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很快如一塊黑色幕布遮蓋下來,天地間黑暗無光,繁華的街道上燈火通明。
文菁四處遊蕩,根據記憶找到了王府。
王府門口擺着兩座白玉石獅,威風凜凜,威猛霸氣,彰顯了主子的權勢與尊貴。
文菁心裡冷靜了下來,她一看到水清漪那張臉,便沒法理智的思考。如今,看着府邸門口的石獅,心想:許多皇上、太后的寵臣、貴胄,府邸門口都有石獅,而文成侯府卻沒有!
心裡卻一點也不嫉妒水清漪嫁給長孫華錦,不知睡覺的時候,對着那個醜八怪可睡得早?
更加堅定,她要嫁給花千絕的決心!
“我來找你們世子妃。”文菁上前叩門,對着門僕道。
“拜帖?”門僕認識眼前的女人,前不久還在王府門口大鬧。心裡留了個心眼,免得她心懷不軌!
文菁早就準備好了,忙遞給門僕。
門僕打開一看,是世子妃給她的邀請函!怎麼可能?
文菁輕蔑的哼了聲,她早已知曉會被攔在門口,便僞造了水清漪邀來來府邸的邀請函。“磨磨唧唧作甚?若是耽擱了急事,你擔當得起麼?”說罷,不等他進去找人驗證,一把推開了門僕,朝後院走去,卻被攔住了去路!
門僕想了想,覺得不對啊!世子妃還在府外,不曾回府呢!便忙將此事回稟了管家,讓他拿主意。
管家摸清楚了文菁的底細,不好得罪了,便將她安排在花廳等着。
文菁見人一走,忙支開了身旁伺候的丫鬟,偷偷溜進了後院裡頭,心裡正茫然不知花千絕住在哪個院子裡,便瞧見長廊裡,伏箏與花千絕面對面的站着,兩人交談低語,花千絕臉上流露出一抹笑。文菁嫉妒得發瘋,花千絕還不曾這樣對她笑過呢!
心中咒罵了伏箏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當初若不是文成侯府收留她,如今都還不知流落在何處。如今,勾引她大哥不成,反過來搶她相中的夫君!
文菁疾步走過去,質問道:“伏箏,你怎得在這裡?”上下打量着她的穿着,好啊!日子過得金貴了!所以在她面前也挺直了背脊!目光幽怨,淚光閃閃的看着花千絕,他怎得能對這水性楊花的女人好呢?
伏箏看着文菁出現在王府,眼底閃過驚詫。看着她的眸光,眼底閃過一抹了然!朝後退了幾步,與文菁保持了距離,對花千絕說道:“我還有事,便先去忙了。”說罷,沒有再看文菁一眼,打算離開長廊,卻被花千絕喚住:“正好,我也有事不曾做好,與你一道去。”
伏箏一怔,花千絕說的風輕雲淡,極其自然。她卻驀地心驚肉跳,下意識的看向文菁,果然她的眸子裡幾乎要噴出火星子。
文菁漂亮的臉上染着被忽視的憤怒,揚手快如閃電的朝伏箏臉上扇去。
只見一道紅光閃過,“啪——”寬大的袖擺蘊藏着內勁,颳了文菁一巴掌。
文菁捂着臉,被打懵了!難以置信的看向花千絕,沒有想到他維護伏箏而打了她!觸及他陰冷的眸子,似含着凌厲殺機,臉色愈發慘淡,緊咬着脣瓣。臉上的疼痛不及心裡的十分之一,委屈的落下了淚。
“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花千絕冷聲道。
“我……不是的,我只是氣不過,她之前住在文成侯府,成日裡勾引我大哥。如今,又與我做對來搶你,怒急攻心纔要打她……”後面的話,文菁在花千絕冷若寒潭的眸子裡,不自覺的消音。
花千絕極其厭惡,隱隱有些不耐,低垂着眼簾,理都不理會她。
伏箏眼底閃過複雜的光芒,花千絕幫她始料未及。心底的深處那一處柔軟,彷彿被輕輕的觸動。紅脣微動,想要說些什麼,卻驟然被文菁打斷!
