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亂局中抓住機會,從來都是陳文強的強項。
現在的同盟會陷入了混亂,保皇黨也鬧扎猛湊熱鬧,抨擊北辰,攻擊同盟會。而一直爲陳文強所反對的革命黨聯合,卻在此時被他重視起來。
既然北辰拋開了東京同盟會,在南洋另行組建中華革命黨,那被扔下的同盟會這個殼,陳文強倒是很樂意撿起來。畢竟同盟會在東京還是發展了一些中國留學生,其中有不少是日本軍校畢業的,而且同盟會在民衆之中還是很有知名度的。
聯合?併購?借殼上市?部分收購?不管是哪一種方式,陳文強都覺得能使復興會的實力增長,影響擴大。都是革命黨,求同存異是大有可能的。之前他不贊成聯合,有着種種原因。現在呢,可以說是聯合,但憑實力,憑形勢,復興會完全可以佔據主導地位。
船在江水中噴着煙霧向前航行,沿江的山巒、河灘、城鎮盡收眼底,景色各異。有時候出了峽谷,江流失去約束,驟然寬闊,水也淺了,在石灘上發出歡暢的喧譁。可轉過一個彎,山又將它鎖起來,使它恢復了些許平靜。
又是兩個多月的時間,陳文強纔算是把事情都安排妥當。從鐵路修築到產業擴大經營,還與人合股開設工廠企業、開發礦產。比如長沙紗廠、岳陽肥皂廠、萍鄉煤礦等,依託已經修好的鐵路,實業的活力開始迸發。
至於編練新軍,陳文強不必親歷親爲,也沒有推薦過於激進的標統,但中下層的軍官則由復興會湖湘支部列出名單,同陳文強安插了很多會員。這些會員都是秘密發展的。在湖北武備學堂、武高等學堂、陸軍測繪學堂等軍事學堂學習過,由陳文強這個教練處幫辦前去挑選,自然是名正言順,不惹人懷疑。
陳文強與蔡鍔交談過幾回,已經探悉到了很多信息,知道他雖然不是革命黨。但對革命卻是同情的。儘管蔡鍔的思想有些超前,那就是“軍人不黨”,陳文強依然認爲他是一個合適的人選。而在軍事方面,蔡鍔更是無可挑剔。
至於駐紮于衡陽的那個標,標統姜明經由張之洞任命。論軍事才能,留學日本的姜明經自然不是庸碌之輩,關鍵是張之洞對他比較放心。對此,陳文強也不太在意。儘管現在姜明經既不是革命黨,也談不上同情革命。但時間還長,形勢也在不斷變化,可以慢慢來。即便最後不能爭取,陳文強也比較有信心靠着滲透進新軍隊伍的復興會會員解決掉他。
革命要成功,肯定是要四方響應的。不管你是革命黨,還是同情革命,或是投機革命,或是對現實不滿、期望用革命來改變。抑或是形勢使然。總之,革命需要很多人的幫助和支持。奢求每個人都忠誠、無私是不可能的。
探悉人的心理,抓住弱點、要點,陳文強依靠着這個強大的能力,雖然不能說是無往而不利,可卻是他創下如此大的基業,在交往中游刃有餘的關鍵所在。
腳步聲從身後響起。杜月生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醒目的是左手上包着紗布繃帶,隱隱還能看到滲出的血漬。
這就是陳文強令人敬畏、懾服的手段,除了城府極深的梟雄,幾乎沒人能瞞過他什麼。杜月生在鐵路巡警幫辦的位置上本來幹得不錯。可卻有一個毛病——好賭,竟然挪用了公款。陳文強把他拿下來,還要嚴厲處置,他爲了證明已經知錯悔改,剁下了一節手指,算是暫時平息了陳文強的怒火。
“大哥——”杜月生到底還年輕,雖然比較圓滑,但還稱不上老練和成熟,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地打着招呼。
陳文強看了他一眼,目光說不上多麼嚴厲,但杜月生還是覺得心中一緊。殺伐果決,有多少觸犯幫規、懷有異心的傢伙被無情處置,杜月生可是很清楚的。
“回到上海,在李老手下好好做事。”陳文強淡淡地說道:“李老的年紀漸漸大了,需要你們這些後輩爲他分擔些工作。”
“是,兄弟明白。”杜月生恭謹地答道。
陳文強沉默着望向岸邊,好半晌沒有說話。就在杜月生有些不安,想要開口的時候,他沉聲說道:“這次放你一馬,是因爲你沒有犯必死的幫規。你也知道我最恨什麼,最不能容忍什麼吧?”
