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者,不管是殞身不恤、殺身成仁的吳樾、徐錫麟等人,還是破衣敝屣、奔走革命的陶成章等人,陳文強打心裡是敬佩,是尊重的。▲∴
很簡單,他做不到這樣的激情,這樣的忘我,這樣的不顧一切。
但敬佩和尊重並不代表着崇拜和服從,因此陳文強對北辰是敬而遠之,實在是因爲北辰過於強勢、固執,或者說是專橫、不知妥協調和。
一個人不可能是神,卻認爲自己是神,或乾認爲自己是始終正確的,認爲真理掌握在自己手裡,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因爲人既然不是神,無論多麼英明、智慧,也總會有犯錯誤的時候。而當他的周圍沒有人敢指出他的錯誤,或者說他根本不會聽的時候,一個普通人也還罷了,一個領袖卻會造成一場災難。
一個人的意志,就是團體的意志,一個人的行爲,就是團體的行爲,一個人的憤怒,就是團體的憤怒。那這個團體就會在兩個極端搖擺,或是一舉成功,或是一敗塗地。顯然,風險卻是大於機遇的。
宋復華則不同,他勤奮好學,理論知識紮實,對當時世界重要國家的政治、經濟、法律各種制度有相當深刻的認識,也適應和理解妥協調和這樣的政治手段。所以,推他作爲領袖,把他塑造成職業革命家,比較符合陳文強的思想和習慣。
沒有誰能讓陳文強俯首貼耳、絕對服從,不信權威的思想已經深入他的頭腦,而這種思想則貫穿於他的行動之中。
北辰也好,黃興也罷,陳文強能爭取便爭取,不能爭取便順其自然。反正革命不是離了某個人就玩不轉,更沒有誰是真理的化身,是革命的代名詞。
況且,此時招聚東京同盟會成員,統合革命力量,正是一個好時機。
機會不是陳文強創造的。而是同盟會內部門戶、地域矛盾的總爆發。反對北辰最力者爲章太嚴和陶成章,其他則多以江浙、湖湘人士爲主,既是光復會與同盟會的矛盾,也是地域差別對北辰只注重在南方沿海地區發動起義的不滿。
再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北辰的強硬和過於自信,他對勸他向東京本部引咎嚴詞拒絕,覆函“謂黨內糾紛,惟事實足以解決,無引咎之理由可言”;同時又是斷絕東京同盟會的經濟來援,又另起爐竈。重新組建“中華革命黨”;還派汪精衛回東京另出《民報》,實在是火上澆油。
說到北辰的過於自信,則是陳文強從工商經營方面所看出的大問題。一個品牌要打響,那不是平白無故的,是時間,是宣傳,是打造,才能深入人心。而中華革命黨算什麼呢。北辰顯然過分高估了自己在革命領域的德高望重,覺得自己登高一呼。便會應者雲集。同盟會完全是靠着他的影響,才能發展到如今這個規模的。
歷史上北辰很快便意識到了這一點,雖然南洋同盟會各分會積極響應,統統改名爲中華革命黨,可是這個新名稱,民衆並不怎麼認可。無奈何。他又重新拾起了同盟會這個殼,繼續經營。
但現在,一錯而不可挽回,陳文強機敏地抓住了這個空當,中華革命黨沒有什麼影響。東京同盟會又是人心渙散,若走民主程序,東京同盟會中倒孫力量還是佔有多數的。
這一點,黃興看出來了,他必須做出選擇。一是繼續維護北辰,保住同盟會這個品牌,但分裂不可避免,實力大損也是眼見的事實;二是應東京同盟會衆人之請,召開特別大會,罷免北辰,由自己接任,然後再率東京同盟會與復興會實現聯合。
不管怎麼選擇,在這場名爲聯合,實爲收購的行動中,復興會憑藉雄厚的實力,佔據主導是確定無疑的事實。