“我今日不是來鬧,目地是問你可願意娶我?”文菁不死心的問道,眼底充滿了希翼。
伏箏一愣,文菁這樣眼高於頂的人,竟喜歡了花千絕?爲何心底只覺得有些荒謬?隱約中又透着一絲心慌?
“將她丟出去!”花千絕語氣冰冷不含一絲感情,一拂寬大曳地的袖擺,風月霽光的離開,並沒有因爲文菁的插曲,壞了他的興致。
“花千絕,你不能如此對我!明日我父親便會來王府向你提親……”文菁不管不顧的衝着花千絕的背影大喊大叫。
花千絕腦門青筋突突跳動,直至聽不到她的聲音,步伐適才慢了下來。隨即,發覺伏箏沒有跟上來,風情萬種的眸光微轉,又折了回去。
文菁都已經絕望了,看着折回來的花千絕,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她就知曉他不會拒絕她……
“還不走?”花千絕不耐的衝伏箏說道,見她無動於衷,冷聲道:“你等着被她教訓再走?”心想這女人腦子有毛病?方纔上趕着離開,這下倒是不走了,看着文菁發瘋!
伏箏眼底掠過一抹觸動,顯然沒有料到他折回來是爲了她。看了一眼撒潑的文菁,心裡微嘆,不過是被一個捧殺了的女孩,不知天高地厚!
“花千絕你不能走,我還有話沒有對你說!”文菁掙扎着要從抓住她的侍衛手中逃脫,拳打腳踢。看着那一抹紅影越走越遠,文菁也被拉着朝相反的方向離開。侍衛毫不憐香惜玉的將文菁扔在門口,重重的摔在地上,文菁渾身劇痛,險些緩不過氣來。
而匆忙趕來的文成侯夫人,看到侍衛扔人的那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焦急的跑過去,冷聲道:“倘若她有個好歹,小心你們的腦袋!”
侍衛冷嗤道:“花公子讓屬下帶句話給文成侯夫人,下回要看管好令千金,若是再敢上門撒野發瘋,便莫怪他不留情面!”
文成侯夫人心一沉,冷睨着文菁,她又做了什麼好事?
“母親……”文菁見到文成侯夫人,哇的大哭出聲。想要把滿腹的委屈給發泄出來,自從她來了帝京,便不再順利,這短短半個月受的罪,比她這輩子都多。
文成侯夫人哪裡見過她哭成這副模樣,心裡到底是心疼。輕嘆了一聲:“花公子不願娶你,你便斷了這份心思。”
文菁一邊哭一邊搖頭:“女兒非他不嫁!若不是伏箏小賤人,花千絕又怎得會狠心對我……都是她的錯!”
文成侯夫人柳眉擰成結,伏箏?她怎得在王府?
“好了,莫要再丟人現眼了!你父親若是知曉,定會打折了你的腿!”文成侯夫人斂去心思,扶着文菁起身回府。
這頭方纔一走,水清漪的馬車便穩當的停在王府門口。
門僕見着水清漪,便將文菁的事兒一件件繪聲繪色的說了出來。水清漪冷笑,文菁倒是心大,向花千絕求娶?搖了搖頭,心底多少有些欽佩文成侯夫人,到底是怎樣培養出這麼沒有腦子的女兒。恐怕今日之事,用不了多久便傳遍帝京。
果真,不過一日,文菁向男子求娶的話,便成了衆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文成侯下了早朝,看着衆人怪異的目光,頗爲奇怪。便問了同僚:“莫不是我衣冠不齊整?”
