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看得出來,洞景真人與意風亭的試法,絕不僅僅是爲了向外界展露太玄宮的底蘊與實力,藉此震懾各方修士。或者在此之上,他們的確懷有更崇高的追求。
這一場試法,可以說是演示了長生門前諸般妙法神通的運用之道。從頭到尾,洞景真人和意風亭就像兩位諄諄善誘的師長,將他們對法術的領悟、甚至是入手門徑,完整地向衆人解析了一輪。
旁人也許只看出意風亭利用點星筆施展出其他門派的法術,卻沒有看出意風亭是怎樣去解悟。無論是《六龍回日劍訣》,還是卦行爻變咒,意風亭都不是拙劣地模仿,而是對原本妙法神通,融匯了自己的玄功根基。
修悟至此,根本不是偷師竊學,哪怕將各家功訣經籍擺在面前、又有師門尊長句句點撥,都未必能夠像意風亭這樣,一人一器通衍萬法。
萬法一說固然是誇張了,但意風亭今日所施展演示的,也許便是未來萬法俱通成就的根基。無論是有心求證更高方真境界,還是注重法術殺伐鬥戰之用,今日見意風亭試法,都有莫大助益。至於可以領會多少,就真的看各人悟性了。
悟通了意風亭試法用心,才能明白洞景真人的無言教誨。如果說意風亭是衍化萬法的根基,那麼洞景真人則是盡破萬法的境界。
同樣,這盡破萬法境界並非真有如此廣大能爲,但這卻是洞景真人煉製迴光返照鑑的心境。
迴光返照者,乃回見衆生、返照萬象,眼下見證一切法,可成住壞空,以此破盡萬法。
所以迴光返照鑑並不是簡單如鏡面映射,而是御器之人能守此照見衆生萬象的心境眼界。
郭岱不禁想起自己的洞燭明燈,要御使這件神器的心境倒是與此有相通之處。看來洞景真人雖未真正求證長生駐世境界,卻已初窺一絲造化玄理,未來道果若成,修爲進境將不可限量。
“善哉,善哉!”郭岱不知爲何,居然覺得眼鼻有些發酸。他這一世修行雖機緣奇遇頗多,也不乏身在局中、爲人操弄,但重重次第境界的求證突破,仍舊是靠自己苦苦求索,無人可助。
可今日發現,這世上還是真有傳承的,前人如同一步步在暗夜中摸索出的光明道路,至今依舊有代代後人傳燈,爲更久遠莫測的未來,照亮通往大道的方向。
郭岱如今的修爲,已經漸漸走到這條道路的終末,前方究竟是超脫生死的永恆,還是粉身碎骨的絕境死路,這一步就輪到郭岱邁出了。
在這個如同牢籠的天地,往日之逼仄束縛,在這一刻居然讓郭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開闊明朗,他發出幾聲低淺輕笑,隨即坐倒在地,捂着臉龐哭笑流淚。
“郭、郭道友,你怎麼了?”澈聞真人見郭岱又哭又笑,形若癲狂,既有擔心也有懼怕,唯恐他忽然狂性大發。
同在露臺上的商角羽則是面無表情地斜瞥着郭岱,心思難辨。
“無事、無事,哈哈哈哈……”郭岱眼圈發紅、淚痕未乾,一手撐地,說道:“一時感慨罷了,太玄宮有這兩位道友,是太玄宮之幸,也是天下方真之幸啊。”
澈聞真人似乎聽懂了郭岱的幾分話外之意,只略點頭道:“郭道友言重了。”
