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錢鏐論功行賞宴兵將豆兒童言道破天機
杭州府。
我自馬車下, 擡起眼,看着府門前的牌匾,輕嘆。
摩勒伴我左右, 道:小姐。
我看了他一眼, 公孫下馬, 道:進去吧!
門前兵將羅列, 個個神情肅穆, 我隨公孫入。
裡面傳報聲悠長響亮:紫霞山莊公孫慕攜公孫秦伊到~~~
領路的小僕在前引路,公孫緩緩走着,我漫不經心的跟着他走。摩勒在後跟隨。
看杭州府內張燈結綵, 一派祥和。僕人來去,井然有序。
至門口, 小僕停下, 笑道:莊主小姐請!
公孫走進去, 我亦舉步進,經過那小僕時, 那小僕笑顏對我說:小姐真是女中豪傑。
我訝然的看了他一眼,進入廳。
廳內。
左右兩邊危衣正襟坐了兩排人,俱都看向我和公孫。
祝天翔坐在近門的雕花紅木椅上,看了我一眼就轉開眼,倒是祝天銳, 似笑非笑的看我。
那兩排人中, 竟然還有鹽幫的宋繼仁, 若禾的爹爹廖風將軍, 昨夜那個顧全武, 錢塘縣令羅隱,還有一人, 不識,臉色滄桑,眼神無光,一身書生的打扮。
錢鏐與戴芙蓉坐在主位上,靠近錢鏐與戴芙蓉的兩個位置空着,錢鏐身後站着兩個鍾氏兄弟。芙蓉身後站着錢銶。那芙蓉肚子微微凸出,臉上帶着不明的笑,看着我走進來,道:大人,公孫莊主與秦伊小姐到了。
錢鏐盯着我,轉而去看公孫道:公孫莊主,請坐。
公孫頷首,坐。
我立着,不知他要做什麼,也不能貿然入座,只得看着錢鏐。
公孫坐,看我,慢悠悠道:錢大人。
錢鏐凝視我道:秦伊小姐。
我答:大人可是有事要秦伊站在此處老老實實說明?
錢鏐頷首,道:正是。
我轉頭,道:摩勒,你去我哥哥身邊。
摩勒頷首,退至公孫身邊,眼神憂慮的盯牢我。
我正視錢鏐道:大人可是因爲昨夜的事要秦伊說明?
錢鏐道:內子不曾出府,昨夜聞說了城外軍士的叫囂,甚是難受,還請小姐說明,好解她心內憂愁。
我看着他,他眼神注視我,看不出情緒。再看戴芙蓉,她亦看牢着我,嘴角微微勾起,略帶憂愁的說:昨夜那些流言蜚語,秦伊小姐可是主謀?
我不語。
在場的衆人寂靜。
良久,我道:是我主謀。
公孫端着茶,喝着,擡眼看了我,微微一笑。
我慢慢的說:秦伊身陷楊行密軍中,無計可施,才騙得他們帶我一道攻城。那借口便是夜攻杭州府,活捉戴芙蓉。
戴芙蓉臉上微妙的變了變。
錢銶厲聲喝:大膽!
錢鏐平靜的看着我,道:說下去。
我嘴角一扯,道:大人還要我說什麼?
錢鏐道:何以要牽扯到芙蓉。
我朗聲笑起來,道:大人糊塗了不成?若無有人對秦伊下藥失明,後被朱廣泉擄走,哪來秦伊騙人要活捉戴芙蓉?
芙蓉忽然臉色敗壞,道:大人,她滿嘴胡言!
我微微笑,道:夫人,我並無胡說。
芙蓉狠狠的盯着我,幽幽道:秦伊,你敗壞我的名聲事小,你置大人臉面與何地?
我緩緩的說:大人,秦伊說的那些話,芙蓉夫人若要追究,秦伊願擔全部責任,只是,請大人爲民女秦伊做主,徹查下毒之人。
廳內沉默。
錢鏐道:你下毒之事,我是知曉的,你若要追查,我與你做主便是。
我站着,道:謝大人。
錢銶道:哥哥!這一碼事算一碼事,可惡那些混帳話全城皆知,你叫嫂嫂如何是好?
