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三年,是個多事之秋,對於阿發,不,現在他已經改名爲陳文強,字雷諾了。
身份、地位提高了,阿發這個小名差不多沒人敢叫。而有了自己選擇名字的權利,他自然要選擇自己喜歡的。這兩個名字,都是銀幕上他的偶像,一個是黑x道大亨,一個是有型殺手,很契合他現在的身份。
四月,廣西巡撫乞求駐屯諒山的法國軍隊入境平定遊勇之亂,又向亨達利銀行商借鉅款,並答應事平後以廣西路礦利權作爲報答。
同月,中俄《東三省交收條約》到期限,俄拒絕退兵反而增兵八百多人重新佔領營口。
二十五日,上海愛國市民五百餘人在張園舉行拒法會進行抗議。兩天後,在蔡元培的主持下,以四民總會、愛國學社爲主,一千餘人在張園再次舉行拒法拒俄大會。
上海張園,是中國商人張叔和自和記洋行手中購得,後屢加增修,至1894年,全園面積達61.52畝,爲上海私家園林之最,園中並有當時上海最高建築“安塏第”(ArcadiaHall),可以容納千人以上會議,一時登高安塏第,鳥瞰上海全城,成爲游上海者必到。
到了清朝末年,張園已經是上海最大的市民公共活動場所,被譽爲“近代中國第一公共空間”。另外,由於張園的遊樂中心性質,且處於上海公共租界,清政府權力不到,因此園內除各種遊樂設施外,各種政治集會、演說也多在張園舉行,這倒讓人頗能聯想到英國的海德公園。
“俄人強敝國立滿洲遲兵新約數款,逼我籤允,現我國全國人民爲之震憤,即使政府承允,我全國國民萬不承認!”
“俄人立約數款,迫我籤允,此約如允,內失主權,外召大釁……”一個長髮披散的青年便搶上前來,轉身面對人羣,揮舞着手臂滿腔激情地演講起來。
“我們要當亡國奴,死無葬身之地了!後生們,好自爲之啊!”一個老人用顫抖的聲音呼叫道,隨之便失聲痛哭起來。
剎時便如電擊一般,白髮垂淚的呼喊引來了滿場的哭聲和痛罵聲。這不是淒涼的悲鳴,而是壯烈的怒吼!
羣情激憤之中,蔡元培上臺發表演說,指出“上海應設國民公會以議論國事,如東三省、廣西等之最要問題”。然後,他又宣讀了東京留日學生的來電,當他讀到“俄禍日急,留日學生已電北洋主戰,結義勇隊赴敵,望協助”時,全場沸騰,四民總會、愛國學社等人列隊向東鞠躬,表示對他們的敬意,並覆電東京,決議成立上海拒俄義勇隊。
查理宋擠在人羣中籤名,忽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臂,耳邊傳來“查理牧師!”的叫聲。他扭頭一看,是一個日本學生打扮的清秀青年,不由得驚喜道:“啊,鄒容君!”
兩人連忙擠出人羣,熱烈地寒喧起來,“鄒容老弟,一別經年,你一向可好?”
“我剛剛從日本回國。”鄒容對查理宋的印象也不錯,笑着回答。
查理宋和鄒容是前年認識的,當時鄒容在廣方言館的日語班學習,常來華美印書館看書、購書。鄒容特別崇拜流血變法、慷慨死難的譚嗣同,在華美印書館,他閱讀了《民約論》、《自由之理》、《美國獨立宣言》、《法國革命史》等書籍,深受啓發,曾對查理宋說過也要寫一本革命的書。查理宋至今仍記得鄒容說那番話時的奕奕神采。
“你這麼快就學成回國了?”查理宋有些疑惑。
“不,我是被趕回來的。”鄒容並不在意,講述了他在日本剪學監辮子的痛快之事。
“不要對清廷的嚴苛心存幻想,你要小心他們的報復。”查理宋哈哈大笑之後,又正色地提醒鄒容。
“多謝您提醒關心。”鄒容東渡日本,見聞廣泛,已經脫去了曾經的稚嫩,更象一把新出鞘的寶劍,鋒芒顯露,他從衣兜裡掏出一卷手稿,說道:“查理牧師,我已經寫好了那本書,請您指正。”
查理宋打開一看,赫然三個大字《革命軍》。再看文章,“沿萬里長城,登昆化,遊揚子江上下,溯黃河,豎獨立之旗,撞自由之鐘,呼天籲地,破嗓裂喉,以鳴於我同胞前曰:嗚呼!我中國今日不可不革命。”
“大氣磅礴,擲地有聲,便是悲壯淋漓的詩文,也不過是紙片上的東西,縱有千言萬語,都抵不過鄒容君的這本《革命軍》。”查理宋讀到此處,只覺得血朝頭上涌,興奮地高叫:“鄒容君,你一定要讓我印《革命軍》,我的華美印書館可以出版印行!”
鄒容猶豫了一下,謹慎地說道:“查理牧師願間印行,我很高興。但出資印刷的事情已經議妥,萬萬不可由我來變卦。大同書局已經決定出版它了。”
“大同書局?”查理宋皺起眉頭,在他印象中,上海出版界可沒這個書局。
“是這樣的。”鄒容解釋了一番,原來《革命軍》已經給蔡元培、柳亞子等人看過,都願意資助出版,但考慮到可能沒有出版社有這樣的膽量和擔當,就決定私下排字印刷,大同書局不過是僞託之名。
查理宋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道:“出版印行很好,如果有哪家報紙能公開發表,影響會更大。”
“這個恐怕不容易。”鄒容苦笑了一聲,說道:“滿清慣於屠殺言者,即便是在租界之內,也需要有極大的膽量和不怕死的決心。”
查理宋微微頜首,心中也覺得此事不易,視線所及,他不禁又笑道:“事在人爲,去試試總沒壞處。上海小報多如牛毛,難道就沒一家敢做?風險是有,可也是揚名的好機會呀!走,鄒容老弟,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縱使他不答應在報上發表,日後你若是遇到什麼危險,憑他在幫派中的名位,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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