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片雷光掃過,那名麻袍蠱師卻無半點衰弱力竭之狀,雙臂十指鼓盪氣流,高度凝聚的風團如雨點接連射向郭岱,每一擊都足可洞穿樹木。
郭岱刀芒橫前護身,交錯連發,短劍青虹伺機竄出,直逼麻袍蠱師身前。對方反應機敏,沉喝一聲雙臂攏護胸前,劍光絞碎雙袖,只見麻袍蠱師兩條小臂都是灰白色的螺紋甲殼,不似人身肉軀。
“哦?有意思。”郭岱收回短劍,刀勢一轉,不發刀芒遠攻,而是逼近身前與麻袍蠱師搏殺。
郭岱交手一合便大致看出,這麻袍蠱師的甲殼怪臂能聚風噴嘯,這種攻擊能遠不能近,否則容易傷及自身。一旦近身搏殺,麻袍蠱師只能將甲殼怪臂當做臂甲揮舞,與郭岱纏戰,無暇顧及他人。
瀝鋒會衆人設伏從一開始便佔了上風,加上黎巾施法,以電亟之能瓦解部分屍形蠱師戰力,幾下功夫就將剩餘人等斬殺乾淨、不留餘地,反倒留下麻袍蠱師一人活口,被瀝鋒會衆修包圍在中間。
麻袍蠱師顯然察覺到自己所要面對的狀況,他緩緩垂下雙臂,嘰裡呱啦說了幾句土話,就再也沒有動作了。
“他在說什麼?”郭岱向趕來的勾腸客問道。
“跟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差不多……我有件事要問他,你讓我先說幾句。”勾腸客上前,也用彩雲國土語跟麻袍蠱師交流,兩人說了幾句話,勾腸客這纔對郭岱解釋道:
“他不是屍形蠱師,是兵形蠱師。”
勾腸客接着簡單解釋了一下兵形蠱師,那是曾在彩雲國盛極一時的蠱術傳承,數量遠在其他各脈蠱師之上,堪稱是彩雲國的守護者。
兵形蠱師的蠱術已經與方真道煉器之法十分相近了,勾腸客認爲兵形蠱師本就是彩雲國積極效仿方真正法的成果。兵形蠱師所煉製的蠱物也不是活物,而是某種不完整的法器,需要與蠱師肉身相融合煉。
因爲兵形蠱師追求的也不是聞道超脫,而是發揮蠱物的奇功威能,所以煉製而出的蠱物,往往朝着攻伐威力而去,如同兵器一般,所以才得名兵形蠱師。
但兵形蠱師早在屍蠱兵之禍前,便銷聲匿跡偌久,具體原因也無人知曉,更何況彩雲國地處偏僻,也沒有像澈聞真人那樣的修士來考究故聞,久而久之這一脈蠱術傳承就被認定斷絕了。
沒想到今天能夠撞見這麼一位兵形蠱師,而且就實力而言,若不是見大勢已定、束手罷戰,郭岱一對一要勝過這位麻袍蠱師還不太輕鬆。
“你問問他到底是怎麼會給屍形蠱師當走狗的?問一下其他兵形蠱師去哪裡了?”郭岱十分好奇,因爲在這位麻袍蠱師身上,他看見了另一種施法的可能。
勾腸客與那麻袍蠱師交談幾句,郭岱揮揮手讓衆人清理戰場,省得有活口落下逃竄。
耳聽得勾腸客一聲吸氣,郭岱問道:“怎麼?他說什麼了?”
勾腸客神色帶疑地說道:“他說……兵形蠱師在多年之前就被彩雲國聖女召集前去守護癸陰泉,但全部一去不回了。而他當年還只是剛剛跟隨兵形蠱師修習蠱術,所以沒有跟隨前往,後來也是慢慢自學成才。要是這麼說……如果當年的兵形蠱師還在,哪裡能容這幫屍形蠱師作亂?哪怕葉逢花放縱妖邪入侵,兵形蠱師也足可以保衛彩雲國!”
郭岱沒有理會太多,他沒料到癸陰泉的消息能從這裡得到,當初他生擒餘韶之後,就託付過勾腸客和黎巾拷問出癸陰泉的消息,孰料這位屍形蠱師絲毫不知,讓郭岱頗爲失望。
“癸陰泉!”郭岱興奮得眼珠子亂轉,連忙收好刀劍,滿臉堆歡地上前作揖拱手,說道:“真沒想到能在此地遇見如此高人,是我們冒犯了……不知這位道友如何稱呼?”
