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二樓清淨很多,許多沒事可做只爲湊熱鬧的警察醫生護士都各歸各位。
兩個女人在一頭細聲交談,空曠許多的走道上雖漂浮着輕微迴音,留有不多的幾個警察卻聽不清楚她們說些什麼?
“先前真要謝謝你。”陳菁認真地說。
“不用。我沒打算幫助你,不過見不慣某些人打官腔嚇人罷了。”於雯顯得有些心神不寧,沒頭沒腦在原地轉動着腳步。
陳菁皺下眉頭,不明白這女人怎麼見誰都咬?但總的來說還好,這是真性情,平時在充斥着官腔的家裡聽習慣的東西,並沒有使她免疫,相反變得更加討厭。
“於警官,你說警方還會找我麻煩嗎?”陳菁又想起令人心煩的問題。
於雯霍然擡頭瞪着她,片刻才說道:“麻煩能麻煩到什麼程度?害怕麻煩的人一生註定面對麻煩。”她平靜一下思緒,又說:“或許你應該關心一下,徐林能否活着。”
陳菁一呆,沉默不語。
於雯甩甩頭,感覺自己越來越不冷靜。原則上來說陳菁沒錯,僅僅是個生活在平凡當中的平凡人。
“說的對,我自私了點。”陳菁擡頭笑了笑,隨即不禁皺起眉頭,失聲道:“你臉色很差。”
於雯擡手一抹眼角,點點頭,又搖搖頭,並不說話。
“要不我給你點藥,休息一下。”陳菁很不放心。於雯無論是臉色表情動作,都有問題?
“我要的你給不了。”於雯叫起來,隨即她聳聳肩,一副抱歉的樣子,卻沒有道歉話。給陳菁的感覺,她就像一直被壓制的火山,內中翻滾着想爆出來的熔岩。
“於隊,手術完了,人在重症監護室。”楊濤快步走過來說。
於雯和陳菁對望一眼,相互由對方眼看到憂色和急切。
楊濤識趣走開,反正消息已經傳達,另外的隨便。他沒忘記副廳長吃癟的場面,也沒忘記剛剛老總對陳醫生大呼小叫。
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她們回頭,很奇怪,剛剛黎明,誰那麼早?
淺色西服的三十多歲男人出現在她們視線中,看上去斯斯文文。陳菁奇怪地問:“杜主任,這麼早?”
“最近有點失眠,乾脆來早點。”上樓的杜主任擡頭笑笑,跟着瞪了於雯一眼。
陳菁愣了愣,他們的表情分明就是相熟的樣子?
“你先過去,別多想。”於雯說完,急切地衝下兩擡樓梯,拉着杜主任便往樓上跑……
陳菁甩甩頭,穿過走道,推門走進重症監護室。
隔着玻璃,她兩個相熟的同事正處理徐林的情況。陳菁心裡一陣難過,早先爲他取出那根可怕的銀刺就已心驚膽顫,想不到,事隔幾小時竟然多了那麼多傷口。
“是他嗎?他就是早先來看望於菲麗的人,你同學?”一個警察小聲問。
陳菁點點頭,心情有點亂。
詢問的那個警察拿筆不停的在本子上寫,片刻又問:“你報110說受到威脅……”
另一個警察飛快拐他一下,打住了詢問。
書寫的那個警察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這個問題上,鍾副廳長都已經敗走,自己來問不是沒事找事嗎?他清清嗓子,重新說:“陳醫生看下,沒問題給我簽字,按個手印。”
陳菁木然點着頭,直到那個警察用本子輕碰下她的手臂,她纔回神,接過小心閱讀……
四樓走道上,於雯來回不停地走,像個沒頭蒼蠅。
片刻門打開,未換上白大褂的杜主任走出來。於雯快步搶過緊抓着他,害怕他跑了似的。杜主任悄悄把一個小紙袋塞到她手裡。
“謝謝你那麼幫我,老杜。”於雯捏起轉身。
“我真的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杜主任從後面一把抓着她。
於雯把那個紙袋收起,將另一隻手達在他手背上,想說點什麼,又感到一時無從說起?面對着多年來一直很幫助自己的男人,於雯覺得有點虧欠,同時也覺得,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無盡煩惱卻不能對他言說。
“我也希望是最後一次。”於雯甩脫他的手,快步跑向樓梯。
老杜看着她逐漸消失的背影,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這個傢伙害死……
三樓的衛生間內,靠近頂部的三扇小玻璃外,透進黎明前的部分曙光,半明半暗。
其中一隔緊閉的小門內,於雯坐在馬桶上。她抽出手臂的針管,鬆開皮筋,眉宇間的緊張之色淡了些,額頭滲出的虛汗,眼神略爲散亂,使得此時她看起來英氣淡了些,添多了幾分憂鬱氣質。
伸手入袋,將老杜給的那個裝嗎啡的紙袋拿出,於雯馬上將其扔進馬桶沖走的衝動。她幾乎每次都這樣想,也試着做過兩次,不過最終結局都是再一次麻煩老杜。
老杜曾經問:“你每回都有下一次,準備持續到什麼時候?”
