!
在他看來,一個男子若是連自己的妻子也保護不了,那麼那個男子乾脆一頭撞死好了。
皇帝怒道:“簡鈺,你這是要抗旨嗎?”
簡鈺微微扭頭看了皇帝一眼道:“父皇方纔不是說了,你不過是想要替我好好教教晴萱,這只是父皇做爲長輩的一些心思,我從來就不知道家事能上升到國事,能上升到聖旨的份上。”
他這話其實是鑽了些空子的,大秦的開國皇帝曾經立下過旨意,皇族的家事就是家事,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說話,是不能用聖旨來約束的。
因爲不能用聖旨來約束,那麼皇帝剛纔對蘭晴萱說的那些話,就只是一些話罷了,根本就不能算做是聖旨,既然不是聖旨,那麼簡鈺此時不遵從,皇帝也就不能治他們的罪,他只能在那裡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