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裂魂撕魄,卻沒有半點損傷,哪怕是混元金身,也不該有這樣的能爲。而且郭岱本身修爲,也不像是能夠承受魂魄撕裂啊。”
白素芝探查脈息良久,郭岱此刻體內生機流轉自如無礙,並沒有什麼傷患病痛,比蠶浦寨一戰之後更是有所精進。就像……就像甩下了一些陳舊無用的累贅,但具體情況,只憑探查脈息氣機是看不出來的。
看着掉落在地、安靜無聲的油燈,白素芝擡手招攝在我,靜安儀連忙說道:“小心!”
“不必顧慮。”白素芝看着這油燈,方纔郭岱施法御器時,她並未感應到任何震撼形神魂魄的殺伐之威,燈光透徹通明,真正裂魂撕魄的力量,反倒是來源於郭岱自身。
白素芝小心謹慎地施法御器,柔和燈光緩緩展開,有如富貴人家套上一個琉璃燈罩,讓燈光更加明亮。
持燈在手,白素芝顯然沒有郭岱方纔那一驚一乍的狀況,而是深深吸氣,隨後停下施法,心中感嘆道:“竟是如斯神妙之器,看來是大老爺留下的了。原來他也來過此地?”
這下白素芝也看明白了,關函谷就是爲了引郭岱前來,裂魂撕魄的結果或許早有料到,但關函谷爲何要這麼做呢?這恐怕只有掌握混元金身的郭岱自己清楚了。
“別裝睡了,我知道你醒了。”白素芝拍了拍郭岱後背,昏厥與清醒的生機流轉之別,可瞞不過白素芝。
郭岱撐起身子,臉色陰沉森寒,說不清喜怒哀樂,一句話都沒有說。
白素芝看着郭岱,問道:“你沒事吧?”
身傷好治,心病難解。郭岱的元神應該沒有傷損,倒是心性情志卻不好說了。
郭岱又慢又重地一點頭,然後撿起在地上的油燈,收進袖裡乾坤袋。
“真是雁過拔毛啊,看見好東西都不放過了。”白素芝調侃着說道。
“無論是不是靜族之物,總歸要先帶出去。”郭岱言道,然後徑直向前走去。
白素芝與靜安儀對視一眼,連忙跟上前去。
“你知道癸陰萍蔬在哪裡嗎?”白素芝問道。
郭岱擡手直指中央祭壇的那棵枯木,說道:“那便是。”
三人直往中央祭壇而去,來到枯木之下。只見根莖虯結蔓延,與其說是樹木,不如說是無數藤條纏結而成。但這棵枯木全無生機可言,擡手觸摸,幹皺枯敗,還有些許木屑碎落。
“這……”白素芝疑惑道:“此樹早已枯死,徒具其形,哪怕砍倒了用來做木料都嫌朽爛。你確定是癸陰萍蔬,我並未感應到絲毫靈機變化。”
“因爲那需要用充沛生機,令其重新復甦。”郭岱說道。
“充沛生機?”白素芝聞言一驚,小心留意着郭岱動作,只見他扶着刀柄,看着枯木不知作何想法。
若論生機充沛,自然是除白素芝再無他選。如果要讓癸陰萍蔬恢復生機,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白素芝施法,但這麼做恐怕要讓白素芝大損修爲根基。
白素芝過去施法調治他人傷勢,並不是簡單消耗自己生機渡給傷者。身心修爲不同,外來的異種氣機不一定能夠治癒傷勢。發源自仙杏樹的精純生機,化轉調動他人爐鼎生機,這纔是調治傷患的根本之法。
所以對於白素芝這樣精於醫道調治的修士而言,最難應付的傷病,就是那種爐鼎生機幾近死寂之輩。這樣的人可謂是藥石罔效、回天乏術,除非強耗醫者生機爲之續命,但這麼做的人極少。
而這樣的耗費生機爲他人強續命元的手段,反轉過來便是煉化他人生機、爲己所用的邪術了。正如同醫者救死扶傷,明白針藥可以救命,也可以殺人。
白素芝修爲高超,又懂得調治傷病,所以一路上都被瀝鋒會修士所尊重。但要是被人知曉,她身懷仙杏樹精純生機,那必定會引來邪修覬覦。而放眼天下,如今知曉白素芝狀況的,除卻關函谷,便是郭岱與宮九素了。
白素芝能夠化形完整,得仙杏生機這莫大仙緣,全賴關函谷,所以白素芝能夠完全信任這位大老爺。而白素芝雖然不知曉宮九素的來歷,但要不是她點明,白素芝估計還不知道郭岱要取水精玉芝煉藥。
“你此去將逢劫數。”臨行前,關函谷曾經與白素芝這麼說過:“你欲求混元金身爲庇護,正如郭岱爲求解脫而奪你生機,彼此飛蛾撲火,這個結果是你想要的嗎?”
