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窅摸一把孩子的脖頸,見沒有汗水溫暖而乾燥,才放心地放她們去玩。
兩個孩子跳上青石臺,往中間的空地上站住了。小丫頭把陀螺擺在臺子中央擱下,四散着退開一邊。阿滿便讓姐姐先揮鞭,自己在一旁認真地看着。
“娘您瞧,阿滿一點兒也不急,這孩子從小就穩得住。”孟窅指着給小謝氏看,等晴雨鋪上錦墊椅袱,才輕輕落座。
孟窅有模有樣地關心孩子是不是玩出汗了。小謝氏見她沒了往日的毛糙,更爲了肚子裡的孩子,行動間格外小心仔細,一壁寬慰一筆心疼。
“肯定是隨了靖王殿下,你小時候真真兒一刻不停,磨人得很。”
齊姜低頭掩去眼底的笑意,倒是晴雨自在些,嬉笑着爲孟窅解圍。“那小郡主肯定是隨了主子,嬌嬌悄悄的又愛笑,咱們王爺愛也愛不過來。”
愛的是女兒,也是隨了其母的性子,她這話一語雙關,孟窅聞言心意微動,不覺粉頰生熱,連與母親撒嬌也忘了。
“就你嘴貧!”她點着晴雨嬌嗔,挺直了腰頤指氣使。“早上膳房進的泡螺,我說要給母親留着的,還不快取來!”
衆人還在屋外,眼前也沒有桌子几案。晴雨知曉是孟窅臉皮薄,故意打發自己,便從善如流的附言,更貼心地描補起來。
“還是主子會受用。這會兒日頭正好,風也細,叫人擺上小桌,回頭小郡主和公子耍累了,正好也吃一口。”又彎着脣乖巧地繼續說,“湯總管聽說主子要給恭人留,早預備着呢。只等您吩咐,奴婢就去取新做的。”
小謝氏聽她說話伶俐,辦事也周全,亦是暗暗咋舌。這個晴雨是靖王府配給女兒的人。從前時,她只覺得王府的丫鬟進退有度,遇事沉穩,只以爲是王府會調教人。今日再看,這晴雨玲瓏心思,說話做事無不叫人順心順耳,實在是個人物。無怪宜雨喜雨兩個陪嫁來的,如今都退開一射之地。
小謝氏不由仔細打量起晴雨,只見她明眸善睞,五官清秀,身姿亦是勻稱窈窕,比着二叔家的孟寧也不差的。又見孟窅對她分明十分優容,想來日常沒有少依賴晴雨。自己的女兒什麼都好,就是心大不懂防人,萬一晴雨起了歪念頭,屆時苦的還是孟窅。
她胡亂操心一通,一側的晴雨屈膝領命,又依次與自己和齊姜福一福,這才退步走開了。小謝氏忙又看齊姜的面色,只見她眉目間清清淡淡的不見波瀾,暗裡又把自己的胡思亂想往回壓一壓。有齊姜在呢!那是老祖宗爲阿窅選的人,即便晴雨真的有不好的心思,還有齊姜替阿窅把關。
孟窅笑着看兩個孩子抽陀螺,小謝氏分神操了會兒心。這片刻功夫裡,底下丫鬟已經擡出高腳幾,又把現成的點心果品擺出四盤來。
臻兒抽了一記響鞭,回頭正要顯擺,瞧見桌面上擺開的茶碗果盤來,立時丟下鞭子,蹬蹬蹬地跑過來。
“我給外祖母留的花糖呢!快拿來呀!”小丫頭機靈得很,撲閃撲閃地眨着眼睛賣乖。她愛吃糖,還偏愛吃硬糖,吃起來又着急,等不及糖在嘴裡化開,就把糖塊咔嚓咔嚓嚼碎了吃。孟窅每回聽見那脆響,都擔心她把自己的小米牙咬崩了。所幸前兩日,徐燕給她查看乳齒,一口牙又白又整齊。即便如此,孟窅還是管着她,每日只許吃五顆,又囑咐膳房把糖做得鬆一些,以免真的磕着牙。
孟窅知道,她最寶貝那罐子糖,明知她藉着小謝氏找吃糖的機會,到底喜歡她孝順。
“臻兒真乖,快去拿來給外祖母嚐嚐。”
小謝氏忙不迭把人抱進懷裡,心肝肉兒地寶貝着。“臻姐兒真懂事!外祖母不吃,都留給臻姐兒吃。外祖母的牙不好,吃不動咯。”
“外祖母以前吃很多糖嗎?”小跟班阿滿走上前來,擔憂地盯着小謝氏的腮幫子。母親說,糖吃多了,牙齒就壞了。外祖母肯定吃了很多糖,曾外祖母怎麼不管呢?!
