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飽憶香的平安扣放在林漾瑾臍上, 上面的四根紅線的另一端分別繫住她的手足腕,一隻潔白的凝憶香插在平安扣中的眼中,點燃。這是一瓶簡單單純的記憶, 少女尋常的生活, 隨着凝憶香的燃燒, 平安扣沁出一陣陣基本沒有顏色的霧氣, 又沒入林漾瑾體內。
到時候, “未嫁”的池疏梅自會想辦法讓秦曄娶她過門。
唯一讓我心情稍寧的是在明早再醒來之後,林漾瑾所受的誣陷也都不復存在了,全城都會忘了這件事, 包括她自己。
她將清譽看得那樣重,這倒確實是一件好事。
一陣夜風從未闔緊的門縫吹進, 牆上的畫卷被吹得一響。畫中的女子美目盈盈, 背後的紅楓絢麗奪目卻不及她。我低頭一嘆, 池疏梅會消掉這所有關於林漾瑾的痕跡,自然也包括這幅畫。起身將那幅畫摘了下來, 小心地卷好收起,這畢竟是兩個人的曾經。
如果沒有池疏梅、沒有那樁子虛烏有的變故,類似的話大約還會有很多,不同的景緻同樣的佳人。然後,該有那麼一天, 幾個孩子圍坐在他們身旁, 聽他們講遊歷各處的故事。
沒機會了, 因爲池疏梅, 也因爲鎖香樓;
因爲池疏梅, 更因爲鎖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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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林漾瑾的房間的時候,昭泊已等在院子裡了, 見我一笑:“好了?”
我輕一點頭。
他將手裡的瓶子遞給我:“秦曄的。”秦曄的憶香,我接過那瓶子一驚:“這是……”
是那隻瓶子,他們一起在蘊香館時,秦曄用來逗林漾瑾,林漾瑾怎麼也夠不到的瓶子。
“我無意中在秦曄的房間裡看到這個,就洗乾淨用了。”昭泊解釋說。
我撫摩着那瓶子上的青蓮紋,啞聲一笑:“真諷刺。”
“什麼?”
“林漾瑾聞了那瓶子香後說不好聞,太幽怨了。”我笑意苦澀,“當時只是隨口的一句評價,現在這樣看來,堪堪地不是好兆頭。”
昭泊刮一刮我的鼻子:“越來越多愁善感,晚點再惆悵,還有很多正事要做。”
我頜首。
靈探們填飽了肚子也聚集到了秦府門口,將林漾瑾送回林府,我和昭泊也一同到了林府,在院子裡明目張膽地焚了那瓶給林家人配的憶香。池府那邊則交給了衛衍去做,只因我實在對這一家子人沒有好感——思想多陰暗的家庭才能教出池疏梅這樣陰狠毒辣又會做戲的好女兒啊?據說林家和池家還是世交,這絕對算交友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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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疏梅按照計劃在收拾好秦府後回到了池家。
天亮時,新的一年到來了,一切煥然一新,煜都人民的記憶煥然一新……
經鎖香樓各位專業靈探接連不斷的來報,應該是沒出任何岔子:
“林漾瑾卯時起牀,與父母一起吃了早餐,現在正在練琴。”
“池疏梅早起帶弟弟妹妹去走了親戚,現在正在逛集。”
“去林家串門的人見到林漾瑾未顯有異。”
“秦家一切如常,秦曄現在正在查賬。”
一切如常,一切被我們玩弄於股掌。
如此過了一天,靈探們暗中將這三家的一舉一動都做了記錄,細細回稟,並無任何差錯。傍晚時分,我們在韻合茶樓再度約見了池疏梅,一身未嫁少女的裝束。
我心中不平,語氣難免顯得尖刻:“事已成,如夫人該是安心了?接下來該是等着秦曄去池家三媒六聘迎娶你過門了吧?”
池疏梅對我的態度絲毫不以爲意,滿意地頜首一笑:“是,還多謝三位了。”她取出一沓銀票遞給昭泊,“公子點一點,有錯無錯?”
昭泊數了一數:“無錯。”
我心裡不快,昭泊看着也不甚開心,反正生意已結,也沒有多聊,就告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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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川還有事,我們要儘快趕去,在出城的路上,我看到林漾瑾正與父母一起在街上走着。新年的集市很是熱鬧,一家三口走走停停,其樂融融。
他們都已經不記得了,忘乾淨了。
唉,這也算很好。
這樣的生意我和昭泊到底經歷得多了,心中難受也已習慣。反倒是衛衍,一路明顯沉悶,出城前買了壺酒,一路喝過去。我強笑調侃他:“所有要緊步驟都是我和師兄做的,怎麼你看着倒更虧心似的?”
衛衍又昂首一灌,遂道:“若當年家中先祖沒有被餘氏所救……我就不用和這虧心的生意扯上關係……”
這是四百年前結下的淵源。餘氏爲創建鎖香樓,動用手中人脈,去各地尋找適合做靈探的人,多是死囚或是家中負債的,她替他們還債、救他們出獄,然後要求他們祖祖輩輩效忠鎖香樓。可我畢竟是現任樓主,衛衍如此直白地向我表達出這樣的厭惡還是讓我一驚。
他喝得微醉了,但我知道還沒到不清醒的份上,他藉着酒勁問我:“女公子,你也是女子,今日讓林漾瑾如此……你就不怕日後遭遇同樣的事?”
“衛衍!”昭泊怒喝一聲,我向他搖搖頭,笑容平靜地告訴衛衍:“不怕,因爲普天之下能做這生意的,也就我鎖香樓一家。”
衛衍不怕死地又問:“不怕遭報應?”
我笑意更濃,濃得讓自己心中煩厭:“不怕,因爲這是生意,一個願買一個願賣罷了,旁的事與我們無關。”
我說得無比篤定,不是爲了有心噁心衛衍,只是爲了用這種篤定讓自己接受這個說辭,然後麻木自己的良心,繼續去做這樣的生意。
我想鎖香樓的歷任樓主,大抵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