“大哥最恨的是吃裡扒裡的叛徒。”杜月生很乾脆地回答道:“還有生出異心的小人。”
“你知道就好。”陳文強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你有野心,想成大事,我很讚賞,也在幫你。可你缺乏應有的自制力,令我非常失望。”
“兄弟辜負了大哥的栽培,現在萬分地知錯了。”杜月生低下頭,確有悔恨之意。
陳文強擺了擺手,說道:“吃一塹長一智,你如果能從此吸取教訓,以後還有騰達的機會。怕就怕你屢教不改——”
“兄弟定痛改前非,否則不勞大哥動手,自己便無臉活於世上。”杜月生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嗯,我相信你能說到做到。”陳文強緩和了下語氣,說道:“請個先生,閒時多認幾個字,多讀幾本書,把心性磨一磨。以後呢,這江湖會大變樣,咱們要準備好去適應。”
“是,大哥的話,兄弟全都記在心裡。”杜月生躬身應道。
“跟在我身邊的時間太短,你要跟着李老學,學他的沉穩老練。”陳文強的話語轉成了諄諄教導,“當然,你也可以給我打電報,寫信。年輕是資本,犯了錯還有改正的機會……”
…………
陳文強離開武昌,走長江而入海,一來是應查理宋的電報所請,前往澳門與同盟會首腦黃興會面;二來瓊州的事務積壓,需他去處理;最後呢,他也有暫避瓊州。躲開清廷內部政潮影響的心理。
之前,清廷官制改革便是你爭我奪,如今硝煙雖然散去,但奕劻、袁世凱與瞿鴻禨等人矛盾已經完全明朗化,雙方已是勢不兩立,都想去對方而後快。
客觀的說。瞿鴻禨並非是什麼卑鄙小人,他出身於耕讀世家,多年的傳統道德文化教育,培育了他憂國恤民的清廉品格和“爲天地立身、爲生民請命”的士人風骨。
而且,瞿鴻禨曾經爲官多年,後來回籍守喪數年後,居然沒有盤纏還朝復官,最後只能將自家的老宅出賣換取路費。這在“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晚清。這無疑是可與包拯相媲美的的清官榜樣和道德楷模。
也正因爲瞿鴻禨清廉自守,在奕劻和袁世凱的官場邏輯中,是一個不可拉攏的人,更就是一塊必須搬走的又硬又臭的大石頭。
當時,奕劻是首席軍機大臣,袁世凱是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又掌管北洋新軍,兩人勾結在一起當然是權傾朝野。而清高的瞿鴻禨這邊。真正得到慈禧太后寵信則是在庚子之難後,他在西安爲代慈禧代擬詔旨。由此成爲軍機重臣的。自知勢單力孤的瞿鴻禨,爲了抗衡奕、袁組合,便引岑春煊以作奧援。
岑春煊出身豪門,氣度當然不凡。但和其它貴公子不一樣的是,岑春煊爲人有膽有識,做事很有魄力。當時地方總督裡即有“北袁南岑”之稱。和瞿鴻禨一樣,岑春煊對錢財這些身外之物毫無貪戀之心。
正因爲類似的經歷和志趣,瞿鴻禨在與奕劻等人進行黨爭的時候,很自然地拉攏到了岑春煊,經過他的運作。岑春煊直入朝廷中樞,獲任郵傳部尚書,這也標誌着瞿岑聯盟的建立。
瞿岑聯盟攻勢凌厲,先是使郵傳部侍郎朱寶奎罷官去職,又由御史趙啓霖上奏彈劾奕劻父子受賄賣官的劣行,要求將他們查辦。
趙御史揭發的這個事情,其實在前不久的一家報紙就已經披露了。其實這兩個事情結合到一起看,就很容易看出其中的來龍去脈---趙啓霖是瞿鴻禨的同鄉,而那家名叫《京報》的主筆汪康年則是瞿鴻禨的門生。很明顯,瞿岑聯盟又出招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事情的緣由是一九零七年四月,朝廷任命東三省的督撫。其中徐世昌爲總督,唐紹儀、朱家寶和段芝貴分別爲巡撫,這等於是奕劻、袁世凱集團把東三省劃到了自己的勢力範圍之下。對此,瞿鴻禨當然不服。