形勢很嚴峻,不僅僅是復興會將要採取的行動,東京同盟會內部的分裂已經難以挽回。以陶成章等人爲首的光復會是其一;還有焦達峰、劉公等人正在發起一個有實力的團體“共進會”,要與同盟會分道揚鑣;譚人鳳等人亦要會召集十一省區同盟會分會長會議,組建所謂的中部同盟會,以全力推進長江流域革命運動。
經過痛苦又矛盾的思考,黃興終於還是不肯陷自己於不義,第二天便轉告陳文強留在澳門的聯絡人。他採取的是一種消極迴避的策略,既不回東京召集會議討論以代總理之職,也不阻撓東京同盟會會員的個人選擇。換句話說,他就是順其自然,不管不問了。
當然,黃興知道自己這樣做的後果,是對東京同盟會的一種放縱,也是一種放棄。要知道,在同盟會中,華興會會員成爲骨幹是不爭的事實,而興中會則沒有一個會員成爲著名人物。黃興這個原華興會會長不壓制的話,倒孫風潮便不可收拾。
“孫總理德高望重,諸君乞勿誤會,而傾心擁護。愚才淺名薄,實難堪大任,亦不忍見諸同志反目成仇,決意投身沙場,以血鑑吾心。凡此皆非爲個人,實爲大局。蓋吾人矢志革命,未嘗依一人,亦不以某革命團體勢大而轉投他效,實爲革命此唯一目的也……
“此前數次起事襲擊,雖有所獲,實不能使清人大創,徒欲使人知革命黨可畏耳。愚意當儲蓄財用,得新式槍械三千枝,機關槍兩三門,或可下一道州府,然後四方響應,羣力以僕之,若數以小故動衆,勞師費財,焉能有功?”
“今西南革命如火如荼,革命志士與清人浴血奮戰,僕甚欽服。革命目的相同,宗旨亦相差無幾,門戶之見似可不必。今以一白身前往,欲灑熱血於沙場,一酬平生之志……”
黃興發出的電報有些矛盾,有些令人不解,但這也正是他的心情,無奈卻無力改變。既捧了北辰。卻也對小打小鬧的所謂起義提出了批評,既不想同盟會內部繼續紛爭、分裂,又撒手不管。既不是投入復興會,卻又以投身西南革命、血染沙場爲酬平生之志……
總之,黃興的意思就是我話說到這了,你們願意怎樣隨便吧。我不管了,我去真的革命去了,拿着槍上戰場,雖死無憾。
陳文強接到消息,有些遺憾,但這並不影響已經計劃好的行動。向東京發出電報後,他便離開澳門,前往廣州赴任。
……
政壇風雲詭譎,既防不勝防。又殺人不見血。
奕劻、袁世凱一派對瞿鴻禨、岑春煊一夥的黨爭終於有了結果,不出所料,奕、袁大勝,瞿鴻禨、岑春煊及相關的數人(包括軍機大臣林紹年,當時是瞿鴻禨一派參與彈劾段芝貴,後被擠出京城)相繼垮臺。
但這場政壇地震對陳文強沒有什麼影響,岑春煊本來就不是他的鐵桿盟友,他現在的靠山是張之洞。而且。張之洞要調入朝廷中樞的風聲再度興起,連兩廣總督張人駿也對陳文強客客氣氣。
當然。這其中也有從瓊州調來的五百精兵的作用。這些兵看起來比新軍還要強悍,更不要說舊式的巡防營了。
西南動亂已經使張人駿的位置岌岌可危,如果不是岑春煊政爭失敗,兩廣總督現在已經換了人。儘管他還能繼續任職,但時間肯定不會長,大家都是心裡清楚得很。
“廣東盜匪。以廣肇二府爲最,廣更多於肇,廣府屬則以六大縣爲多,六大則以南海爲多。”張人駿知道陳文強此來不僅是來赴職領命的,還是來要好處的。但西南一亂,又是調兵,又是徵糧,廣東財政實在是拿不出什麼錢來。
“卑職的意思也是先廣後肇,先南海再其他。”陳文強停頓了一下,說道:“珠江三角洲地區剿匪,當有各內河水師配合,還請大人予以調遣。”
“這個,本部堂會知會水師提督李準,讓他予以調遣配合。”張人駿眨了眨老眼,等着陳文強再提條件。
“舊時剿匪的成效不大,多因兵、警不力,職有意汰劣擇優,這花費——”陳文強欲言又止地看着張人駿。
“陳總辦哪,你也知道這西南亂黨猖獗,兩廣深受其累呀!”張人駿咧了咧嘴,苦笑道:“這財政上實在是不敷使用,難以調拔資金啊!”
