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國公悄悄進宮求情,求太子給童家留一個體面。
老太太很傷心。最疼愛的孫女死在她眼前,長孫捲入五郡王逆案中,肯定活不成了。她不待見庶出的二房,多年前把人趕出去。堂堂國公府一夜之間人丁凋零,門庭寂寥。
窗外,綠茵凋敝,花木萎靡。因爲童晏華和童俊都牽扯在謀逆大案裡,家裡甚至無法爲他們設置靈堂,只是在祠堂裡悄悄立兩塊無名的牌位。
老太太走出昏暗的祠堂,屋外的陽光刺透了她昏花的老眼。她恍惚地發現,秋色蒼涼,冷風迴旋在光禿禿的庭院,嗚嗚地像是哭聲。
童國公扶着老母親,無力地開解。“所幸太子仁厚,並未深究,老三的事也不回牽連府裡。”
老太太的心裡竄起火焰,花白的眉頭倒立。她甩開童國公的手,想罵他沒有人性,嘴皮子抖了抖,又瞬間心灰意冷。童律鐘的話不中聽,可也再務實不過……晏華若還活着,童家就會因爲她不得不背上逆黨親族的包袱。
童晏華一輩子掐尖要強,她甚至想轟轟烈烈地赴死,卻灰溜溜地被抹去痕跡。
沉重籠罩下白月城中,各人心事重重。九黎殿上,樑王出人意料的一跪彷彿宣告了終局,但朝中仍不乏質疑的聲音。桓康王的喪禮,孟淑妃的身後事,五郡王的處置,還有對樑王和寧王的安排……各色問題接踵而來。
高斌藉着換茶見縫插針,快速回話:“娘娘們都送進聿德殿兩側偏殿,郡主和兩位公子跟着榮主子住在西側殿。”
崇儀的手上一頓,外頭又有通傳道,禮部、太常寺與宗正寺請見。
“知道了。”案頭疊着好幾摞紙,他把手裡的文書壘在左側那堆。
高斌見他眉頭擰起,心裡一時有些拿不準。如何安置兩位王妃,其實他也犯難。王府裡尚且平起平坐,可國無二主,白月城也不可能有兩位王后。
好在崇儀並未有指摘,高斌又放下心來。眼下,徽羽衛還在肅清白月城中五郡王與曾嬪的暗樁,後宮人人自危。登基大典還在議程上,他暫且把王府家眷安排在聿德殿,倒也說得過去。冊立東宮後,聿德殿纔剛翻新過。主殿是太子的寢殿,兩位王妃一左一右也與王府中無二。
她們從雀兒山直接進宮,從前貼身服侍的奴婢還留在潛邸。
東側殿裡,李岑安屏退宮人,用力握着林嬤嬤的手。劫後餘生,她還忍不住顫抖。
“娘娘莫怕,咱們贏了!”林嬤嬤興奮地喘息。聽過李岑安的解釋,她滿心後怕,又不禁涌出勝利的喜悅。身處宮室之中,林嬤嬤環顧四下,努力蒐集真切感。小姐賭對了!
“嬤嬤慎言!”李岑安的手一緊,小心地看向門口。她壓低嗓音,提醒林嬤嬤。“孟淑妃剛剛過世,切不可露出痕跡,授人以話柄。”
林嬤嬤立刻繃緊麪皮,忙不迭點頭。“老奴都聽娘娘的。”
她忍不住竊喜。孟淑妃死了,往後也不怕有人以孝道拿捏小姐擡舉孟氏。
李岑安拍拍她的手,視線落在向西的窗格上。孟窅那裡必是愁雲慘霧吧!