錢鏐看着芙蓉,道:夫人放心,秦伊小姐已說會擔着責任,你無需擔心。
芙蓉冷冷的說:芙蓉不才,想知秦伊小姐如何彌補虧欠芙蓉的這些混賬話。
我道:夫人請直說,如何可消你怨恨。
錢銶搶道:自紫霞山莊披請罪袍負荊到杭州府衙向我嫂嫂請罪,叫全城百姓看看昨夜那些謠言是出自誰的那張嘴。
我看着她,不語。
她臉色溫柔道:秦伊小姐乃一弱女子,此番的苦,莫要吃了,咱們再想別的法子吧!
我看着錢銶與芙蓉,好一個紅臉白臉,這戲演得真真是好!我微笑道:夫人還有何種法子可消夫人怨氣?
芙蓉想了許久,緩緩的說:我是想不出,如若各位都想不出,我看,就只得委屈秦伊小姐了。
衆人無語。
又是沉默。
祝天銳似笑非笑的說:錢大人,祝某有惑,大人可解否?
錢鏐道:說。
祝天銳道:秦伊小姐的失明可是因毒而起?
錢鏐道:這個……
公孫慢悠悠的說:摩勒,說與祝二爺聽。
摩勒道:秦伊小姐赴芙蓉夫人的宴席時,被人下毒,後在瑪瑙寺毒發失明。
祝天銳冷笑,道:錢大人,秦伊小姐的眼睛原來是在大人府衙內出的事,所幸現在已無大礙,我倒想問大人,此事出在大人府內,這與芙蓉夫人可有關係?
錢鏐道:此事皆由朱廣泉一手起,是以,我已派人追捕朱廣泉歸案。
祝天銳道:那大人答應秦伊小姐徹查下毒之人,又是指何人?
錢鏐道:正是此人。
哦?祝天銳淡淡的笑,道:大人,如何就定了此人的罪?
錢鏐道:此人善使毒。
祝天銳道:大人可想過,下毒之人另有其人?
錢鏐沉默,看向錢銶,問:此事原是由你負責的,你可有話可解祝二公子之惑?
錢銶臉色鐵青,道:祝二公子,此事與你何干?
祝天銳平淡的說:怕大人冤枉了好人罷了。
錢鏐看着我。我默默的回視他,他眼裡掠過無奈與抱歉。我轉開眼,我不需要他的抱歉,眼神落在鍾氏兄弟身上。
他們看着我似有話要說。
我微微笑,心思慢慢遊離開現在的場面,戴芙蓉要我負荊請罪,我便請吧,本就是我做錯的事,我難推這份過錯。
他們仍舊在說,我看着祝天銳與錢銶言語來往,無意中觸到一個特別的眼神,那個我不認得的那個男子,眼神淡淡的光華,看着我,我微微笑,掠過此人的注視,看向錢鏐。
錢鏐皺眉,看着錢銶與祝天銳。
我緩緩的說:各位容我說一句可好?
他們看我。
我道:秦伊敢做便敢當,秦伊爲回杭州府,當時說了的話,便是預備着若能回城,是要向芙蓉夫人請罪的。至於下毒之人,錢大人,錢二公子,芙蓉夫人,此事,你們應該是最最清楚的,當日發生何事,也該心知肚明吧?
他們看着我,不語。
我繼續說:秦伊今日就給夫人請罪,就照錢二公子說的做。至於下毒之事,秦伊今日也暫不追究,不過,秦伊有一話要說與那個下毒害人者,秦伊不是不追究不是不憤恨,秦伊今日放此人一馬,是因了秦伊看了錢大人的面子。
芙蓉夫人微笑,道:秦伊小姐既然要今日請罪,就請在各位面前立時請吧,我身懷六甲,實在吃不消坐下去。
我頷首,道:好!
慢!
鍾氏兄弟上前,跪在我面前,抱拳道:小姐,我們願代小姐做請罪之事。
我淡淡的說:胡鬧,請罪之事怎可隨意代做,更何況,你們是錢大人府上的人,如何使得。
鍾氏兄弟道:小姐該曉得我們願意爲小姐粉身碎骨,再所不辭。
鍾亮道:小姐深明大義,心胸豁達,敢作敢爲,我們兄弟倆人甚是佩服,更何況小姐於我們有救命之恩。
我低頭看着他們兩個,避開,道:那不是秦伊之功,你們莫要這樣,請起!