“大老爺此言誇張了。”白素芝笑眯眯地說道。
“是嗎?到時候自然能見分曉。”
回想起關函谷的話語,白素芝也擔憂郭岱會不會陡然出手。若真論鬥法廝殺,白素芝縱使法力高深得多,也不敢在郭岱面前鬆懈。
“原本這裡就是我替你選好的葬身之地。”郭岱忽然開口道:“這些日子一直有這樣的念頭在纏繞着我,畢竟將你直接煉化,既可以獲得癸陰萍蔬與水精玉芝,還可以獲得充沛無比的精純生機,大增修爲法力,誰不會這麼做呢?”
白素芝冷汗微泛,她能感覺到郭岱那透體而出的殺意濃烈無比,幾如實質般要將自己肢解開來。哪怕尚未轉身直視,白素芝都能感覺到郭岱那無法壓抑的刀芒,已經在自己身上鎖定,隨時都會發動。
靜安儀不解二人爲何突然說起這話,但也察覺到氛圍有異,向後連連退去。而白素芝不敢亂動,她問道:“那你會這麼做嗎?”
“癸陰萍蔬我必須要拿到,沒有理由可講。”郭岱沉默一陣,說道:“混元金身,不能留給你。”
白素芝指尖微顫,問道:“那你打算怎麼拿到癸陰萍蔬?”
“我不知道。”郭岱說道:“只要你能助我取到癸陰萍蔬,未來或可免去一場殺劫。”
“殺劫?誰的殺劫?”白素芝問道。
“自然是你的。”郭岱平淡言道。
白素芝笑容中帶着幾分難以置信,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自損修爲將癸陰萍蔬取出,還能爲自己免去一場殺劫?你可別忘了,凝鍊水精玉芝藥性,你還欠着我一份人情。”
“明白告訴你這件事,便是人情相還了。”郭岱說道。
“郭岱!”白素芝咬牙喝道:“你以爲自己是什麼人?可以向我予取予奪?”
“我不是什麼人,但若非要我說,我是你的噩夢。”郭岱指頭輕輕敲在刀柄上,鏗鏘聲撼動白素芝元神、幻化五感。
只見白素芝眼前,郭岱身形變幻,竟然是青衡道淨決長老。
“不、不可能!”白素芝驚愕無比,慌亂後退道:“你應該已經死了!是我親手將你碎屍萬段的!”
“是嗎?小芝精,你忘了這裡是哪裡了?”淨決長老身形飄忽,音容詭異:“此地可是鬼門關,我從黃泉中折返,就是爲了回來見你一面呀!”
眼看淨決長老越來越近,白素芝內心最深層的恐懼再度爆發,毫無控制地施展法力,大片照魂青光掃出。
……
靜安儀看着眼前兩人,郭岱不知何時又取出那盞油燈捧在手心,似乎在默默施法。而自從他敲了刀柄一下,白素芝就沒了言語動作,怔在原地一動不動,雙眸失神無光,彷彿被奪走魂魄了一般。
“你、你做了什麼?她可是你的同伴!”靜安儀只覺得這兩人關係詭異難辨,只得開口言道。
“閉嘴!我是在幫她!”郭岱幾乎是用榨乾了全身心的氣力來說這句話,御使這件油燈法器,遠比想象中要困難。
郭岱並不知道這件油燈法器的來歷,但是方纔拿起之時,他便已經明白此器絕不尋常。具體玄妙他說不清楚,但其中一項妙用便是“勾魂奪魄”。
所謂勾魂奪魄,並不是簡單將他人魂魄奪走,而是牽動魂魄深處的偏頗隱患。若有一念受牽,勾魂奪魄之力便會不斷累積,將心中埋藏最深的不堪徹底引出。若不能堪破此關,則不能再出,直至生機耗盡。
郭岱當初拿到油燈之時,勾魂奪魄妙用即刻被髮動,可是他自己並沒有主動破關,而是白虹劍傳承法旨隨勢而變,將種種不堪隱念斬除,任由油燈妙用發揮,卻不能傷及郭岱本身。
也就是在那一瞬,郭岱忽而明悟,原來九道陰泉乃黃泉門戶之言,並非憑空捏造的傳說。至純陰氣一旦襲身,也會有勾魂奪魄之能,只是陰泉之氣深廣無際,勾魂奪魄之力可以牽動所有心念與回憶,頃刻之間如回觀今生今世一切言行舉止。
被無窮放大的心念,彼此衝擊迴盪,不可遏止地反思拷問。若自我心念間不能彼此相融,則陷入無有休止的折磨之中。
這纔是真正的地獄!