同僚湊到了文成侯的身旁,低聲說道:“侯爺不知?令千金昨日在王府向花公子求娶,花公子惱羞成怒將令千金扔出府,並且告誡尊夫人管教好,若有下次定不會手下留情。”
文成侯面色青一陣,白一陣,紫一陣,染着寒霜。
同僚便知他當真是被矇在鼓裡,訕訕的離開。
文成侯回到府邸,怒吼道:“將那孽障給帶出來!”袍擺撩在腰際紮在腰帶裡,手中拿着棍杖。
護衛立即去文菁的院子裡。
聞訊的丫鬟,趕忙向文成侯夫人通風報信。
文菁被帶過來,文成侯手中的棍杖重重地打在她的背脊上,文菁不堪承受的趴倒在地。文成侯第二棍杖打了下來,文菁吐了一口血出來。
昨日被花千絕帶着內勁的衣袖揮了一巴掌,已經受了內傷,被侍衛那一丟加劇了。這回文成侯兩棍杖毫不留情的打下來,喉間涌起一股腥甜,噴灑了出來。
趕來的文成侯夫人可給嚇壞了,連哭帶喊的說道:“老爺!你這是要打死她啊!”
“你瞧瞧她都幹了些什麼好事!我都成了同僚的笑柄!”文成侯目光通紅,似要滴出血來。“你若護着她,我連你一起教訓!”
文成侯夫人嚇了一跳,沒有意識到失態如此嚴重。底氣不足的說道:“老爺……”
“倘若傳進了太后的耳中,治家無道,如何有能力處理國事。”文成侯覺得前世造孽,才生出這樣一個討債鬼!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下這樣重的手。事已至此,你打死她也無用。”文成侯夫人到底是鬆開了文菁,軟聲求情。
文成侯不吃這一套:“將她鎖在佛堂,抄寫四百遍女戒,面壁三天!”
文成侯夫人鬆了一口氣,忙讓人給文菁包紮了,才讓人扶着送到佛堂。
文菁跪了大半夜,便昏倒在佛堂,文成侯將她放了出來養病!
水清漪聽到文成侯府的動靜,脣角掠過一抹淡淡的譏誚。文成侯夫人再如此嬌慣下去,文菁落不得什麼好下場。
“世子妃,大夫人喚您去一趟驛館。”繡萍將驛館傳來的口信通傳給水清漪:“大夫人的心情越來越好了,身邊養着一隻小兔,倒是分散了她不少的注意力。”
水清漪頷首,想着也有一兩日不曾見了,便立即動身去了驛館。
方纔到了門口,便瞧見長孫華錦騎着踏雪飛奔而來,快如閃電,不過轉眼間,便已經停在了水清漪的身旁。
看着他眼底的焦急,水清漪溫柔的擦拭着他額角的汗漬,笑道:“不是去莊子上了麼?怎得一個人率先回來了?”趕得這樣急,莫不是發生了大事?
長孫華錦寬厚的手掌上被繮繩磨出了硬硬的小繭子,握着她的手,水清漪感受到了一股力量,令人心安。“我陪你見母親。”長孫華錦淡淡的說道。
水清漪敏感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此刻很緊張。什麼事情會令他緊張?水清漪半眯了眼,擡頭看着他眼角那一抹細緻的溫柔,牽動人心。“你騙人!”語氣裡不知覺的透露出小女人的嬌俏。
長孫華錦心底深處的不安,被她這嬌軟的語氣給揮散,眼底笑意濃郁:“沒有的事。”
水清漪挽着他的手臂,兩人一同去了大夫人的屋子裡。
屋子裡安靜的可怕,令水清漪安定的心忽而躁亂了起來。揪緊了長孫華錦的衣袖,水眸四處顧盼,大夫人倚在窗前做衣裳。
水清漪走近,瞳眸一緊,這是給小孩兒的衣裳。
難不成大夫人又犯病了?