鍾氏兄弟轉而面向錢鏐,跪着,道:大人,秦伊小姐的罪責,我們兄弟倆願替她受。
錢鏐道:你們請起,都是與我同大的兄弟,怎可跪我!你們爲何要爲秦伊小姐受了罪責?
鍾亮道:我們兄弟兩個都着了道,與老孃一道被下穿腸散,若非秦伊,我們拿不到一半的解藥。
錢鏐拍案,怒:你們拿秦伊換解藥?
鍾氏兄弟道:是!
錢鏐起,看着他們,嚴厲的說:你們可知此事非同小可?
鍾氏兄弟道:我們知曉,今日一半爲了秦伊小姐當日說的話,我們哥倆說什麼也要替秦伊小姐擋了這罪。
我詫異,走前,面對他們說:你們說什麼?我說了什麼?
鍾亮粗聲說:小姐說秦伊已是廢人,難得還能換來解藥救人一命,也算是功德一件。小姐還要我們莫要把此事走漏給公孫莊主與大人。
我道:那又如何?
鍾明道:此事,如果告訴錢大人,錢大人定然要定罪於我們,小姐深明大義,我們兄弟兩個對不起你,你卻願以身換藥,還要我們不要張揚此事,小姐的心思,我們兄弟又何嘗不解,秦伊小姐,今日有我們兄弟在,誰都不許要你請罪。
錢銶道:放肆!
錢鏐看着我。
我苦笑,看着他們,爲何我覺得他們說的非常不靠譜。
鍾亮道:回來以後實在愧對小姐,告知了公孫莊主,莊主非但不怪,還請竹林老翁爲我們兄弟解了餘下的毒,此等以德報怨,我們兄弟怎可在小姐當衆難堪時不替小姐分憂。
錢鏐看着他們,許久,不說話。
一個掌聲,清脆,顧全武起,道:大人,鍾家兄弟說得甚是。仔細想來,秦伊小姐昨夜親身血戰,逼得朱延壽退兵,此舉,問世間,還有誰能做到,獨秦伊小姐爾,我們今日在此,本是大人要論功行賞,何以只論過不論功?我顧全武是個粗人,不懂得什麼臉面上的事,我倒是知曉一句話,丟臉丟臉,那是臉湊給別人丟的,夫人此事,全城確實是都曉得了,不過,依我之見,秦伊小姐這招攻心之術確是高明,若無此招,我們今日,別說在此論功行賞,怕是這杭州府在誰手裡都難以言說了。若無秦伊小姐,哪裡來芙蓉夫人現今的安然?大人,你看,我說得可是?
這番話,說得芙蓉臉上青白不定。
錢銶冷笑道:聽你的意思,沒了昨夜秦伊的夜攻杭州城,活捉戴芙蓉,就沒了杭州府了?
顧全武微微笑:可以如此說吧!昨夜之事,莫非你未見麼?
錢銶嗤鼻,欲再說,錢鏐沉聲道:顧將軍說得是,今日能得平安,秦伊功不可沒。他轉頭,平和的對着芙蓉說:夫人向來賢淑知禮,秦伊小姐此事,夫人莫要掛心,此番,我們夫妻倆還須得謝了秦伊小姐昨日之舉,世間,秦伊小姐,確只一人,我們當賞非懲。
芙蓉吶吶,說不出話。
此刻,一小僕來報,說:大人,外面有一隊鑼鼓一隊舞獅在府衙外頭鬧着,說是要謝大人救城之恩。
錢鏐道:你讓他們進來吧!
是!小僕跑到門口大聲喊:大人有令,舞獅隊鑼鼓隊進府。
傳報聲迭起,至大門。
不多久,就聞着鼓樂聲起,一羣人涌了進來。
兩隻金毛巨獅在聽門外大院裡歡跳,鑼鼓喧天。
衆人起,隨錢鏐戴芙蓉出廳觀看,我沒動,看着衆人走向門外,靜靜的站着,站了許久,雙腳有些麻木,我輕輕的轉動腳踝,眼神一轉,發覺那個我不認得的男子仍坐着,靜靜的看着我。我禮貌的衝他微微一笑,他忽然說:公孫秦伊!
