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疏,視野越發開闊。
曹卓曲着長臂,小心掂了掂背上人兒,不再說話,腳步大而沉穩,加快了上山的速度。
夜風吹得額邊碎髮輕撫肩頸,兩旁風景呼嘯着層層後退。
楊彩芽緊緊扒着曹卓寬肩,眼見腳底山路越發寬敞平整,不遠處出現個異常光亮的豁口,可供兩輛大馬車並行,纔開口問道,“到了?”
曹卓腳下不停,待臨近豁口半箭地遠,才彎身放楊彩芽落地。
“這次青山村地界沒有受水患,全靠它了。”曹卓示意楊彩芽跟上,線條尖瘦的下巴衝豁口之下揚了揚。
因青山坡的水壩是近兩年新修的,比之五里坡的堤壩要大了一倍有餘,石料堆砌而成的圓形水壩靜靜展現在二人腳下,半滿的儲水在皎潔明月下泛着耀眼的波光,繞着圓形壩體中下部鑿建的十數條水渠閘口大開,水流平緩的順着水渠外通內流,在閘口處激起低低的水花。
踮腳望出去,隱隱能看見山下的新田荒地,點點院落燈火的南面沙地盡頭,似乎能看見模糊的碼頭輪廓,再往外就是銜接碼頭的外海下游。
遠處的沉沉海水籠在月色下,愈加深邃幽深。
一如身旁男子透着疲色卻依舊清亮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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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彩芽微側着臉,仰視着身形高峻的曹卓。
近小半個月不見,他似乎比上次在蘇州府所見更加消瘦了幾分,原本就冷硬的臉部線條越發顯得鋒銳剛毅,半舊的居家直綴套在他身上,風一吹就鼓脹着衣襬翻飛,衣料包覆下的身形仍如斧雕刀刻般線條完美,肌肉賁張,卻也肉眼可見的整整瘦了一圈。
楊彩芽往曹卓身側挪了挪,伸手抓着他腰間的衣料,歪頭問道,“阿卓,衙門裡流民的收尾事務什麼時候才能處理完?”
縣尉統管三班六房,縣令只管最後敲章拍板,一應具體事宜都落實在縣尉手上,在下派到手下官員。
是看出他的疲態,纔有此一問麼?
曹卓擡手摸了摸精瘦的面頰,隨即長指微屈扯了扯衣領,“媳婦兒要是心疼我的身體,剛纔倒是別下恨手,接連勒了我兩回?這都還沒嫁過門,就打算謀害親夫麼?”
親夫你個頭!
楊彩芽暗自腹誹,嘟囔道,“你自找的。”心思卻全在曹卓扯着衣領的修長手指上:嘖嘖,古代要是有領帶,給曹卓來上一條,再這麼一扯領口,簡直帥得萌她一臉血好麼!
見楊彩芽神色有些古怪,曹卓手中動作一頓,目光落在她拽着自己腰側的手上,忽然伸手握住,牽着楊彩芽調轉方向,口中道,“收尾的事務這兩天就差不多能結了。不過……接下來只怕還有別的事要忙。我們坐下說話。”
水壩旁有供視察官員歇腳的一排石砌房屋,用籬笆圍了個小小院落,籬笆口旁有間門房,院內擺着木製桌椅。
曹卓也不開籬笆門,輕巧躍過籬笆,雙臂一託就將楊彩芽半抱着進了院落,長腿疾走幾步,抖着衣襬將楊彩芽摟在膝頭,撿了張木凳坐下。
“還有什麼事要忙?”楊彩芽如今對他突然舉動已經免疫,自覺的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曹卓懷中仰頭問道,“剛纔關於認義女的事你還沒回答我呢。”
“那些等會兒再說,你勒了我兩回,我總得討回點公道。”曹卓只是笑,話音未落便低下了頭。
她從不知道,原來他所謂的公道如此沒羞沒躁。
帶着夜風清涼的薄脣有微微涼意,一旦撬開她脣齒後卻是滾燙得叫人發顫。
楊彩芽無心暗暗吐槽,伸手輕輕抓着他的肩頭,努力梗着脖子迎合曹卓溫柔卻灼熱的攻勢。
有清淺酒香縈繞在鼻端,還有曹卓身上似有若無的淡淡青草冷香。
久違的親暱接觸,讓兩人都有些欲/罷不能。
纏綿悱惻的輕吻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直到懷中人兒氣息絮亂,曹卓才微微退開,流連着又淺嘗即止的輕啄幾下,才接着剛纔的話茬說道,“忙完縣衙的事,恐怕在月中下旬蘇州府那邊就會有正式的消息下來,到時候交接事務只怕會比現在還忙
。”
腦中響起縣令夫人上門時說過的話。
楊彩芽話音有些飄忽,一張一合的櫻脣水潤誘人,“是縣令夫人上次傳的話?你這次去蘇州府到底立了什麼大功?交接……你要升任還是調任?”
“流民一事是大家的功勞,又有常刺史統管,我立的功勞自然和流民無關。”曹卓劍眉微挑,低沉話音拖得又長又慢,“你說我能立什麼大功?除了和販私鹽有關,最近兩道也沒有其他大動作。”
咳咳,不是說好了以後不再拿她販私鹽的錯處說事麼,話說的這麼含沙射影幹什麼?