長孫華錦彷彿猜出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背脊,溫聲道:“不會的。”
水清漪不敢確認,一瞬不順的盯着大夫人,瞧着她看了過來,不由得屏住呼吸。
“清兒,你來了。”大夫人將衣裳擱在榻上,笑着起身道:“這是我爲小外甥做的衣裳。”
水清漪一怔,隨即,明白大夫人話中的意思,臉紅如霞,羞怯的朝長孫華錦身後躲了躲。卻被長孫華錦手臂一撈,老老實實的站在他的身旁。屋子裡的空氣彷彿都因着大夫人這句話變得曖昧,水清漪一顆心格外的燥。尷尬的說道:“還早着呢。”嘴裡發苦,她都不知還能活多久。
雖然胭脂紅有了解的藥方,可她直覺藥方怕是有些棘手,適才無雙離開了東齊去尋藥材。
而今她是將一日當成兩日活,格外的珍惜。
長孫華錦捏了捏她的手心,突如其來的癢令她渾身瑟縮,看着大夫人眼底揶揄的笑意。水清漪掐了他的腰扭轉,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別胡鬧,乖!”長孫華錦無奈的語氣,彷彿在誘哄一個小孩。拿開她擰他腰際的手,眼底蘊含着寵溺,拍了拍她的頭。
水清漪梗着脖子,乾瞪眼。
大夫人看着他們如此,心放了下來。臉上的笑意漸漸的淡了,凝重的說道:“今日喚你們來,是與你們說一件事。”大夫人看向門口,將媽媽把鎮國老夫人給攙扶了進來。
水清漪心裡的不安漸漸的擴散,擡眸看向長孫華錦,直覺他或許知曉什麼。
可長孫華錦並沒有看她,長而濃密的眼睫如蝶翼蹁躚的顫動,深幽的眸子盯着地面,彷彿在思索着困惑住他的難題。
水清漪握着他的手加大了一分力道,長孫華錦依舊毫無所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片刻,感受到水清漪情緒的波動,側頭看着她道:“別擔心,不是壞事。”
水清漪並沒有因爲這句話而心安,相反卻掀起了洶涌浪潮,彷彿將有大事發生。
鎮國公老夫人目光慈善的看着水清漪,向長孫華錦點了點頭,而後說道:“今日我來,是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水清漪知曉這話是對她說的,心一沉,彷彿半顆心都已經墜落到了冰潭,不由得渾身發冷。心裡起了退縮之意,下意識的拔腿就要走,卻被長孫華錦按壓住。
長孫華錦眼底閃過一抹焦色,他也想帶着她離開。可有些事不是避免,就能避免的了。終究還是要面對,所以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設,與到時候說服龍珏將水清漪留下來的話。
水清漪目光哀怨的斜睨着他:你不厚道,說好了要順從我的呢?
長孫華錦挑眉:不許臨陣脫逃,這是當逃兵。
水清漪氣絕,她又不是上戰場,當什麼逃兵?扭過頭去不看他,心裡與他置氣。
鎮國公老夫人將二人的互動看進眼底,有着欣慰,夾雜着淡淡的哀愁:“清兒也好奇你在那僻靜的小漁村爲何你母親能夠將你找回來?那是因爲太后傳遞來的消息,我將你找回來到底是存了私心,並沒有告訴你,你的身世。”渾濁的眸子裡淚光閃爍,有着懺悔。
果真不是好事!
水清漪心慢慢的沉淪,後面的話她不想聽。可卻又不得不聽!