陳文強輕輕點了點頭,似乎理解張人駿的難處,但旋即又說道:“職與商紳倒是有些關係,可勸捐一些。另外,厘金局總辦一職,李大人率軍在外,恐怕無力管理吧?”
張人駿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厘金局總辦一職,可由你兼任,但李準的水師所需經費,你也要予以承擔啊!”
“那廣東錢局提調一職呢?”陳文強狡黠地一笑,“卑職聽說已經停鑄了,若是度支部與英人妥協,恐怕會造成些動亂吧?”
廣東錢局的開辦是洋務派的主要代表人物、當時的兩廣總督張之洞在廣東的洋務活動之一,目的是爲了解決制錢短缺和抵制外國銀元大量流人中國市場。
光緒三十二年(1906),清政府決定廣東錢局直屬度支部管轄,改爲“度支部造幣粵廠”。但廣東錢局在技術上依賴英國,不僅全套設備由英國進口,而且由英方派四人爲錢局工程師。鑄造銅銀幣本屬一國的主權,但英國藉口廣東所鑄小銀幣太多,影響香港商務,無理要求停鑄。
張人駿眨巴着眼睛,有些明白了陳文強的意思。西南動亂,朝廷焦頭爛額,生怕別的地方也不安寧。藉着度支部與英人的交涉,或許可以將造幣廠收回地方。
“如何能讓朝廷把鑄幣廠還給地方?你,你可不要搞出大亂子來要挾啊?”張人駿瞪大了眼睛。
“大人多慮了。”陳文強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只要輿論上造勢,再加上大人幫腔,此事便可成。況且,停鑄也無不可。這其中的關竅,大人請聽我一一道來……”
張人駿聽陳文強講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是很懂經濟學,但他卻知道如此施行的話,陳文強和他背後的合資銀行肯定是獲利豐厚。
“總督張大人已在湖廣實施一年之久,效果是明顯的。”陳文強微笑着說道:“不僅粵漢鐵路得以順利修築,商界、民間亦是歡迎。”
“那,清鄉的費用也需要你來籌集。”張人駿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還不夠,又接着說道:“還有這個,花紅懸賞,以及清鄉委員會的開支,你也要負責大部。”
在清末的廣東文獻中,清鄉的提法出現很多。它的出現與晚清以來政府在基層社會控制力的衰弱有關,概括起來便是:水陸分防嚴密,復設各處行營爲辦匪機關,委用熟悉緝捕能員,分帶土著營勇,同時大舉,按鄉清辦;仍責成舊日正紳與各屬商會,同負保民攻匪之責……
清鄉首先運用於匪患較爲嚴重、盜匪相對集中的地區,其後變成一種通行的做法。1886年,全省分爲三路“查辦匪鄉”,共正法積匪九百零六名;1889年,南海、番禺、順德三縣清鄉,獲匪三百七十二名;1900年,水陸提督及緝捕總局,在清遠、北江一帶分五路清鄉,半年拿獲正法者不下數百名;1902年,全省各州縣同時並舉;1903年至1906年,全省五路清鄉,三年共獲辦盜匪近萬名……
從這些數據可以看出,除了大規模的數地同時清鄉外,縣一級的清鄉一直不斷,兩廣總督也將清鄉作爲州縣吏治考覈的重要內容。清鄉之法遂被各個時期的地方官員所沿用,成爲清末廣東治盜的“不二法門”。
陳文強眨着眼睛想了想,苦笑道:“大人,卑職只能是盡力籌措了!”
“在湖廣不是乾得很好嗎?”張人駿哼了一聲,捋着鬍子說道:“連新軍的編練費用都能出,怎麼在兩廣便吝嗇起來?”
“那大人也給卑職同樣的政策如何?”陳文強似笑非笑地說道:“張總督可是慷慨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