我一愣,道:是。
他道:果然名不虛傳,可惜終究要被盛名所累。
我笑,沒回答,他起身,道:後會有期。向門外走。
我問:敢問公子貴姓?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溫柔,道:小姓皮,小姐保重。
我頷首。
他悄悄的隱沒在了人羣中。
我不自覺的跟着他走到了門口,看着衆人正津津有味的觀賞舞獅,戴芙蓉由錢銶小心的扶着,面上帶着得意之色,注視着前方。而錢鏐,則沒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舞獅。
我輕輕的走到公孫身邊,他察覺到我,饕餮耳環微晃,眼神流轉,在鑼鼓聲喧鬧掩映下,在我耳邊輕聲的說:真真服了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偏生,還有人願爲你死。
我在他耳畔道:一半是你的功勞,多謝你爲鍾家兄弟解毒。
公孫看了我一眼,道:不過加重了毒性,以毒攻毒罷了,他們倆,每隔3個月,還需來找我們。
我驚訝的啊一聲。
他眼眸子冷冷的,笑容燦爛,聲音在我耳畔劃過,他說:你以爲錢鏐與我會如此好心?
我看了他,問:這與錢大人何干?
他看我,笑而不答。
鑼鼓聲,衆人喝彩,只見那兩隻舞獅一高一低,相互攀爬,立在那,嘴裡各倒出一幅字,上書:恩德蓋天。另幅書:勇退敵兵。
鑼鼓息。
那羣人裡走出了兩個看似是杭州城有頭臉的人物,衝我們拱手道:杭州府季長元,徐平見過錢大人。
錢鏐頷首,道:何以大早便帶了獅鼓隊來府衙?
那個自稱季長元的男子道:昨夜大人分毫未傷,便擊退了楊行密幾萬的黑雲都軍,杭州百姓特派季某與徐兄攜獅鼓隊來府衙裡感謝大人足智多謀,保得杭州府平安。
錢鏐道:此事最大功臣當屬紫霞山莊的秦伊小姐。
我一愣,看向錢鏐,與他的眼神相觸,未看清他的眼神,他道:秦伊小姐以身抗敵,逼退朱延壽,保得杭州府,杭州府的百姓該謝的人,是她。
季長元問:可否請秦伊小姐出來,與我們大家見見?
一片寂靜。
錢鏐這邊的人等都看向我,公孫輕聲道:去罷!
錢鏐微微轉頭,道:秦伊小姐。
我站着,未動。錢鏐看向我,我回視他,剎那,自他的眼神裡我忽然有些明瞭,我微微一笑。
芙蓉夫人眼神冰冷,盯着我。
我走向前,面對階下大院的這一羣人等,道:我便是公孫秦伊。
季長元啊的一聲,道:你便是那日與劉叔全比試的紫霞小姐!失敬,失敬!在下一直誤以爲紫霞山莊有兩位小姐,原來此人便是彼人,乃是一人!
我頷首。
季長元與徐平交換了眼色,跪了下去,道:秦伊小姐,請受杭州百姓一拜!身後衆人也衝我跪了下去。
我走下階去,雙手扶他們,道:二位使不得!
季長元擡起頭道:小姐受得起這一拜。
我道:錢大人帷幄帳中,你們要謝,當然謝這父母官,莫要謝秦伊,秦伊並非兵將,昨夜又做錯了事,承受不起你們的跪拜,請起!
季長元擡頭道:小姐何來做錯?
我微微笑:你們莫非未曾聽得謠言?
季長元道:不曾!
我凝視此人,此人眼神閃爍,看向錢鏐,我轉頭,看見衆人表情各異的看着我與這些跪着的人。錢鏐神情莫測,公孫笑意盈盈,廖風正轉向公孫耳語,錢銶陰霾的眼神,驀地刺進我的眼睛,我略一轉,看見芙蓉看着我,眼神幽幽,帶着羨慕與憤恨,我再轉開,祝天銳與祝天翔轉進我的視線中,祝天銳意味深長的笑,而祝天翔則並未看我,我垂眼,轉回視線,道:既然未曾聽聞,那便算了。
季長元與徐平點頭,我走向錢鏐道:秦伊以爲,你們還是要謝錢大人的,若無大人運兵守城……
錢鏐打斷我道:慢!他走向我,眼眸烏黑,不見一絲情緒,他冷靜的說:今日莫要在此推脫,該你秦伊的便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強求也得不了!說話間,眼神與芙蓉相交。
我亦看向芙蓉,微笑:大人說得是。
公孫微微笑,看我。
我對季長元道:你們已謝了我,請起吧!