於雯的回答讓老杜不得不妥協,那時她只是說:“如果什麼時候,我連麻煩你的念頭和力氣都沒有了,也是生命終結的時刻了。”
她吸吸鼻子起身,隨手將注射器扔進馬桶,呼啦的水動聲中,快步走出。
二樓走道盡頭,楊濤把頭靠在長椅上打瞌睡。於雯走過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楊濤醒過來,發現她看起來似乎好了些。
“實在不行就回去,要不就打起精神,已經死了很多人,事情也還沒有停止。”於雯在他臉上一拍,轉身進入重症室內。
楊濤伸了伸舌頭,甩甩頭,伸個懶腰……
陳菁看徐林最後一眼想要離開,剛巧消失一會兒的於雯進來了,她放棄要走的打算。陳菁很害怕面對於雯的眼神,那犀利的目光會使她略顯自私的心態倍感壓力。
兩個警察把初步整理的材料遞給老總,於雯卻看也不看,一直注視着躺在牀上的徐林,問:“他怎麼樣?”
“情況還算穩定,需要進一步觀察。換人死了幾次了,這是我見過最棒的身體。”陳菁點頭說。
“好,你們可以出去了。”於雯安心了些,卻又開始擺譜了。
兩個警察對望一眼,趕緊往外走。他們很多時候挺尷尬的,比如現在,老闆把醫院也當作警隊了?
陳菁走出兩步,想想又回頭說:“如果你想了解什麼情況,我覺得現在不是時候?”
於雯轉頭看她片刻,感覺對方首次說了點還算中聽的話。她目光頓時放柔和了些,說道:“我知道了,讓我單獨呆一會兒。有事我會叫你。對了,你跟楊濤說一聲,沒有我的招呼,誰也不要進來。”
陳菁點着頭轉身,門響聲起,房間內留下於雯獨自一人。
她輕輕推開玻璃門進入內間,徐林牀前強烈的藥水味,和氧氣瓶頂部**中不停冒起的氣泡,使得她倍感緊張。雖然陳菁已經說過情況還算穩定。
注意到徐林額頭臉部佈滿了密集細小的汗珠,於雯不禁有點奇怪,按道理說,此時他的麻醉沒有退去,應該不會出現這樣情況?這分明是某種痛楚下的人才應該有的樣子?
她輕輕握上徐林的手,他鏈着管子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於雯呆了呆,又在他額頭上輕摸一下,有點腦殘地問:“你……你能聽見嗎?”
徐林的脖子真的微微動了一下。
於雯不禁又驚又喜,急忙彎下腰湊到他的耳朵面前,輕聲道:“先別動,別說話,養好傷再說,一切都會好的。我會盡一切辦法,擺平你的麻煩。”
徐林處在半睡半醒之間,眼睛也半睜半閉,微微搖了搖頭,嘴皮動了動。
於雯感覺他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要說,看看那個罩在他口鼻上的氧氣罩,她拿不準是否能把它拿開?
片刻,徐林的額頭出現一條淡淡的皺紋,一直握着他手的於雯幾乎可以肯定,那是他很着急,在皺眉表示不滿。她又湊到徐林耳邊說:“我把你的氧氣罩拿開,應該不會壞事吧?”
徐林微點一下頭,於雯咬咬牙齒,硬着頭皮,迅速移開他的氧氣罩,她心想,要是被醫生看到,控告自己謀殺也說不定。想這麼想,她手裡很快,因爲她是個憑感覺做事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