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叔家就落在村口第一間,借了原來頭戶人家的一面牆起的房子。
不算寬綽的小院落泛着暖色燈光,大門緊閉,聽不到裡頭有人聲動靜。
吳氏有些疑惑,拍門喊道,“可是白叔回來了?”
隔了一會兒,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須臾又頓住,隱隱傳來低低罵聲,隨即那低喝聲拔高,“吳姐?他回來放下東西就往村西頭去了,還沒回來。”
犯得着連照面都不打,隔着牆頭喊話麼?
吳氏心中不虞,也懶得和柳氏計較,隨口應了聲,便帶着楊彩芽和翠花家去。
柳氏這般行事,真是掩耳盜鈴得可笑。
白叔家就在村口,今天她們來回不知經過多少次,柳氏必是知道的。
事發後躲了這幾天也就罷了,白叔回來了還這樣躲躲藏藏的,真不知她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難道她們會因爲她的避讓,而不向白叔“告狀”麼?
還是柳氏就打算一輩子不和她們來往?
楊彩芽心中冷笑,捏了捏翠花的手心,使了個眼色——待會兒她可要好好告上柳氏一狀!
楊家院內果然透出燈光。
吳氏幾人進門,正見一個高大敦實的身影停在廚房門口,放下水桶。
白叔聽見動靜看過來,目光落在楊彩芽身上,又驚又喜,隨即閃過一絲不忍,沉厚的嗓音似乎鬆了口氣,“小姐果真沒事了?好,好,沒事就好。”
想來是回自家時,已經聽柳氏說過楊彩芽重病昏迷了幾天,最後病癒無事的消息。
楊彩芽眼中劃過一道暖色,笑着點了點頭。
上房尚未點燈,院內除了白叔之外再無第二個人。
吳氏心頭沉了下去,臉上五味雜陳,一路緊繃的肩膀微鬆,讓翠花去端水倒茶,示意楊彩芽先進屋。
“府裡賞了些雜糧白麪,我都放到廚房裡了。剛往水缸裡蓄滿水。”白叔見楊彩芽和翠花嬉笑跑開,小小身影靈動歡快,心下寬慰,轉頭對吳氏笑道,“我看廚房裡柴禾剩的不多,等明天天亮,我下過地就砍些新的送過來。小姐果然大好了?這是去哪兒了?”
“今天才給王大夫看過,已無大礙。”吳氏隨便應了句,追問道,“你去府裡報……報信,府裡竟沒人跟來看看?”
之前楊七娘病成那樣,大家都當她活不成了,白叔領命往京城楊府卻不單是報信,而是報喪。
白叔避開吳氏的目光,皺眉搖頭。
白叔也是回到家才得知楊彩芽無事的,吳氏後來也沒讓人重新送信,楊府遠在京城,自然不知楊彩芽已經無事。
四姨娘死了,楊府尚派人來收屍,楊彩芽半死不活,楊府居然連派個人過來看一眼也無。
吳氏胸口起伏,強壓下怨怒,示意白叔進屋說話。
“白叔您坐。”翠花正提水泡茶,笑道,“大郎可接回來了?”
白叔原不是楊府的下人,前頭老婆是楊府花園裡的一個粗使丫環。前頭老婆是賣身進府無依無靠,白叔是孤兒,靠在京城做苦力討生活,由媒婆做媒走到了一起。
後來楊府要送走四姨娘幾人,不知何故不願用府裡的人,最後找到白叔頭上,許了一個月五百文的工錢,扣下他老婆在京城,讓他跟着來“別院”看守。
每年只有端午、中秋、年前這三個時節,讓白叔回京。一來彙報楊家情況,二來讓他夫妻二人團聚。
四年前,前頭老婆生大郎的時候難產而死。白叔一個鰥夫,無法照顧孩子,便託給原配在楊府交好的一個姐妹照顧。
去年上,由王媒婆做媒,續絃娶了柳氏。
趁着這次進京,便打算將兒子接過來。
“誒,孩子小,路上顛了三四天不舒服,留在家裡,明天再帶來給小姐請安。”白叔不敢拿大,杵在廳堂答話。
翠花見狀噗嗤一聲笑出來,拉着白叔一道坐下,將楊家這幾日的情況簡單說了,又說明楊彩芽不讓再講死規矩的用意。
那個嬌弱木訥的七小姐,竟然做起了生意,還自作主張給自己取了名字?
白叔滿臉掩飾不住的驚訝,見楊彩芽淺笑着點頭,這才略帶侷促的坐下,感覺到吳氏的視線,斟酌着說起進京的情況。
“小……彩芽原先看着不好,我路上不敢耽擱,連夜趕路,第三天就到了楊府。只是碰巧遇上府裡在辦三小姐的及笄禮,二夫人抽不空來見我,這纔多耽擱了兩天。”
一場及笄禮,就是再隆重也沒有辦三天的道理,二夫人這是不在意楊彩芽死活,純心要晾着白叔。
感覺到吳氏和翠花臉上怒意,白叔乾咳了一聲,吶吶接着說道。
“那時不知彩芽已經好了,見到二夫人,我就按着吳姐交待的仔細說明情況。二夫人只說知道了,便讓我在客棧等吩咐。又過了兩天,才送了些雜糧白麪,並五兩銀子和兩匹白麻布過來,讓我……讓我跟吳姐商量着,把事情給辦好。”
想來是連吳氏都沒提,就讓白叔這個連楊府下人都不算的外人,拿着那點喪葬銀兩和物品,草草辦完楊七娘的喪事就算結了。
就算是和吳氏商量,這事還能怎麼辦?難道還能立座孤墳在外頭?