勾腸客照樣翻譯,那麻袍蠱師說道:“我叫靜南思,是靜族人。”
“靜族人?”郭岱不解道。
“彩雲國一支巫蠱大族,彩雲國聖女歷代都是靜族人!”勾腸客又要翻譯又要解釋。
“靜族如果是彩雲國中大族,爲何不召集族民抗擊屍形蠱師?”郭岱問道,這也是勾腸客的疑惑。
靜南思沉着臉說道:“聖女傳承斷絕,兵形蠱師銷聲匿跡,靜族早年間元氣大傷,一直就沒有恢復過來。鎮南六關放縱妖物闖入國中,最初還是靜族召集各脈蠱師合力抵禦。這幾經折損,靜族勢力早就不如過往強大。說是巫蠱大族,可族中除了少數幾名巫醫與祝祭,早就沒有往日巫蠱興盛的狀況。”
“那蠶浦寨和屍形蠱師沒有對靜族動手嗎?”郭岱問道。
靜南思擡頭看了郭岱一眼,似乎想要了解眼前之人,過了一陣他才說道:“靜族的寨子中有護寨神獸,真要拼殺起來,屍形蠱師不折損幾個厲害角色,根本拿不下我們的寨子。但要是讓屍蠱兵長年累月包圍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只好跟屍形蠱師約定,替他們做事,以保全靜族寨子。”
勾腸客十分興奮,不等向郭岱翻譯,說道:“那你現在可以放心了,我們瀝鋒會這次來,就是爲了消滅屍形蠱師的!靜南思你作爲兵形蠱師的最後傳人,也不用違心做事,跟我們一起殺向蠶浦寨就好了!”
靜南思卻沒有多少好臉色,看了郭岱一眼,說道:“他們這些人,也是衝着我們彩雲國而來的吧?是要霸佔我們的金銀礦、良田沃土,還是乾脆瓜分掉我們這個國家?”
勾腸客聽見這話也覺難以啓齒,只能翻譯給郭岱,看他如何解釋。
郭岱聽完這番話,微微笑了,說道:“如果說我們什麼都不要,那纔是假話。靜南思道友忠於族人、忠於家國,自然不希望有外人奪佔家國的財產。但眼下你們不能自己光復家國、消滅屍蠱兵,我們出人出力,如果說沒有半點收穫,那也是不合道理的,我也沒法跟其他人解釋,總不可能現在就掉頭撤走吧?那就是雙方都有損失了。”
“那你想要什麼?”靜南思問道。
“我先問道友一句,你能夠做主嗎?”郭岱說道。
靜南思點點頭,說道:“其他寨子我不好說,但靜族的主意,我還能做主。”
“那就最好!”郭岱一拍掌,說道:“彩雲國用來耕種糧食的田地,我們瀝鋒會一概不取。至於礦藏,若是有方真靈材出產,瀝鋒會在勘定之後,無主礦藏自歸瀝鋒會所有,有主礦藏瀝鋒會也會與其主商量開採。而除此之外,我們瀝鋒會還將要在彩雲國設立駐地,眼下就有一位佛門大師願意在彩雲國立寺傳法。”
郭岱這個方案其實不全是自己想的,而是在出發之前,南境執事費尤的主意。瀝鋒會畢竟是由方真修士組成,又不是正經方真宗門,也不是江湖幫社、地方豪族,缺乏大量可以隨時使喚的人手。
像是費尤之前安排修築營地的雷匠師,那是他自己的人脈關係,並非直屬瀝鋒會的人手。這樣一來,彩雲國很多物產,就無法由瀝鋒會直接掌握。反正郭岱沒見過哪個方真修士還要去田地放租、僱傭佃農的,也不是失身份,而是沒必要。
而且郭岱清楚,像是彩雲國甫歷大禍,剩餘百姓主要面臨的危機就是糧食不足。其實彩雲國過去就因爲良田稀少,而累累導致部族糾紛。如今屍蠱兵之禍讓彩雲國人口銳減,如果分配合理,剩餘百姓應該能夠自耕自足,省卻許多麻煩,這些事也不需要瀝鋒會來插手干預。
至於國中的礦產、草木,一般凡物也是瀝鋒會看不上眼的,金銀固然貴重,可還是有許多方真靈物並非能以金銀財帛簡單衡量。而且一些靈材礦藏埋地極深,也不是凡夫俗子能夠開採,還不如讓給瀝鋒會來掌握。
真正值得瀝鋒會重視的,其實是彩雲國因爲獨特氣候與崇山峻嶺所孕育的各種奇花異草。過去彩雲國蠱師以之爲煉蠱材料,在擅長煉製外丹的方真修士看來,簡直是暴殄天物。而且彩雲國燥熱溫溼,也適合部分靈藥移栽,若在此地開闢獨屬於瀝鋒會的藥田靈圃,對未來事業壯大也極有好處。