季長元笑,道:秦伊小姐稍待,請隨我來。
我看向錢鏐,錢鏐頷首。他的眼神篤定,我心裡終於有了底,只是,我不明白,他何苦要這般爲難我!難道,芙蓉責難,錢銶威逼,我都需得從容應對了去才行麼?我看見戴芙蓉心中的那把怒火,正燃起,我嘆,錢鏐,我終究不懂你!轉身,隨季長元走向府衙大門。
府衙門口。
我愣。
門外聚集了更多的百姓,見季長元與徐平出來,七嘴八舌的問:秦伊小姐在何處?
我跨出府衙門檻,走向他們。
季長元道:各位父老鄉親,大夥不是要見昨夜狂殺敵軍的秦伊小姐麼?這位便是我們的秦伊小姐。他指着我。
衆人見我,一片人跪了下去,滿滿當當的一門口,一陣歡呼。
我立在那裡,心內無措,強自鎮定,高聲道:父老鄉親,都起來吧!
季長元道:小姐莫要推卻,這是應當的。
身後,一個聲音,道:果然是,場面甚大。我轉頭,錢銶扶着戴芙蓉,冷冷的看着我。錢鏐等人原來也隨我們出來。
衆人見錢鏐,口裡叫着錢大人,一陣歡呼!
錢鏐走前,與我並肩,道:各位父老鄉親,多謝今日送來舞獅與鼓樂來府衙,錢鏐不勝感激,各位請起。
衆人望着我倆,紛紛起身,一男子高聲呼:把預備好了的花車拉過來。
衆人讓開一條道,一輛駟馬四輪四柱,裝飾着長紗絹花的馬車緩緩拉到我們面前。
季長元道:這是昨夜聞說戰事大捷,杭州府兵禍已解,杭州府內的百姓連夜做了出來,今日特意來請大人與退敵功臣受父老鄉親致謝之用。
錢鏐道:辛苦各位鄉親。
季長元道:大人,秦伊小姐,請上馬車。
錢鏐上前,立在車前,一百姓上前,半跪在馬車前,錢鏐向我伸手道:秦伊小姐。
我走前,錢鏐道:踩其背上。
我搖頭,道:不!我用上馬石不能麼?
季長元在邊上道:秦伊小姐有所不知,小姐乃全城百姓的恩人,這般禮節,受得。
錢鏐微笑道:秦伊,莫要遲疑。
我惑,一直沒有怎麼笑的錢鏐,此刻卻笑得輕鬆。我手扶住他,輕踩那人背,上馬車。錢鏐一躍而上,那個爲我們墊腳的人起,笑,道:能爲小姐大人上馬車,實乃我之幸矣。
錢鏐道:辛苦!
我道:多謝!
他搖頭,退下。
人羣涌到我們兩邊,手扶着馬車兩邊,護送馬車向城的另一邊緩緩行。
我居高,與錢鏐並肩坐着,周圍是杭州的父老鄉親,他們和着鑼鼓聲,高聲唱着我似曾相識的歌。我轉頭看錢鏐,問:爲何?
錢鏐沒有看我,直直的看着我,許久道:今日今時才知,我錢某人,也有妒嫉之心。
我咬脣,原來如此,我不悅,轉開頭,微笑着面對兩旁街上的那立於樓上樓下的百姓。
他淡淡的聲音,清晰的在嘈雜環境中傳入我耳內,他道:既然緣盡,何以博命相救?
我看向他,他的側影,微微笑着面對百姓。我的話,到了嘴邊,卻化作了帶着苦笑的嘆息。
沿街百姓的歡呼,讓我忽然看不清自己,在這般榮耀的歡呼聲中,我是誰?秦伊麼?
馬車緩緩的繞行了大半個杭州府,在城隍山前停了下來,此處山坳一個搭起了一個戲臺子,見大隊人馬到,鑼鼓起,一個伶人嫋嫋走出來,我定睛一看,笑起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與我結義的蘇珥。
百姓把馬車拉在戲臺前停。
蘇珥嫋嫋下跪,拜,道:民女蘇珥拜見錢大人,拜見秦伊小姐。
錢鏐頷首。
她起,笑:今日要爲大人,姐姐好生唱一曲,蘇珥就唱一曲姐姐想聽的,可好?