“你的真實身份也是我的小外甥,當年也是迫於無奈,你落在了太后的手中。爲了保全鎮國公府,我的私心作祟,隱瞞了你的去向,讓你吃了那樣多的苦。”鎮國公老夫人捻着錦帕的手不斷的顫抖,看着水清漪的眸子極爲的複雜與沉重。慢慢的陷入回憶中,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原來當初西越皇來東齊國遊歷,碰到了參加詩會的鎮國公府小姐,驚鴻一瞥念念不忘。而那個時候,他已經與長公主有了牽扯,倘若他回國向東齊提出和親,必定是長公主。他便慶幸是隱瞞身份以世家公子的身份與長公主結識,向她承諾回家後,便向她求親。
當西越國向東齊國提出聯姻,求娶長公主時。長公主心裡愛慕的是西越皇僞造的身份,不顧太后的施壓,不肯遠嫁西越國和親。太后無奈,朝中有地位的人,才色雙全的便是鎮國公府的雙姝。因此,便冊封了身子骨好的大夫人爲公主,和親遠嫁西越國。
可大夫人心中已經有了心儀之人,但是是聖旨不可違,便日漸憔悴削瘦。先天不足,一直小心嬌養的喬若芙心疼妹妹,於是悄然代妹妹出嫁。
遠嫁西越和親,喬若芙身子骨本就弱,長途跋涉,便病倒了,一直纏綿病榻。以此爲藉口,避免西越皇的寵幸。
西越皇卻愈發的憐惜她,幾乎對她有求必應。可後來不知是誰暴露出喬若芙一直在裝病,爲的就是避免與他圓房,便激怒了他,如野獸一般的要強行與她有夫妻之實。關鍵的時刻,卻被攝政王救了出去。
西越皇豈肯善罷甘休?明面上不敢與攝政王撕破臉,強忍下屈辱,看着他抱着自己捧在掌心疼寵的女人的離宮,幾乎一夜未睡。第二日的時候,攝政王親自進宮覲見,給了兩個選擇。權利與喬若芙,他二擇一。
西越皇自登基便是傀儡皇帝,手中沒有實權,畢生夙願便是奪回大權。而這便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而攝政王果真放手,不再插手朝政。而他大權得握,心裡便又想起了喬若芙,隨即便知她還有一個與她長相相似的妹妹,便再次向東齊國求娶,而這次卻是點明喬若瀟。
喬若芙知她妹妹不願遠嫁西越,便讓攝政王將消息前一步傳遞給了喬若瀟,喬若瀟匆匆下嫁給了水守正。
而此時的長公主,卻不知從何處得知了她愛慕的男子便是西越皇,心裡悔恨,當初錯失了機會,反而將別的女人推送到他的身邊。而今,有了機會,便義無反顧的嫁了過去。而瞧見是長公主的西越皇,早已忘了當初的恩情,便將所有的怒火遷怒到長公主的身上。
將她丟在冷宮三年不聞不問,看着他對喬若芙的癡戀,她瘋狂的嫉妒着。長公主卻將這一切的怨恨,全都加諸在喬若芙的身上。在喬若芙生產的時候,她尋了機會出宮去見喬若芙。在長公主離開後,喬若芙便中了胭脂紅,西越皇大怒,便將長公主以不貞的之罪遣返回國。太后顧全大局,將長公主發落到了寺廟。
從長公主的話中太后得知一切都是經由喬若芙造成,心懷怨恨。終於,等來了時機。攝政王帶着喬若芙來東齊國尋醫解毒,便將人與帶來的一雙兒女放在了鎮國公府裡。喬若芙身子本就先前不足,後又中毒受了重創一直不曾好,虛弱的躺在牀上不能動。溫柔的看着一雙兒女躺在身旁,唱起了歌謠。倏然,屋子裡的其中一個丫鬟,將其餘的三個丫鬟給遣走了,並且在屋子裡點了軟筋散,抱着靠邊上的孩子打算離開。喬若芙求救的聲音驚動了外頭守着的人,鎮國公老夫人看着丫鬟挾持着孩子離開,命人包圍了。
可就在這時,宮裡頭傳來消息,大老爺錯手殺了二皇子。這是要誅九族的大罪,但是那個丫鬟卻說道:“太后娘娘仁慈,以這小孩的性命抵一命。倘若老夫人實在不捨這孩子,那也好,便莫要怪太后娘娘不顧念恩情,將鎮國公府抄家滅族!”
喬若芙哀求的看着她的母親,希望她能夠救救她的孩子。
可鎮國老夫人卻是狠心的別開頭,明知這是太后早已挖好的陷阱,卻還是無力反抗,爲了鎮國公府的幾百條人命,她將人放走了!