她兵行險着贏了第一步,可形勢尚未明朗。靖王繼位大統,中宮究竟是誰?他那麼愛重孟窅,又有三個孩子在。其實,她的勝算真的不大。
如是一想,李岑安的眼底又黯淡下來,浮動的心思霎時冷卻。
西側殿裡,宮人圍着母子四人。
臻兒趴在孟窅的膝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往日,姐弟三人進宮小住時,桓康王時不時會接走兩兄弟,臻兒則陪在孟淑妃身邊,因此與孟淑妃感情最深厚。
平安嗚嗚地小聲哭泣一邊哭一邊不好意思地打量哥哥,見阿滿的眼睛也是紅紅的,再也忍不住扁着嘴哇一聲哭出來。
徐燕和晴雨十分警覺,不讓宮女輕易靠近。一屋子都是生面孔,她們不敢掉以輕心。
噩耗突如其來,她們心知勸不住,只能盡心作陪。有時候發散出來,比積鬱在心好。可也不能讓主子們因過度悲傷毀損身子。一個身懷六甲,三個垂髫稚兒
兩人正犯難時,高斌送來及時雨。他領着兩個人走進來,見孟窅和孩子們都哭得傷心,緊忙湊上來勸慰。
“主子節哀,淑節哀妃娘娘泉下有知,也捨不得您和小主子們如此。”高斌側身,又向身後二人拱手。“還請桐雨姑姑好生開解。太子眼下事務纏身,若榮主子這邊有什麼差池,奴才實在無法交代。”
孟窅淚眼迷濛裡,向他身後探一眼,赫然發現來的竟是孟淑妃貼身的宮人,一個木逢春,一個桐雨。後面跟着的幾個也是從前蒹葭殿裡常見的面孔。
他們剛從宣明殿出來,奉命來伺候榮王妃。太子百忙之中特別囑咐,還是不放心孟窅母子。
崇儀已明確示下,將空置暄室。桓康王住了三十餘年的地方,他不準備入住。眼下,他就住在宣明殿的後面,前面就是接見朝臣的殿堂,十分便捷。他犯愁的是,一時半會兒見不到讓他牽腸掛肚的那人。
桐雨第一次走上宣明殿的雲階丹墀,飛檐高柱上盤旋的龍鳳高高在上地俯視着,頭頂的光芒晃得她睜不開眼。淑妃從不踏足九黎殿界內,她總是將自己的位子擺得極正。
桐雨面容平和,眼角微微下垂。她雙手高捧一隻匣子,長方匣子裡是孟清羽所有梯己。
這是孟淑妃的臨終託付,所有東西都留給榮王妃。桐雨苦笑,主子哪裡是爲了託付這些梯己,更是怕她想不開。
“桐雨姑姑,姑母她……”孟窅在嚎啕的孩子們面前,不得不堅強起來。不想讓長子憂心,又要安慰女兒和小兒子,她尚且能勉強抑制心中悲痛。突然見到桐雨,眼前一下浮現起孟淑妃的音容,不覺淚雨連連。
阿滿一直用弱小的手臂扶持着母親,見她落淚,很快遞上帕子,倒把晴雨擠到一邊去了。
“榮主子節哀。”衆人爲桐雨騰出位子,她跪在孟窅面前。“娘娘最擔心晚輩哀毀過禮,切切叮嚀,萬不可因爲她損傷身子。”
臻兒擡起淚痕遍佈的小臉,對着桐雨抽噎兩聲,突然撲進她懷裡。“姑姑,我阿奶不在了!”
桐雨原本還能自持,被她一撲,冷靜的面具瞬時裂開。木逢春眼疾手快地搶救起匣子,也是鼻頭髮酸。
聽木逢春說明孟淑妃的遺言,孟窅摸着匣子上精美的螺鈿,淚珠子成顆地砸在蓋面上。孟窅託着滾圓的肚子,深深吸一口氣,正在問淑妃所在。
高斌又來勸她,以身體爲重。他看着榮王妃隆起的肚腹,憂心不已。一會兒得記得把腰牌給徐圖,讓他去傳太醫來請平安脈。眼下沒有腰牌,在宮中寸步難行。
木逢春也見機,向孟窅請命。木逢春表示,他想回蒹葭殿守着孟淑妃。
依着崇儀的心意,想讓木逢春和桐雨從此後伺候孟窅,或者跟隨孩子們。白月城不必靖王府,人多事雜,可信任的人卻不多。孩子們很快都會有自己的宮殿,正是用人的時候,而他和玉雪第四個孩兒馬上不久就會降生。徐圖那兩個徒弟雖然機靈,到底年級小閱歷不足。因此,他想把木逢春留給阿滿。
“老奴耳背眼花,這兩年大不堪用,全賴淑妃娘娘顧惜。”木逢春姿態極底,但語氣堅定地表示,他情願給孟淑妃守靈。
徐圖尚且不知道,自己險些錯過大公子身邊第一人的地位。
桐雨抱着臻兒,心中取捨難決。
“奴婢從小跟了淑妃娘娘,也願爲淑妃守靈,以全主僕的情意。”
臻兒一抖,歪着頭不可置信地問:“桐雨姑姑也要走嗎?你也要拋下臻兒嗎?”
孟窅取了個折中的辦法,一頭準了木逢春的懇請,一頭勸桐雨留下。
“臻兒身邊正缺一個可靠的人,請姑姑爲我再辛苦幾年。”她話語誠懇,恰如孟淑妃的遺願。
木逢春如釋重負,也幫着勸桐雨遵循孟淑妃的遺願。
高斌自然也是不遺餘力地遊說。他就想讓榮主子順心順意,才利於養胎。
因爲多了蒹葭殿的人手,徐燕和晴雨暗自鬆了口氣。孟淑妃調教的人,還有桐雨坐鎮,她們就放心多了。
“他呢?”孟窅又問高斌。一整天也沒見過面,孟淑妃身故,也不見他露面,孟窅心裡覺得不是滋味。“他還好嗎?”
高斌正等着她發問,見孟窅捧着肚子往前探,一邊跪一邊就先回話。
“太子安好,只是外頭實在事務繁雜。太子分身乏術,又擔心榮主子住不慣。剛纔好容易打發了禮部和宗正,來不及喝口茶,就先吩咐奴才,讓奴才給娘娘送些得用的人。王府裡也離不開人,奴才只好去蒹葭殿搬救兵,又請示過太子,這才耽擱了。”他絮絮地回話,爲無法脫身的三爺一訴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