楊彩芽丟了個白眼給曹卓,乖覺閉嘴不再追問。
曹卓哈哈大笑,摟了摟懷中人兒,垂頭抵着她的額頭,接着道,“至於是升任還是調任,現在我也不能確定。要等常刺史正式發公文才好說。至於認義女的事……你先說說我給你的舊邸報你看完了沒有,可看出什麼了?”
當初問及如何解義兄妹之局時,這傢伙就說過要她自己動腦,看過邸報之後再來找他解答疑惑。
她自然費心仔細看完了。
楊彩芽再次丟了個白眼,挪着身子坐直,張着素手伸到曹卓眼前,掰着手指道,“第一個疑點,都說常刺史是淮南道、江南道的好官能吏,但他在刺史之位上已經連任九任,一做就是二十七年。第二個疑點,先帝景宏年間還好說,到了新帝順光年間,尤其是最近五年,巡鹽御史換過了好幾撥人,幾乎都是三年任期不滿,就換了人。這兩件事太奇怪了!”
確實奇怪,依照邸報上所記載的升遷頻率來看,巡鹽御史這樣的重位肥差,竟然更換的如此頻繁,要麼是前任能力太差,要麼是爭搶的勢力太多太厲害。
而常刺史不說年年考績評優,就說他聲望和官聲赫然,也不該近三十年不挪位置。
聯想到曹卓是受定國公之命,落戶江南道做官的,她不得不深問。
楊彩芽深深看進曹卓眼中,低聲道,“你初入官場不過一年多,去哪裡知道餘先生的底細,更不可能是以前在京城見過。是不是定國公提點過你?這次聯合巡鹽御史揪了幾撥販私鹽的人,是否也是定國公暗中提點過你?”
話音剛落,就見曹卓俊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比他身後的星空還要奪目。
如陳酒般醇厚的嗓音透着愉悅,“我媳婦兒果然好眼力。巡鹽御史的頻繁換人其實說怪不怪,兩道鹽務佔本朝近六成的份量,這是份肥缺,幾方勢力暗中打擂臺,才導致了這個位置上的人都做不長久。不過……騰文帝剛登基八年,江南遠離京城,各大職位換的換,補的補,任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爭搶也無用,騰文帝冷眼看着他們折騰了這麼多年,恐怕這次之後,巡鹽御史又要換人了。”
新帝登基,自然要換上自己的人——比如調任兩道後威名大振的蕭翼蕭節度使
。
定國公府聖眷正隆,窺曹卓行事,便知定國公是新帝死忠,那麼先不論定國公,曹卓也是間接替新帝辦事的。
那麼常刺史呢?
楊彩芽眼睛忽閃,就聽曹卓繼續道,“至於常刺史的連任,就更不奇怪。你不知道,常氏一族是前朝的異姓王,盤踞兩道長達近兩百年。先帝改朝大訊朝後,常氏仍舊鎮守兩道,幾輩人傳下來,蘇州府的刺史之位可以算是雷打不動的世襲職位。任由兩道風雲變化,常氏的地位都不會變,也不能變。”是指京城和地方勢力的制衡之術?常氏盤踞兩道近兩百年,歷經舊朝新朝勢力盤根錯節,即便上頭換了**oss也不可能將其連根拔起,徹底洗清百年權勢,與其拔出蘿蔔帶出泥,一個不小心就要引發兩道動/亂,還不如就放着常氏不動。
的確如曹卓所說,常氏的地位不會變,也不能變。
只是……牽扯到新舊朝的勢力磨合,不用她深究,就能想象得到兩道官場是如何的暗潮洶涌。
拽着曹卓肩頭的掌心有細細冷汗,楊彩芽心中大動,試探道,“巡鹽御史和常刺史如何,跟義兄妹一事有什麼關聯?你的意思是……這次蘇州府給你的嘉賞,很可能是調任?”
一點就通。
曹卓情不自禁又重重親了楊彩芽一下,笑道,“這次巡鹽御史的舉動剛好和督水監整頓水利的事撞到一起,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才說不能確定是升任還是調任。本來我的打算,是盯着調任去的。但凡我調任去蘇州府,那裡誰又知道我們兩家的根底,義兄妹的名分不攻自破,我說要娶你,哪個敢置啄?”
好麼!原來是打算直接釜底抽薪,換個地方抹去本來就不實的名分。
這解決辦法可真夠簡單粗暴的!
楊彩芽扶額,“你要是調任去蘇州府,不論是做什麼官職,和青山鎮的縣尉相比,可不是一個檔次的。你就不怕官場傾軋,有人等着捉你錯處,掘地三尺把你在青山鎮的所作所爲翻出來說事?義兄妹的名分可不難查。”
不過是哄騙外人的小手段而已,他自有一百種說法能圓過去。
鬼丫頭這麼說,與其是擔心,不如說是拿話戲虐他。
曹卓大笑起來,輕輕捏了下楊彩芽的鼻子,俯下身來,“你還信不過我得能力?好媳婦兒,你只管等着我上門提親,這些細微末節不用費心去想。”說着就無賴的糾纏上來,再次攉住楊彩芽雙脣。越過曹卓寬厚肩背,視線所及竟是雲捲雲散,落在院落中的月光愈加清明,楊彩芽緩緩閉上雙眼,心中思緒漸漸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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