喬若芙悲愴絕望,激烈的情緒加快了毒素,刺激得突然暴斃。
鎮國老夫人從回憶中醒過神來,早已淚溼了衣襟,愧疚的看着水清漪道:“清兒,外祖母愧對你們母女。”
水清漪渾身血液逆流,臉色白的煞人,滴滴淚水一串一串的滾落了下來,不受控制,止也止不住。
原來,她不是被親生父母給遺棄。
而是爲了換取鎮國公府幾百條人命,她的……親外祖母捨棄了她,因此她病弱的母親……暴斃。
這樣的事實,她難以承受。
這樣凸顯出她被大夫人接回來養着的這些日子,心裡的感激,那麼的可笑!
明明是他們害她如斯,不過是在需要她的時候伸出了援手,卻讓她感恩戴德。
這些她都可以接受,她不怨。可他們至始至終都知曉她的身份,利用她鞏固大夫人的地位,她如何能不恨、不怨?
他們怎麼能夠如此心安理得的在做了這一系列的事情之後,還有臉面來渴求她的原諒呢?
一句‘愧對’就能夠抹殺他們的所作所爲麼?
長孫華錦緊緊的握着她控住不住顫抖的手,將她整個擁在懷中,輕聲的安撫。
水清漪什麼都聽不見,她覺得自己很冷,整個人都彷彿浸泡在冰水中。“阿錦,我冷……”水清漪彷彿溺水的人一般,緊緊的攥着長孫華錦的手,將長孫華錦的手掐出了血痕都毫無所覺。
大夫人顯然沒有料到真相竟是如此,心裡想着她過世的姐姐,看了看水清漪,淚如雨下。再多的愧疚都彌補不了,那些過往的傷害!
她沒有料到母親竟是能糊塗到這種地步,讓姐姐的孩子給她,再度將這個孩子推入火坑。幸而長孫華錦是清兒的良人,否則就是她死,也難以償還這些罪孽!
鎮國公老夫人沒有看着水清漪沉寂如死水的眸子深處那洶涌的怨恨,令她險些招架不住。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當真看着她的恨,不期然的想到喬若芙絕望悲涼的眸子,到死也沒有閉上。
那是死不瞑目,帶着對她這個母親的恨離世。
站在窗外的龍珏、龍幽,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龍珏挺拔如青松的身影,透着滄桑與悲涼。那些不願被回憶起的記憶,如開了匣子一般,洶涌的撲面而來。
太后拿着那個孩子設了陷阱,想要將他囚困。可孩子他救出來的時候,早已是被燙得面目全非的小女孩,悽慘的不忍多看一眼。他沉浸在喪妻之痛,並沒有察覺到異樣,一心只以爲孩子死了。可後來平復下來,察覺到異樣,猜測孩子還活着,所以這些年一直沒有停止過尋找。
看着那相擁的二人,龍珏死水無瀾的眸子,波瀾微興。他與她見過一面,當時便是聽着她長相、年齡與他的女兒相似,便趕來了,當聽到她是長遠侯府的嫡女,只以爲她是那個人的女兒,連驗證都懶怠,便回了西越。
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收緊,他曾經與女兒那樣近的接近過。卻因一念之差,而險些錯失。
龍幽看着情緒波動的父王,眸眼暗斂,闊步進了屋子。
屋子裡霎時一片寂靜,連哭聲都驟然停了。
大夫人與鎮國公老夫人看向龍珏與龍幽,一肚子的話,一個字都吐不出口。
龍珏自動的屏蔽了她們,眼底只有水清漪。那蒼白如紙的臉上毫無血色,令他寡薄的心揪痛。上前了幾步,在靠近她的時候,龍珏竟是有些怕了。
這是在失去喬若芙之後,第一次覺得他還有怕。怕她會怨怪他,沒有保護好她。
水清漪看着不動如鬆的龍珏,他漾着微瀾的眸子裡,隱匿着一絲小心翼翼。不禁心思一動,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她還以爲她的父親是西越皇,那個時刻要她性命的人。所以一直逃避着,不想要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卻沒有料到,她的父親是攝政王龍珏!