尤其是親眼見識過青衡道治下,以藥夫子山爲中心,遍地藥田靈圃的壯觀景象,郭岱覺得瀝鋒會也需要專屬的藥田,而不是光靠與海商貨易往來。萬一哪天海商不跟瀝鋒會做生意呢?打鐵還需自身硬啊。
說白了,費尤所想的,就是從今往後,慢慢將彩雲國轉化爲瀝鋒會的附庸,這一國所產,俱爲瀝鋒會所掌握,成爲瀝鋒會未來壯大的基業。
爲了實現這一點,還需要瀝鋒會在彩雲國設下長久駐地,元金鑼身爲法螺寺隱傳守護,希望能夠有立寺傳法之地,彩雲國便是一個可行之所。
經歷屍蠱之禍,彩雲國對本族巫蠱異術必定有所排斥,如果此時不再加一把外力,巫蠱異術未來遲早會死灰復燃。加上彩雲國險峻地形,很容易讓這個邦國倒退回封閉的狀態,這是瀝鋒會所不願見的。
其實郭岱聽完靜南思所言,也暗感幾分僥倖。如果當年兵形蠱師並未隨聖女銷聲匿跡,然後在抗擊天外妖邪中大獲成功,那麼既沒有屍形蠱師禍亂之舉,也輪不着瀝鋒會來挽救彩雲國了。
“對了,聽說貴族聖女召集兵形蠱師前去守護癸陰泉?”郭岱壓抑着興奮問道:“待得屍形蠱師盡數被剷除之後,靜南思道友能不能帶我前去一觀究竟?而我也對兵形蠱傳承很感興趣。”
“癸陰泉?我不知道那個地方到底在哪裡。”靜南思說道:“但我可以找族中的老人詢問,或許可以瞭解到一些線索。至於兵形蠱的傳承,我自己都沒領會完全。”
“這個不急、不急。”郭岱興致頗高,對勾腸客說道:“好好照顧這位靜南思道友,以後我們便不是敵人了。問清楚靜族寨子在什麼地方,看看要不要我們瀝鋒會幫忙。”
郭岱當然不會急着逼問癸陰泉位置和兵形蠱傳承了,前者只要有線索,估計找到具體方位不是難事。後者主要就靠勾腸客和瀝鋒會的風氣了,這些日子交流修行感悟,對彼此大有裨益。靜南思只要不是頑固不化之輩,那也應該能明白瀝鋒會其實是他發揚蠱術的好去處。
這一次伏擊的收穫,遠比郭岱預料要多得多,他立刻向衆人宣佈了所知情況,也介紹了兵形蠱師靜南思。
能夠得到地方大族的准許和承諾,衆人自然士氣更旺,恨不得現在就殺向蠶浦寨,將那些屍形蠱師一個個拖出來電成飛灰。
郭岱與衆人交談一番,來到最初設伏之地,看見黎巾俯身看着一具被竹竿釘死在地的死屍,正是那名先前被活捉的屍形蠱師,屍身半焦,面容都快認不出來了。
“黎巾道友,這死屍有什麼好看的嗎?”郭岱問道。
“郭道友可認得此人?”黎巾說道。
“知道。”郭岱嘆了口氣,說道:“生死有命,刀劍無眼。戰場之上沒法分辨,廝殺起來也顧忌不了太多。這是他的命,我不算食言,你看,這解藥我還帶着呢。”
黎巾看着郭岱手裡的藥瓶,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拱手離去。
郭岱看着黎巾的背影,心底裡冷哼一聲。其實早在伏擊一開始,郭岱就發動事先留在屍形蠱師體內的法術,使得七日斷筋散提前發作,蝕斷此人全身筋骨,令他全無反抗之力。而在方纔火光四起的戰場上,就已註定此人必死,郭岱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留這個屍形蠱師活口。
只是黎巾方纔舉動,似乎是在查驗屍形蠱師的死因,筋骨被藥力蝕斷恐怕瞞不過黎巾眼力,估計郭岱自己的小動作已被看穿。
“裝什麼聖賢?戰場上還要講這些信義嗎?”郭岱看着屍形蠱師的屍體,捻指一彈,一把烈火焚過,將屍體徹底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