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半年前剛剛下界,所看見的正法會進攻代山宗一處堡壘,其實那是代山宗已經將正法會的控制地區分割截斷後,爲了防止正法會救援被圍困的同道,派駐門人鎮守要地。
如今因爲煉魂術與靈根修法的盡展,修士鬥法跟過往大有不同了。魂晷本身也是戰線與擴展勢力範圍的標誌,不是像過去光佔領城池、跑馬圈地就算勝利的。
安置魂晷的靈地如今大多都被探明,而不能佔領這些地方,就算正法會也摸索出魂晷的粗製技藝,也不能安置魂晷爲正法會提供助力。
同樣的,可以安置魂晷的靈地,也能夠便於代山宗門人施展法術,特別是那些捨棄肉身、選擇宿魂鑄軀的門人。
甚至可以說,宿魂鑄軀此等法門本就是另一種獨特的魂晷,這些代山宗門人可以獲得來自後方魂王們提供的無窮法力之助,保證魂王們對戰況的完全掌控。
而那些冒着狂風暴雨般的法術轟擊,只得靠着人命一輪輪地衝擊,奈何那點護身法力面對宿魂鑄軀,脆弱得跟鐮刀刈草一般,成片成片地殞命在堡壘之前。
正法會見這些堡壘久攻不下,就打算繞道奔襲,可沒有魂晷的支援,貿然衝入代山宗包圍的地域之中,迎接他們的將是無情收割神魂的法力。
有趣的是,郭岱發現魂王們基本不會主動出手收人神魂,而是交給門人弟子去做,甚至都不是那些資質稟賦多好的門人。此舉用意十分明顯,就是不想因爲收煉神魂而髒了手。
魂王們通過凝視輪迴前世以獲得長生延壽的境界,想必他們是察覺到輪迴世間中業力的存在。若是造業太多,如今這個世間也會有天刑落下。
也許魂王們並不清楚何爲天刑,只是隱約有所感應,因爲他們的修行恐難飛昇超脫,所以對滅絕形神的天刑劫數十分忌憚。因爲負責出戰的三位魂王,最主要的事情乃是爲門人弟子提供深廣的感應探察,完全掌控戰局情形,具體作戰鬥法,其實還是交給門人弟子,以及從各路總督調派來的軍隊。
魂王們所忌憚憂懼的,就是可乘之機,不僅對於郭岱如此,對其他下界仙家也是一樣的。郭岱也正好趁此機會見識一下這些魂王到底悟性如何,若是可堪造就,倒也不妨指點一番,讓他們有超脫精進之機。
郭岱受封天之戒約束,當然不會在魂王面前貿然顯聖,甚至不可能自稱郭岱。因爲在如今的代山宗,郭岱不僅僅是被尊爲祖師,也是相當於是神明一般的存在。這並不完全由郭岱來決定,而是看人們心目中的郭岱,是由怎樣的緣法和合而成。
……
“你說什麼?有一支正法會修士攻破了封鎮?”第十一魂王拍案而起,這一掌勢大力沉,直接將石桌拍碎。
“十一,冷靜。”說話的是第七魂王,他全身上下被一張巨大黃布蓋着,內中彷彿是圓柱一般的物事,聲音則像是某種絲絃震顫發出,不似人聲。
魂王之間已經捨棄塵世俗名,是第幾位魂王便以各自順序相稱呼。而且魂王們基本都已經盡舍血肉之軀,哪怕是衝動激怒的第十一魂王,也是一尊銅鑄人俑像,要是站立不動放在門邊,估計也沒人能看出他便是代山宗魂王之一。
第八魂王則更稀奇,是一頭巨大的玄鐵蜘蛛,內外俱是各種機關鎖鈕,只在最前端露出一張人臉,聽他說道:“我們的魂晷無法感應到這種情況,封鎮的魂晷甚至完好如初。到底是怎麼回事?”