其它人都沒什麼大問題,主要是段芝貴的把柄被人抓了。原來,這個段芝貴乃北洋武備學堂出身,此人善於逢迎,因而在袁世凱編練北洋新軍的時候頗受重視,據說還曾拜袁世凱爲義父,顯系袁世凱之私黨。有一次奕劻的公子,也就是後來農工商部的尚書戴振前來天津,袁世凱命段芝貴好生接待。
段芝貴心領神會,他在設宴給載振接風的時候,將當時的名伶楊翠喜請來助興。這翠喜姑娘色藝俱佳,把載振是看得目瞪口呆,神魂顛倒。段芝貴也不是傻子,事後便一擲千金的將翠喜買下,並給了她一筆價值不菲的妝奩費,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送給載振。載振這下高興得是合不攏嘴,於是回去後便在老爸奕劻面前大力誇張段芝貴,這樣段芝貴便連升三級,由候補道搖身一變,成了署理黑龍江巡撫。
這事情被捅出來後,奕劻、袁世凱集團很是難堪,最後朝廷只得下令徹查此事,最後段芝貴雞飛蛋打,巡撫位子的屁股沒坐熱便被攆了下來。至於載振,在這風頭上也不敢明納翠喜,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到手的美人離己而去,最後嫁給了某鹽商。
所幸的是,朝廷最後還是網開一面,以“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將載振之事了結。不過,“事出有因”的結果是趙啓霖被免職,原因是輕聽輕信;而“查無實據”的結果便是載振被弄得灰頭土臉,最後也只好辭職了事。至於段芝貴,這位行賄者因爲還有其他問題,最後是被查處革職,永不敘用。
面對瞿岑聯盟的步步緊逼,奕劻、袁世凱決定要反擊了。不過,相對於瞿岑“激於義憤”式的書生手段,奕劻的反擊可就老道多了。
他首先指使楊士琦在軍機處檔案裡精心查找,將當年瞿鴻禨保舉康有爲、梁啓超的三份奏摺和岑春煊保舉立憲黨人張謇(翁同龢的門生)的奏摺翻出。隨後奕劻帶着這些證據去見慈禧太后。奕劻在慈禧太后面前的一番搬弄,雖然沒有將瞿鴻禨和岑春煊立刻掰倒,但足以讓慈禧太后感到警覺了。
正值革命軍在廣西、雲南聲勢大張,袁世凱便在慈禧太后大誇了岑春煊一番,然後推薦岑春煊任兩廣總督,前去擺平那些事。慈禧太后說岑春煊不願去外地任職,似乎有所猶豫。這時,袁世凱說了一句話:“君命猶天命,臣子寧敢自擇地。春煊渥蒙寵遇,尤不當如此。”
於是,岑春煊無奈離京,被打發到廣州去了。這次,岑春煊又故伎重演,他到了上海後便稱病不行,想在上海靜觀事態能否好轉。但事態真的會象他所想的那樣有所轉機,他能夠有機會再入中樞嗎?
…………
儘管不知道這股政潮、黨爭會以何種結局收場,但陳文強是看好袁世凱這個梟雄的。瞿、岑前景不妙,這是他得出的大致判斷。
雖然這可能對陳文強的直接影響不是很大,但岑春煊若不能赴廣就任,兩廣總督換誰接替,卻對西南的革命形勢有緊密關係。所以,他想先趕到廣州,把巡警總辦的位置坐實,並且提前打探到相關的情報。而革命軍想要再度打開出海口,想要再次接受巨量物資的補給,也需要他的運籌調度。
就這樣,陳文強沿長江順流而下,在上海換船而未停留,避免了與岑春煊的見面。入海航行,再度返回了他在南方的根基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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