楊七娘再如何說,都是楊府的血脈!
這是連屍都不收,最後的體面都不肯給!
其中輕賤和惡意不言而喻。
吳氏氣得眼眶赤紅,死咬着嘴脣,纔沒讓心中對楊府的怨憤惡語,衝口而出。
翠花起身站到吳氏身邊,低着頭幫吳氏順着背,臉上表情隱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
雖然已經猜到原身不受楊府待見,卻沒想到竟被踐踏如斯。
楊彩芽心中冷笑數聲,伸手覆住吳氏緊緊攥在一起的拳頭。
這一幕落在白叔眼中,心中說不出的愧疚自責,看着楊彩芽的眼中不忍更甚,笨拙的開解道,“無論如何,如今彩芽無事纔是最重要的。能好好活着,就好,就好。”
猶豫了半天,才又磕磕巴巴的對吳氏說道,“現在這樣,我還得再去京城一趟,把東西還回去,順便將彩芽大好的消息報給二夫人,好叫二夫人放心。”
放心?只怕二夫人聽了消息,心裡更膈應吧?
見衆人臉上皆是不屑,白叔長嘆了一聲,無力說道,“在家歇幾天安排好事情,我就啓程再往京城跑一趟,趕在秋收前回來。”
吳氏幾人氣歸氣,卻也無法真的對楊府如何。
一個被家族遺棄的不詳庶女,難道還能帶着奶孃丫環打上門去,找視自己爲無物的楊府討公道不成?
這氣不過是讓自己不舒坦,對自己如今的生活一點助益都沒有。
楊彩芽深吸幾口氣,平復心緒,端起茶杯慢慢啜飲——如今過好自己的日子纔是最重要的,和楊府的瓜葛,也要等她站穩腳跟以後再清算。
廳堂內有一陣沉重的靜默。
吳氏拍拍翠花的手,讓她坐回去,才先接話道,“到底辛苦你跑一趟,這幾天歇好了再說進京的事。大郎有柳氏,還有我們看着,你只管放心,可別再沒日沒夜的趕路,累着自己。”
白叔勉強笑着應下,翠花聽到柳氏二字,和楊彩芽對視一眼,開口道,“白叔,王媒婆給我說的那門親事,多虧柳嬸子,才能徹底推了。”
王媒婆避着村裡人上門,白叔常在楊家走動,自然知道內情。
可是這事和自家媳婦有什麼關係?
白叔一愣,疑惑看着翠花。
翠花見吳氏抿着嘴不說話,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將楊彩芽爲何受傷病倒,柳氏和王媒婆上門,在後院的鬼祟,以及後來小懲了王媒婆一番的事說了。
話裡話外罵的都是王媒婆一人,對柳氏的作爲輕描淡寫。
甚至還“誇了”柳氏兩句:事發之後懂得避嫌,閉門“反省”。
白叔卻不是傻的,將翠花的意思聽得明白。
再想到自己回到家,讓柳氏一道來楊家幫手,柳氏百般推脫不肯出門,態度明顯有鬼,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白叔滿臉漲紅,又是氣又是羞,強壓着心中怒氣,唰的一下站起身來,衝楊彩芽說道,“都是我管教不嚴,讓那婆娘衝撞了您,等我回去問清楚,明天就讓她上門給您賠罪。”
十年相處,從原身的記憶中,楊彩芽自是瞭解白叔的性格的。
拿着楊府的銀錢,白叔不敢違逆主家,無法明着幫襯楊家人事,暗地裡對先去的四姨娘和原身卻是敬重同情的。
且他是務實厚道的性格,嘴巴雖木訥,爲人處事卻是靠譜。
否則也不能纔到官裡村五年時,就能蓋上房子——鄉下人蓋房子,多是靠人幫工,若是人緣不好,就是出錢也未必有人願意上門幫忙。
更不能鄰村有人家要出良田,首先想到介紹給他。
雖說推得原身受傷的是王媒婆,但柳氏既然摻合進這件事,白叔沒有不管的道理。
等白叔教訓過柳氏,就輪到她放後手,徹底教訓教訓那個王媒婆。
楊彩芽放下茶杯,並無勸解之意,聞言默然點頭。
向來柔順不爭的小姐居然板着臉,神色肅然。
再看吳氏和翠花,聽了他這話,竟是連句客套的勸解都沒有。
難道這事另有隱情?
白叔心中一凜,再無心逗留,漲紅着臉告辭,轉身就大步走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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