前來稟報的是一名代山宗門人,他看見三位魂王在此,不由得有些戰戰兢兢,說道:“封鎮確實發生了戰鬥,其中有一名門人逃了出來彙報此事,而且我們已經派遣最近的人手去調查,結果……都是一去不回。”
“不可能!”第十一魂王邁步走進,他的身形足有兩人高,那實心大掌一揮就能拍碎石桌,要是猛地扇來,這位代山宗門人估計就能被打算半身骨頭。
第十一魂王的聲音就像從銅爐中迴盪發出的一般:“所有魂晷都處於神念脈絡之中,一點風吹草動我們都可以察覺。更不用說如今位於前線的魂晷,全都作爲我們監察的耳目,怎麼可能會有駐地防線被攻破而不爲我們所知的情形?你是覺得自己被冷落了,想要在我們面前顯擺嗎?”
這位代山宗門人已經嚇得站不住身,跌倒之後連連後退,被巨大銅鑄人俑的陰影所籠罩。
“好了,你嚇他又能做什麼?”第八魂王那張臉變化了一下,活靈活現又詭異非常,他撥開了第十一魂王那巨大沉重的身軀,其中一條觸肢輕輕點在那名代山宗門人額頭。
觸肢只是輕輕碰了一下便立刻鬆開,那名代山宗門人神情恍惚茫然,徑直站起身來,然後行禮離去,一言不發。
“他沒有騙人,至少他是收到了同樣的戰報。”第八魂王,臉上浮現輕蔑之色,說道:“不過十一你說得沒錯,他是有顯擺的心思。故意壓下別的同門,不准他們向我們稟報,自己瞞過其他人就來了。”
第七魂王的聲音幽幽傳來:“那他的選拔資格可以廢除了,如此不顧大局、圖謀一己,連成爲候選魂王的資格都不配擁有。”
第十一魂王喝問道:“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正法會居然有我們所不瞭解的法術,將魂晷探查之力屏蔽了!”
第八魂王來回揣弄着前肢,就像蜘蛛纏繞蛛絲捆縛獵物一般,面露笑容道:“我已經在檢查了,封鎮附近似乎確實有一種奇怪的力量縈繞。奇怪,真的好奇怪……”
第七魂王身上那張黃布好似抖動了一下,隨後也言道:“這種力量……我從未見過。”
“正法會這幫泥腿子,不會真的找到什麼奇能異法了吧?”第十一魂王也將感應融入神念脈絡中,以他們魂王的權能,可以感應到最深處的情況。
“奇能異法……”第七魂王沉吟良久,說道:“老八、十一,還記得老大在我們臨出發前所說的事嗎?”
“星軌異動,天人交匯?”第八魂王神色有些怪異,說道:“不是我對宗門有異心,只是我真的覺得老大近百年來有些老糊塗了。包括這次正法會的叛亂,不過就是一些老生常談的故舊紛爭。回頭我們清算一批總督,好好整治一下地方,足可以保個一兩百年平安日子。”
第十一魂王冷哼道:“就是!老大當初將正法會看得這麼重,實際交手起來根本不堪一擊!我還想試驗一下最近新創的魂念雷擊術,結果老七你一直攔着不讓我出手!”
地七魂王說道:“十一,你煉魂術大成的日子還短,有些事情你尚未完全領悟。創造新的法術無可厚非,但我還是勸你,有時候能不殺人就儘量別殺,更不要放縱性情去做這些事,對宗門大局、對你自身修行都沒有益處。有些事情,放手去給總督們做就好,他們自己爲了各自利益就會去做,我們負責權衡就是。”
第十一魂王沒有應聲,要是還有血肉之軀,說不定還能看見他嘟囔生悶氣的樣子。
第八魂王則問道:“老七,莫非你覺得正法會這次進攻所使的法術,就是應上了老大的話?”
“有可能。”第七魂王言道:“我曾經聽老二提起過,煉魂術就是本門獨創,而靈根修法則是郭岱祖師應天順人,開前所未有之風、行前所未行之路。如果連靈根修法與煉魂術都是由人所創,那麼正法會有前所未見的奇能異法,也不足爲奇了。”
“這幫泥腿子……不可能真憑自己創出一門法術吧?”第八魂王言道:“過去能夠不爲人知、瞞過我們神念脈絡的寰宇感應,如今施展起來甚至能夠屏蔽神念脈絡,莫非這是他們起事叛亂的依仗?”