“是嗎?”郭岱也沒有爭辯,他如今終於明白,爲何意風亭能夠成爲玉鴻公主之師,憑這場試法,也許天下也沒有幾個人比意風亭更懂得調教弟子了。
而洞景真人這種心境也讓郭岱感到慚愧,他並不是簡單視天地世間如無物,要任由滅世劫波來到,恰恰是珍視這世間一切,將其看做自己修行境界的根基。洞景真人與其說是要坐視世間崩毀,倒不如追求一切究竟涅槃。
洞景真人雖有真人之稱,卻對佛法參悟甚深,也許出身淨教的他,本就沒有什麼門戶別見吧。
……
鑑寶會展示法器的第一階段安然結束,中間雖然因千秋索有些爭拗,但鑑寶會總體並沒有發生激烈爭執。
而第二階段就是真正的鬥法較藝了,但是和過往其他鬥法較藝不同,這一回鬥法雙方所持的法器都是相同的。
這裡所謂的相同,只是法器形制相同,這世上不存在完全一模一樣的兩件法器,就如同沒有完全一模一樣的兩個人。而爲了鬥法公平,就連這批法器都是臨時煉製的,妙用與品軼都不會太高超。
經過各派尊長與高人的商定後,最終選擇劍、印、鏡這三類法器作爲鬥法較藝專用。其中飛劍一律是長度二尺有餘,以寒鐵煉製而成,沒有半點修飾添加;印璽則是用黃明蠟石煉製,印面沒有任何篆刻,要參與鬥法的修士可以在上場前自行祭煉;寶鏡的材質是古照銅,尚未開光成器,最後一步由鬥法修士自己完成。
因爲此次參與鬥法較藝的都是晚輩弟子,所以爲了考校出各自修爲根基,所以三類法器都儘量選取最常見、屬氣最平和的方真靈材。而真正考驗較量,其實在上場鬥法之前就開始了。
寒鐵飛劍自不必多提,在三類法器中,這算是已經煉製完成的,而且沒有附加任何秘法限制,凡是方真修士接過飛劍,稍微感應物性妙用,就能立刻御使運用起來。
但這寒鐵飛劍畢竟不是自己的隨身法器,能夠完全將飛劍妙用發揮出來,甚至利用寒鐵飛劍施展出各自法術神通,這就真正考驗自身修爲了。
至於黃明蠟石印,則是器型已成、物性固全,但具體妙用禁制還未祭煉完畢。這一件法器考驗的就是晚輩弟子祭煉法器的功底,需要在感應法器物性後,配合自身修行根基,祭煉恰當的妙用禁制。
更別說這麼做也有時限要求,鬥法較藝任何一方祭煉完成,雙方都要立刻開始鬥法,若是祭煉未成,幾乎就相當於先輸一城了。
而古照銅鏡則更爲苛刻,它連物性都未凝鍊精粹徹底,只是一件初具形制的粗坯,並且要求參與鬥法較藝的晚輩修士,最後煉製而成的必須是寶鏡法器,不可更易器型。
如此就等同要求鬥法修士,凝鍊物性、祭煉妙用一氣呵成,同時還要護持粗坯形制不變,堪比一心多用,最後還要留下後勁鬥法,不能完全將所有法力耗費在煉器上。
在瞭解到這種種要求後,在場許多門派尊長都覺得有些犯難,前兩者劍印法器還好說,劍修宗門可謂是佔了寒鐵飛劍比斗的優勢,而專修符法的弟子也可更好祭煉印璽妙用。
但寶鏡一類,簡直是要從頭到尾較量到底,神氣法力施展無一絲喘息,慢說晚輩弟子,有些元神大成的修士都不見得可以輕鬆做到。
郭岱則更明白選定這三類法器的用意,回想先前意風亭與洞景真人試法,不就恰恰是劍術、符法與寶鏡的來回較量嗎?