孟窅嗤嗤地握着嘴壞笑,長子小大人似的發問叫在場的都忍俊不住。
小謝氏哭笑不得,也只好配合着演起戲來,佯裝痛心地點頭。“所以,外祖母不許你們娘和舅舅多吃,不然長大後就吃不得了。”
臻兒停住伸在半道的手,委屈地扁起小嘴。原來孃親不是騙人的,可是好煩人呀!小姑娘在現在吃與將來吃之間,很是苦惱一番,訕訕地縮回小手往外祖母懷裡鑽。
小謝氏抱着她柔軟的小身子拍一拍,許久才放下她,又拈起一塊泡螺喂她。見孩子舔着小嘴吃了,也不忘同樣餵給外孫。璋哥兒真是乖孩子,明明年紀小,卻從來不和姐姐爭搶。
“臻姐兒剛纔玩得真好,璋哥兒學得也好。還有沒有旁的花樣,再給外祖母耍一個。”
臻兒細細品着泡螺的油潤香酥,從沮喪的情緒裡擡起頭。“外祖母您看好!我的陀螺會爬坡!”
“還會爬臺階!”阿滿響亮地捧場,在孟窅的碗裡喝一口蜜水。
姐弟倆手牽着手又跑上場去,指揮煙雨把箱子裡的木板坡子擡出來。她們也閒不住,拍着手唱起陀螺歌。
“楊柳活,楊柳多。小孩小女閒不過,絲線結鞭鞭陀羅。鞭陀羅,陀羅起……”
孟窅和着孩子清脆的兒歌聲打拍子,眉眼間洋溢着輕鬆的笑意。
小謝氏無不欣慰地將面前的美景納入眼底。當初,她有多擔心這門婚事,如今便有多放心。靖王對女兒真是無微不至,外頭那些風言風語竟絲毫沒有影響到阿窅的生活。若說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她的視線往下落在孟窅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先頭聽說孟窅見了紅,她擔心得寢食難安,只是她住在靖王的院子裡,連探視也不方便。目下,見她眉目輕鬆,臉上也有血色,想來經過這段日子已經坐穩了胎。
“王府裡這麼些人圍着你,吃穿無一不精細,我本來沒什麼擔心的。”小謝氏捏着孟窅的手,只覺掌心柔軟細滑,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般,比在家裡時更嬌嫩。“只有一樁事,每每想起都叫我爲難。”
孟窅偏過頭,不解地看着母親。
“傻孩子,靖王與你恩愛和美固然好,可你也得愛惜自己的身子。只有你平安康健,日子才長久。”小謝氏見她懵懂,又不好直說,只有視線反覆落在她肚子上。
“娘!”孟窅不好意思地嬌嗔,耳朵尖兒都有些發燙。母親露骨的眼神徑直落在自己的肚子上,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老生常談的話了,豈止母親暗示,姑母更是私下裡與自己挑明過。
去歲十一月,剛發現又懷了孩子。姑母在蒹葭殿的暖閣裡,看過陶翁給她的脈案,擰着眉頭語重心長。
“你嫁給崇儀不過四年,這都第五回了!上兩回吃了虧,才調養了多久,怎麼這樣不小心?崇儀也是!眼下你們已是兒女雙全,子嗣上的事大可以緩一緩,盡是胡鬧。外頭原就有些不中聽的閒話,如今倒好,白白送人談資,又不知傳出什麼閒言碎語?!”
姑母那時雖是口出責難,卻是真心向着自己。孟窅乖順地低頭認錯,又聽她爲自己操心。
“骨肉骨肉,孩子都是母親的精血。頻繁生養到底傷你的血氣,如今年輕尚不覺得,等年歲大一些,有你吃苦的時候!”
孟窅還知道,姑母爲此單獨與崇儀談過話。這段時日,更是時不時往府裡送藥送東西。
“娘,我心裡清楚,您就別操心了!”孟窅握着母親的手搖一搖,這便想把話題揭過。“姑母已經教訓過我們了。明禮也答應,等這個孩子出世,一定好好調養。我年輕底子好,請錢先生開個方子,按時吃上兩劑就能補回來。”
其實,這個孩子是自己想要的,這個孩子對她、對明禮都有不一樣的意義。他們錯過了兩回,心心念念地就是早日把這個孩子找回來。這話卻是無法與姑母和母親辯解的,也只有明禮纔有和自己一般的期盼。
之前忽然見紅的時候,孟窅以爲自己要第三次失去這個孩子,只覺得天鬥要塌了。好在有錢先生和徐姑姑日夜看護,姑母也爲她求來陶翁診脈。明禮不想自己害怕,表面上鎮定從容,實則好幾回夜裡醒來時,都發現他擔心的注視。明禮也盼着這孩子呢!
想起出遠門的崇儀,孟窅不由眺着遠方出神。他這會兒早就出城了吧?也不知道回來時什麼時候?一路上風餐露宿,高斌又不在他身邊,張懂服侍得可細心?西北那麼遠,萬一孩子降生時,他還回不來,那該多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