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濟醫院的病房內,陳文強把帶來的布娃娃遞給麗莉,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只爲看她那眼眸閃動間的一抹明藍。△,
麗莉立刻被那有着圓圓眼睛、黑黑長睫毛的可愛娃娃吸引了。在四處飄泊、流浪的日子裡,她曾在一家商店的櫥窗裡看見過類似的娃娃玩具。她實實在在的喜歡,也實實在在地只敢偷偷望一兩眼。作爲混血兒,她是那樣憂鬱,那樣頹喪,甚至不敢走到近處去望那非凡的娃娃。
對她來說,那商店就象是座宮殿,那娃娃也不是玩偶,而是一種幻象。可憐的小姑娘,一直深深沉陷在那種悲慘冷酷且充滿嘲笑歧視的貧寒生活裡,現在她見到的,在她的幻想中,自然一齊變成歡樂、光輝、榮華、幸福出現了。
麗莉出世以來從不曾有過一個娃娃,照每個孩子都懂得的說法,那就是她從來都不曾有過“一個真的娃娃。”而娃娃是女孩童年時代一種最迫切的需要,同時也是一種最動人的本能。一個沒有娃娃的女孩和一個沒有孩子的婦女幾乎是同樣痛苦的,而且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拿着呀,這是給你的。”陳文強笑着向前遞了遞。
“這是給你的。”麗莉聽見了從來不曾聽見過的話,她望望陳文強,又望望那娃娃,隨即慢慢往後退,直退到牀邊。她懷着恐懼的心情望着那美妙的玩偶。臉上出現了眼淚,但是她的眼睛,猶如拂曉的天空,已開始顯出歡樂奇異的曙光。
“真的是給我的?”麗莉看看陳文強,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那又傷心、又害怕、又不敢相信、又快樂的神情。
陳文強用力點了點頭,拿着那“娃娃”的手送到她的小手裡。麗莉飛快地把手縮回去,好象那娃娃的手燙了她似的。她眨着眼睛,突然扭轉身子,心花怒放地抱着布娃娃,“我要叫她乖囡囡。”
“你也是個乖囡囡。”陳文強直起身子,笑着拍了拍麗莉的頭。
麗莉長得不醜,假使她快樂,假使她健康,也許會更漂亮些。她已經快八歲了,但長期的顛沛流離,鬱鬱寡歡,讓她看上去象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兩隻大眼睛深深地隱在一層陰影裡,嘴角的弧線顯示出長時期內心的苦悶。
但現在,麗莉終於有了自己的“娃娃”,她把乖囡囡放在一張椅子上,眨着大眼睛,一點也不動,也不說話,只一心地讚歎瞻仰。
“你玩嘛,麗莉,是吧?”陳文強說道。
“嗯!我是在玩呀。”麗莉回答。
陳文強無聲地嘆了口氣,雖然在醫院由護士給她洗了澡,換上了他派人送來的新衣服,可看到那在衣服下支棱起的骨頭,他便知道這孩子受的苦。
“那是你爸爸嗎?”陳文強轉到麗莉對面,伸手指了指依舊昏迷的漢子。
“是,也不是。”麗莉看了陳文強一眼,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他撿了我,把我養大。我想叫他爸爸,他不許,只許叫他朱叔叔。”
“那他是被誰砍傷的?你知道嗎?”陳文強繼續問道。
麗莉搖了搖頭,說道:“他讓我在門外等着,自己進去找人辦事,然後就一下子衝出來,身上都是血,抱了我就跑。”
陳文強沉吟了一下,問道:“那你還能找到那個大門嗎?”
“應該能。”麗莉點了點頭,再不看陳文強,而是抱起自己的寶貝玩得開心。
“那你帶我們去找一下?”陳文強蹲下身子,盯着麗莉的眼睛,笑着說道:“找到了就再送你一個娃娃。”
麗莉猶豫了一下,轉頭看看還在昏迷的朱叔叔,搖頭道:“不行,我要陪着朱叔叔,也不想再要娃娃,有一個乖囡囡就夠了。”
“新衣服怎麼樣,頂漂亮的。”陳文強繼續誘x惑着,“好吃的呢,雞鴨魚肉,隨便你挑。”
麗莉抱着娃娃,輕輕地拉着小手,好半晌才低聲說道:“我不想再四處跑了,也不想再餓肚子。”
陳文強分明看到麗莉嘴角微抿,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不禁呵呵一笑,說道:“這沒問題,不管你朱叔叔恢復得怎樣,我都可以養你。有住的房子,也不會讓你餓肚子。”
麗莉擡起頭,認真地打量着陳文強,似乎在分辨這承諾的真假。好半晌,才輕輕點了點小腦袋。
……
窗外天空的大片雲彩鑲上了金邊,把雲彩照得透明。日頭正偏西去,渲染着西方天空的一片紅霞。
龍興茶樓二層,一側已經完全空出,茶客一個也沒有,只有陳文強和麗莉坐在一張桌子前。桌子上有小籠包、條頭糕、三鮮餛飩、雞鴨血湯等吃食,陳文強吃得不快,很多時候都是含笑看着麗莉在大快朵頤。
可憐的孩子,可能是剛出生便被遺棄,這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但不幸中也有着幸運,朱鐵掌撿到了她,並把她撫養長大。一個男人養育孩子,要付出怎樣的辛苦,陳文強不太敢想。而朱鐵掌對麗莉也真是實心疼愛,爲了給她治病,連那柄視若珍寶的寶劍都肯賣出。
當然,男人的粗心,以及朱鐵掌的實際境況,讓麗莉也跟着風餐露宿地吃了很多苦,也吃夠了苦。所以,當陳文強這個不稱呼她爲“雜種”的男人出現,又送她布娃,又承諾日後養她,因爲朱鐵掌傷重昏迷導致的恐懼、擔憂便消失了大半。
而在長期的充斥着飄泊、艱難、歧視、白眼等不利因素的生活歷程中,也鍛煉出了麗莉自己的性格和適應社會的技巧。有那麼點狡黠,有那麼點偏執,還有那麼點孤僻。同時,現實社會的種種對待,夾縫中的兩邊歧視,讓麗莉擅長觀察別人的臉色並擅長隱藏自己的內心,這樣她會少聽到些污言穢語,少被人家叫做“雜種”。
“你喜歡我的眼睛?”麗莉嚥下嘴裡的餛飩,擡頭望着陳文強,既有迷惑又有猜測的神情,“可別人都討厭,外國人,中國人,他們都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