目光錯落在龍幽身上,目光竟出奇的平和下來。記起初見他時那驚怯的目光,軟軟的一聲‘姐姐’。心都柔軟了下來。
龍幽觸及水清漪的目光,她眉眼間的溫柔,令他冷若寒霜的峻冷麪容柔和了下來,不禁回想起她初見他時的吃驚,到最後他掐她時的鎮定自若,嘴角微微上揚。極淺的笑容,宛如冰川之雪融化,萬物歸春,眸子裡流轉的波光勾人攝魂。
“卿兒。”龍珏喉嚨乾澀,這個名字大約有十多年不曾喚出,頗爲生硬。
水清漪怔然,不知該如何面對。
長孫華錦手指拭去她面頰上的淚珠,鼓勵她一般的捏了捏她的手。
水清漪想喚一聲父親,可到了喉間,卻如刺一般給卡住了。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口。
龍珏眼底掠過一抹失落,嘴角微扯道:“你與我們失散十多年,生疏是難免。待我們相處一段時日,培養出感情便好了。”
水清漪看着他如雪如霜的發,心裡澀然,那一聲父親險些衝出了口,到了嘴邊便是脣瓣微動了兩下。
仿若心靈感應一般,龍珏卻是瞧出了她的脣形。忽而一笑,清淺的笑如屹立山澗之上蒼松迎接着朝陽,美得驚心動魄,又宛如黎明破曉的壯麗,透着一絲溫暖。
水清漪看呆了,忽而,一隻大掌擱在頭頂,水清漪擡眸便看着寬大的廣袖在眼前如蓮散落,溫暖的手心揉着她的頭。這個動作,與長孫華錦帶給她不一樣的感覺。
龍幽上前,深若幽潭的眸子看了她幾眼,也如龍珏一般摸了摸水清漪的頭。
剎那間,那醞釀出的氣氛,轟然消散。
龍幽仿若未覺,悠然收回的手,將一個錦囊放在她的手中。彷彿一個兄長的做派!
水清漪盯着手裡的錦囊,啞然。
大夫人瞧着氣氛有些詭異,便出聲打斷道:“不知姐夫打算何時讓清兒認祖歸宗?”大夫人看着龍珏那張沒有留下歲月痕跡的臉,這聲姐夫喊得有些僵硬。
隨着大夫人的話落,空氣瞬間凝結,溫度降到了冰點。
水清漪被龍幽那一做派弄得完全沒有緊張,隨即便想起長孫華錦先前的古怪來。心裡有了底,他怕是早已知曉了今日是認親,所以趕了回來。想到龍珏與龍幽的態度,輕嘆了一聲,扣着長孫華錦的手,這呆子是怕她被龍珏強行帶回西越吧?
雖然他們是她的親人,可她明白孰輕孰重。親人固然重要,可與她相攜白首的卻是他。
“此事不急。”水清漪終究是不忍讓大夫人太難堪,恐怕她不接話,龍珏與龍幽定會讓她下不了臺。
大夫人眼角溼潤,有些話想說,卻覺得說了顯得過於蒼白。終於,還是將自己心底的念想說了出來:“我想見姐姐一面。”
龍珏臉一沉,冷冽的聲音彷彿要將人冷凍成冰:“你們也配!”
大夫人臉色灰白,緊緊的揪着褥子,這是她強求了。
鎮國公老夫人心裡一直後悔,想到大女兒的雙眸,便心中更是愧疚難安。喬若瀟的請求,也是她心中夙願,想要好好在她身前懺悔她的罪行,希望得到她的原諒。
“攝政王,我們知曉這是強人所難,當年我也是迫不得已,並沒有想到芙兒會暴斃。;老身跪下來求你,讓老身臨死之前見芙兒一面。”老夫人倏然起身,雙膝跪地。
水清漪心中大驚,想要攔着卻已經是來不及。手指根根收緊,臉色極其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