難怪有些方真傳承論及生前死後,直言“人心即地獄”,若不能收拾心念,一旦被牽動勾奪,即刻陷入自己最爲恐懼的地獄之中。
哪怕是方真修士,也絕非斷絕心念,駕馭諸般心念是修行功夫,斷絕心念就是死物了。
白素芝明白這油燈是關函谷所留,郭岱又何嘗不知?其實他自拿起油燈後就沒有神智昏沉過,只是見白素芝施法感應法器時,並沒有像自己一樣受到震撼,當時便有困惑。後來看見幾乎枯死的癸陰萍蔬,他就明白關函谷的用意了。
癸陰萍蔬本來就不是某種靈藥,而是羅霄宗靜虛女祖親手種下的一棵靈植,以此爲陣樞引導陰泉氣機。經年蘊化之下,靈植漸生妙用,成爲某種兼具水木之性的靈藥。癸陰萍蔬只不過是關函谷隨心而起的名號,這也是世上僅有一株癸陰萍蔬,也不可能移植與培育。
關函谷肯定知曉癸陰萍蔬已經枯萎,也許當年靜族聖女見難以守護癸陰泉,於是在陣樞發動最後之力,將陰泉封印。作爲陣樞的靈植也自然枯萎,除非有世間最具精純生機之物來重新活化滋潤。
就郭岱所知,關函谷在青衡道變亂後,長生芝在手,此物應該蘊含比仙杏樹更充沛無量的生機。但關函谷卻沒用長生芝滋潤癸陰萍蔬,而是讓白素芝前來。又在秘境祭壇上放了這個怪異的油燈,那他到底想讓郭岱做什麼?
自從知道自己對關函谷傳授《丹樞篇》而生誤會,郭岱就徹底明白,關函谷從來不是要求自己做什麼,而是單純在冷眼旁觀,郭岱會怎麼做。
因爲如果關函谷要控制郭岱做什麼,實在是太輕鬆簡單不過,甚至郭岱也不會抗拒。那此時此刻,郭岱究竟要怎麼做?
油燈展現妙用,瞬間制住了白素芝。以郭岱的能耐,只要收法瞬間、白素芝還未清明心神前,就可以將她輕而易舉制服,然後如何處置,也都是郭岱說了算。
因爲這件油燈法器,還有一種“煉魂銷魄”的妙用。這種妙用說白了,就是許多邪修心心念唸的煉化生機以續命延壽的法術。郭岱不敢相信,此等駭人邪術,居然會在關函谷留下的法器中看見。
可以說,白素芝的性命,此刻完全只在郭岱自己手中掌握,如果他願意,隨時就能將白素芝一身生機奪走。這樣一來,水精玉芝、癸陰萍蔬皆已到手。
郭岱自認不是邪修,但他沒想到這一步若要踏出,此刻竟是這般輕易,甚至沒有絲毫負罪感可言。
可郭岱終歸還是沒有將白素芝生機奪走,而是以油燈法器發動勾魂奪魄,因爲這是郭岱唯一的辦法。
……
癸陰泉秘境中不見天日、難辨時辰,當白素芝陡然驚醒時,看見郭岱在不遠處打坐調息,她毫不猶豫揚手揮出一道氣刃,直撲郭岱而去。
然而郭岱不閃不避,身前靜置油燈光芒一張,將隔空氣刃消融於無形。郭岱也像是從安眠中緩緩甦醒,說道:“你總算醒了,我還以爲你醒不來了。”
“你……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白素芝發現自己頭下枕着郭岱的外衣,自己身上也無異狀,內觀感應沒發現任何傷病,自身生機也未損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