這第二階段的鬥法較藝,不僅僅要較量彼此修爲法力,而還有學以致用的悟性。有趣的是,雖然鑑寶會要求必須是鬥法修士自己親手煉器,卻沒有說師長同道不能從旁指點。所以這既考驗弟子,也考各自師門。
郭岱自己沒有傳人弟子,不過柳青衣派朱閣來傳話,說是打算讓桂青子以江湖散修的身份參加,而且還是選寶鏡一項。
如今桂青子元神大成,能看出她是原身族類的人少之又少,最多隻是感應到她氣機不類尋常,但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桂青子應該也明白不能變回原身鬥法,不能祭出金玉滿堂,所以還是要靠自己的煉器功夫。
“前輩讓我告訴郭公子,其實桂青子是自己選擇參加煉製寶鏡,前輩原本只是想讓她選擇印璽一類。”朱閣說道。
“好、好。”郭岱認真點頭道:“我就不去探望桂青子了,她自己隨心意發揮便是,你也不用跟桂青子說什麼,替我謝過你家前輩就好。”
朱閣離開後,王馳雲也來找郭岱,說是南境瀝鋒會有八位修士打算參加鬥法較藝。
“這麼多?”郭岱吃了一驚,看着王馳雲身後八人,其中還包括自己當初賜予丹華妙氣的三人,以及雨竹門弟子丁酉。
王馳雲連連笑着解釋道:“仙師,我已經探聽清楚了,准許我們八人蔘與,但上場鬥法還是一對一較量,但不能八人都選同一類法器。”
這鑑寶會的鬥法並不是要兩兩競逐、最後比出個第一第二來。比鬥過程中,敗方不得再次參與鬥法,勝方也無需接連較藝,而且必須是同類法器相互較藝,所以總得而言,並不是要追求一個勝敗強弱之分。
本來這輪鬥法較藝,較量的不僅僅是場中鬥戰之威,如果非要爲了一點意氣而爭勝,反而是落了下乘,失卻修行悟道之真意。
王馳雲的想法郭岱一念則明,他可沒有想什麼修行悟道,而是想着如何趁這次鑑寶會,讓瀝鋒會名聲更盛,壯大瀝鋒會後他好攫取更多利益。
這種貪佔心思,看來王馳雲是沒從先前的試法中領悟到一星半點了,但郭岱也不在意,只看了看他身後八人,然後彈指發出五道丹華妙氣給另外五人,說道:
“這些事你們自己處理就好,我不會過問。”
那五人得了丹華妙氣,一個個只覺得自己修爲法力好像提升了不少,一個個狂喜難抑,郭岱則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郭岱這麼做算不算違反規矩?其實鑑寶會也沒說不讓提供外丹餌藥補益行功,只不過其他人服食丹藥,還要慢慢調息煉化藥性。而郭岱所發出的丹華妙氣,乃是源自長生芝最精純的生機,自然與一切生靈相合,循行經脈周天而滋養爐鼎,不用多費周章煉化。
至於此舉是積功還是造業,郭岱可就管不着了。丹華妙氣自性無礙,是憑之利我利人,還是仰仗其多貪多佔,全看各人本心。
有了丹華妙氣助益,這八名瀝鋒會修士應該都能有不俗表現,即便煉器火候不到,真鬥法起來,也沒說非法器不可。但如果是非要憑着空手施法壓服對方,只能說強大卻不高明,未悟此番較藝真意。
……
但結果還是真讓郭岱料中,八位南境瀝鋒會修士,除了三人選擇寒鐵飛劍,另外五人三印二鏡,都是法器未成,最終空手與對手鬥法,憑着靈根法術源源不絕,轟得對手毫無喘息之機。
瀝鋒會八名修士,都按照王馳雲的吩咐,每人起碼鬥了三場,而且全部都獲得勝利,甚至有好幾場是一邊倒的勝利。
其中一位法號無矩子的瀝鋒會修士,更是連勝七場鬥法!最後一場居然還將黃明蠟石印祭煉功成,祭起石印的同時,一鼓作氣九道靈根法術排闥而出,將一位西山盟修士嚇得當場認輸。
但放出的法術又豈是能輕易收回的?郭岱太清楚靈根法術的弊端了,尤其是如今南境瀝鋒會自己弄出什麼血契,以至於他們可以輕鬆獲得大量本不屬於自己的法術。這些法術施展出來,就跟祭出符咒後一樣,威能變化已經很難自己所掌控了。
更何況無矩子戰到第七場時,早已狂傲驕慢得目中無人,根本不存鬥法之念,只一心要張揚能耐。同時施展出九道法術,完全不以元神引導疏發,就是要羞辱對手,令對手連反擊都不可能。
眼見會場中雷鳴電閃、焚風肆虐,千百鍼芒銳氣不顧一切摧盪開來,呼嘯刺鳴將那名西山盟修士認輸求饒之語徹底壓過,只剩下最後一道屈身抱頭的恐懼身影。
“哈哈哈哈哈——這就是西山盟的得意弟子嗎?都修煉到狗身上去了嗎?”無矩子望着前方一片滾滾濃煙,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朝着整個會場招手道:“來啊!還有誰?如果覺得不過癮,不如一起上場,我一個人單挑你們一羣!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