我笑:這個由你選吧!
車旁百姓笑起來,道:蘇珥姑娘唱吧!今日大夥兒都高興得很呢!
蘇珥頷首,退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樂師便一把古琴,鏗鏘的奏了起來。
===========
場中靜下來,俱都注視着臺上的蘇珥,蘇珥巧言笑兮,唱道:
猿鳥猶疑畏簡書,風雲常爲護儲胥。
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
管樂有才終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
他年錦裡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餘。
我看着蘇珥,她唱畢,嫋嫋笑:大人,秦伊小姐,此曲合意否?
錢鏐未答,倒是下面的人先叫起來,道:這曲兒咱們聽不懂!你再唱個曲吧?
蘇珥笑意盈盈道:好罷,今兒就再唱個小曲。
她示意樂師,樂起,唱:杭州城兮水澤澤兮,楊家兵將兮敗如山兮,秦伊兮戰沙場兮,古有木蘭兮,今有秦伊兮不讓鬚眉。
場中歡聲雷動,大叫好,並有百姓隨蘇珥吟唱,場中遍是秦伊兮秦伊兮。
我環顧,嘆。
錢鏐忽然說:何嘆?
我看着他,道:秦伊有何戰功,值得百姓傳唱與口中?
錢鏐不語,許久,緩緩的說:秦伊兮巧嘴兮,吾心兮空歡喜兮。
我心內一暗,看他,道:大人知曉了什麼?何以如此說?
他搖頭,道:無奈不能共效雙飛是因芙蓉之故,應是情急之言罷?
他微微笑,凝視我。
我回視他,道:大人,你怎知?
錢鏐道:伊伊仍是伊伊,婆留仍是婆留。
我沒說話,許久,我說:秦伊無所求,只望大人修身,齊家,我加重齊家二字,頓了頓,繼續說:平天下。
他看着我,問:我倒要問你,何以不願追究下毒之事?
我微微笑:秦伊不願大人要以她之罪來與秦伊之罪相抵,我現時暫不追究,並無以後不追究之意,大人應知,她所爲未免過驕,若要問其罪,第一,當問大人之未齊家之罪。而非她。
錢鏐道:是以你適才不爲己辯解,便是這番心思?
我不置可否,笑,道:大人左右爲難,秦伊又何嘗未見?一邊兒夫人弟弟要尋秦伊的罪,一邊兒又要看着我哥哥的面子與你我的幾分薄交情,靜觀其變,也非下策。
錢鏐看了我一眼,短促的說:適才府衙內,我有心刁難你,你如此聰穎,難道看不出麼?
我淡淡的笑,道:莫非是因愛成恨?
錢鏐嘴角揚起來,道:是又如何?
我看着臺上蘇珥,道:蘇姑娘一曲玉溪生的朝天驛,唱的是你還是我呢?
錢鏐道:唱着無心聽者有意罷!
我意味深長的笑,道:但願婆留無恨風雲長。
周圍百姓越聚越多,人頭攢動,合聲唱着:杭州城兮水澤澤兮,楊家兵將兮敗如山兮,秦伊兮戰沙場兮,古有木蘭兮,今有秦伊兮不讓鬚眉。
我看向蘇珥,她笑,狡黠的衝我揮手。
錢鏐在耳邊說:千年後,我是誰?
我愣了愣,沒反應過來,看了他道:六道輪迴,我哪知這些!
季長元與徐平穿過人羣,到近前,大聲道:大人,聞鶯酒樓宴席已置備妥當,可否移駕?
錢鏐道:好!
徐平轉身便向臺上去,上得臺與蘇珥說了幾句話,蘇珥含笑,點頭,徐平舉起手,示意安靜,場上漸漸安靜下來,朗聲道:各位父老鄉親,今日錢大人在聞鶯酒樓席開百桌,宴請秦伊小姐與咱們的八都將士,大夥兒也一道通往喝酒吃菜。
臺下笑起來,道:錢大人宴客,我們自然是要去瞅瞅熱鬧的。
車馬再起,行。
我在馬車上看着熱鬧喧天,一股淡淡的憂傷,自心,瀰漫,我垂眼。
錢鏐忽然在身邊說:伊伊,如若以後我不能護你周全,你會如何?