“難怪他們一個個悍不畏死,原來是早有準備!”第十一魂王說道。
第七魂王則反駁道:“不太可能,此等奇能異法並不似魂晷與神念脈絡這般完善。倒像是某位天才突發奇想……好了,我已經解除第一層屏蔽了。”
“第一層?後面還有?”第八魂王言道:“呵呵,老七,如果是突發奇想,那麼能夠施展這樣手段的法力,恐怕你也做不到吧?這絕對不是正法會所能做到的!他們背後絕對有高人暗中協助!”
此言一出,讓三位魂王內心都升起無比的警惕。數百年來,代山宗魂王暗中操控着天下局勢,如今要是說另有他們所不知曉的高人,暗中協助正法會,比起正法會本身,這樣暗藏的高人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威脅。
“莫非……這就是老大所說的天人交匯嗎?”第七魂王自言自語道。
“我親自去封鎮一趟,將那個傢伙揪出來!”第十一魂王怒衝衝地離開,巨大身形邁步走動間,就像一座小山,每踏出一步都引得地面震顫。
“喂!十一!你急什麼?”第八魂王喊了兩句,然後回望第七魂王,臉上露出被揭穿的尷尬笑容,說道:“老七,你看這……”
“我也擔心會有高人暗中協助。”第七魂王說道:“十一既然想去,那就讓他去吧。若是光論鬥法戰力,他比我們這些老傢伙勇猛多了。而且對方留下這等法力,估計也沒有在封鎮繼續停留了。”
“可要是十一發起狂來,將封鎮的人全部殺光……”第八魂王欲言又止。
第七魂王言道:“我勸過他了,老三當初就是殺伐過甚,以至於在閉關中被劫火焚身,至今仍然自封於北冥深淵中。他一旦出關就立刻殞落,還等着老大他們想出個萬全之法救他呢……哼,真會拖累人的。”
第八魂王搓了搓前肢,問道:“如果十一遇上打不過的,我們又要怎麼辦?”
“和談。”第七魂王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們沒必要爲了這點事去爭個你死我活。代山宗掌控寰宇快兩百年了,也夠本了。煉魂術與靈根修法的改進又遇到瓶頸,一時半會兒是看不出什麼更大的進展。如果真有這樣的高人可以擊敗十一,那麼代山宗獻出土地人口,以換取印證法術,也是值得的。”
第八魂王說道:“我們肯,就怕下面那些門人弟子不肯,那些總督要是看見我們退讓,估計會更加蠢蠢欲動的。我已經調查過了,這次正法會舉事能夠一下子鬧這麼大,有些總督也是跟他們勾結了的。在戰事上刻意放任正法會攻取要地,大片武備扔在戰場上,無異於資敵。”
“等最後這一批降兵處理完,就將這幾位總督請來,你去跟他們談談……好好談談。”第七魂王最後着重說道。
“呵呵,我瞭解了。”第八魂王的臉上露出猙獰笑容,蜘蛛觸肢之下,彷彿是踩着一張無形大網,延伸到各個方向去。
……
天空中傳來破空聲,正法會修士紛紛仰頭觀望,隨後有人大喊道:“別看!快回避!”
話聲剛落,幾道閃電轟然落下,沒有破壞任何屋舍建築,專門朝着一個個正法會修士而去。閃電落地之後左右竄跳,迅雷不及掩耳,被擊中的正法會修士一個接一個地被閃電擊中心脈,當場倒地。
這便是第十一魂王的魂念雷擊術,這種法術只會攻擊活人,而且擊中一人後,會像疫病傳播般傳遞到附近之人。每次擊中一人,便會積聚爲傳遞下一擊的力量。要是此法施展在人羣密集之地,幾乎一擊便可讓人羣全部絕命。
更可怕的是,這樣的魂念雷擊術,只用靈根修法的護身法力是不能完全抵禦的,而且受雷擊之人,如果不能將雷擊完全承受消弭,雷擊本身也會去尋找下一個最近的人,無比難纏。
第十一魂王飛天來到封鎮上空,根本沒有多花心思去探查什麼暗藏的高人,直接施法了魂念雷擊術,要是有人能夠捱上一擊而不死,纔有資格讓自己下地一觀。這也是他找人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