我擡眼,輕輕的說:大人與我,知己矣,如若大人忠義難全,當可棄秦伊而去,無妨。
錢鏐深深的看着我,許久,道:爲何你會如此灑脫?
我直視他,慢慢的說:秦伊不是灑脫,而是不願秦伊摯友左右爲難。
他啊的一聲,道:原來如此!
我有些惑,看他神情,莫測。錢鏐,你要與我說什麼?爲何要兜着圈子?我轉開眼,面對歡呼簇擁的百姓,只能微笑,只能微笑!
馬車在聞鶯酒樓百餘米外停,季長元上來請錢鏐與我下車。
我們下,隨季長元步行。眼見聞鶯酒樓自樓內至外,街上擺滿了桌子,酒菜滿席。杭州城的百姓個個笑逐顏開,列道看着我與錢鏐。
身後,咳嗽聲,我納悶,如此喧鬧的背景,這咳嗽聲如此清晰,我轉頭,就見摩勒靜靜的在我身後,看着我,黑色臉上充滿嚴陣以待的警惕。我點頭,就見公孫帶着竹林老翁下得馬來。與他們匯合,我們繼續前行。
酒席外端,迎面站着一行人,爲首的是曾見過的祝家老爺,身後立着祝天翔,祝天銳,祝天琴。
祝老爺上前,笑容可掬道:祝某恭迎錢大人。
錢鏐道:祝老爺最近生意可好?
祝老爺道:北邊戰亂,倒叫鏢局小賺些許。他看我,道:這位,想必便是久仰大名的紫霞小姐公孫秦伊了!
錢鏐頷首,道:正是公孫秦伊。
祝老爺笑,看着我,眼神銳利,不着痕跡的在我身上轉了轉道:端的是神仙一樣的人兒,秦伊小姐。
我回禮,道:祝老爺過獎了。
祝天琴在他背後衝我笑,擠擠眼。 Www◆тTk án◆¢ ○
我道:秦伊見過祝家二位爺。
祝天銳道:秦伊不必如此多禮,你與我們兄弟甚是熟識,聽琴兒說,她與你是結義的姐妹麼?
我頷首。
祝天銳道:那你該叫我爹一聲義父。
祝老爺正與錢鏐說話,聞言道:哦?有這等事?琴兒,你何時認了姐妹倒不與我說?
天琴道:爹爹事務繁忙,姐姐又劫難重重,是以疏忽了。
祝老爺拈鬚道:秦伊小姐可願認祝某做你的義父?
我與他相視,半秒,祝天翔冷言:小孩子家胡亂遊戲,爹爹怎麼也認真起來?
祝老爺微笑道:這有何不可?若能聽秦伊小姐叫一聲義父,祝某倒是前世修來的好福氣。
公孫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淡淡的笑,道:祝老爺如此擡愛,舍妹卻之不恭,秦伊……
我沒回頭,微笑,面對祝老爺,跪,拜,朗聲:義父在上,受秦伊一拜。擡起頭,我看着祝老爺,祝老爺笑,道:乖孩兒,快起。他扶我,面向杭州的老百姓道:各位都見了,今日起,紫霞山莊的秦伊小姐也是我們長興鏢局的小姐,若誰與秦伊過不去,便是與我們長興鏢局過不去!
百姓七嘴八舌道:祝老爺放心,誰與秦伊小姐過不去,便是與我們過不去!
忽然圍上十多人在我面前跪下,齊聲道:屬下見過秦伊小姐。
我愣,看着他們。
祝老爺笑,道:你們這些機靈人。他對我說:伊兒啊,這些人等從今便跟着你了。
我訝,道:義父,萬萬不可!
祝老爺看着我說,這算是義父給你的見面禮罷!
祝天琴上前,挽着我,說:你瞧爹對你多好,快謝謝爹爹罷!
我搖頭,道:秦伊哪裡需要這些人,義父鏢局裡的人,自然是聽義父的號令。
祝天翔忽然道:你這女子,成天被人拐帶,公孫莊主不給你預備侍衛,我爹給你備着,你莫要不知好歹。
我注視祝天翔,慢慢的說:大哥此話說得不是,秦伊的劫難非我哥哥的錯,誰人想得到秦伊會經如此遭遇?怕是你,也想不到的吧?
祝天翔眼神黑黝,臉上忽然勾起一絲熟悉的邪笑,道:伊兒妹妹說得是,是大哥的不是。
一直沉默的看着我們錢鏐對着祝家老爺道:如此一來,今日可是雙喜之慶,祝老爺,收了個這般不凡的義女,恭喜,恭喜。他看我,說:從今往後,秦伊小姐不僅是紫霞山莊的秦伊小姐,亦是杭州府的小姐。
我微笑,他亦笑,周圍衆人亦笑,我環顧,與公孫對視,他凝視我,沉思般的眼神,這一刻起,我如此明瞭錢鏐與公孫的眼神背後的意義。
不知爲何,想起一句話:烽煙將起。無形的手,在無形中,擺弄齊了一切,就待着一觸即發的大幕拉開,或許,這大幕,自我來到這個時空就已拉開。只是,是否待我演罷就可各自迴歸原來的位置。
我對着祝家老爺說:義父,大夥都等着開席,我們請錢大人與衆位昨夜大戰中的功臣入席吧?
祝老爺頷首,道:伊兒果然是好人品,進退得體,錢大人,請,衆位,請。
錢鏐領先入酒樓。
天琴笑嘻嘻的過來挽我的手。
聞鶯酒樓,還記得出次來此,是祝天翔救了我,帶我在此壓驚。也是在那時,我對此人心有所動,而今,物在人非,衆人簇擁下,我的眼神尋着祝天翔,他卻不知所蹤。我垂眼,過去的,便過去了,有緣無份,本是世事常有。
祝天琴道:你可見過大哥的孩兒?
我回神,問:沒有,孩兒可愛否?
她笑:長得倒像我三哥小時,爹爹最是疼愛。大哥倒不怎的喜歡。
我看着她,疑惑,問:怎會長得像三哥?
她聳肩,道:侄兒像叔叔,也是平常吧,一家人,總是有些像的。
我頷首。
季長元走到我身旁,道:秦伊小姐。
我側臉,看他,他笑,似有話要說。我問:季公子有何事?
他道:趁着此時,問你件事。
我點頭,道:你說。
他問:小姐真是蝶盟盟主麼?
我愣,道:你怎的問此事?
他欲說下去,祝老爺迴轉頭,道:伊兒,這邊來。
我笑,應:好。舉步,驀地身後啊的一聲叫,我回頭看見豆兒抱着雪狐狸被摩勒拎着領子撅嘴,衝我叫:姐姐,好姐姐,救命啊!那模樣活脫脫的像與我初遇時,被陸濤拎在手裡面。陸濤……我笑起來,身旁,祝天琴詫異的說:這小鬼……
我對摩勒說:放了他下來吧!
摩勒鬆手,豆兒跌在地上,雪狐狸自他身上跳出來,跑到我身邊。
我抱起雪狐狸,親親它,天琴道:這不是二哥送你的雪狐狸麼?
嗯。我道:豆兒真是頑皮,怎麼把狐狸帶了出來?
豆兒走到我身邊,仰頭,道:我來看姐姐。
我笑:待我回莊不可麼?
豆兒睜大眼道:姐姐,你肯聽我說話麼?
我道:我何時不聽你說話了?
他做了一個鬼祟的動作,意思要我俯身去。
我道:什麼話如此神秘?
豆兒道:姐姐不願聽我說!
我笑:什麼?
天琴道:這孩兒,怎的如此人小鬼大?
我道:他一貫這樣。我俯身,他湊過來,清清楚楚的說:無根之運,阿三當運,秦伊莫悔。
我一愣,道:什麼?
他衝我笑,道:姐姐,把雪狐狸交我吧,我帶它玩去,燕兒,若禾還等着我呢!
我猶疑的看他,細細咀嚼那幾句話,如此清楚,無根之運,確有其事,豆兒一向鬼得很,這話,並非他一個小孩子可以說得出,他出走一段時間又回莊來,這期間,去了何處,見了何人,我一概不知,莫非,其後,另有高人??
正想着,他已自我手裡接了雪狐狸,轉身就自大人的腿腳間鑽了出去。
天琴道:姐姐,爹尋你了,快入席去!
我隨她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