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村言村語揚州有奇人陸公子欲言又止
公孫見到燕兒第一句話:此女福澤深厚。
他絲毫沒有生氣我又帶回一個人到山莊。自我住山莊以來,不是狗,狐狸,就是人,一個個男男女女的被我接連帶到山莊裡,我以爲這回他必然要發火了,奇了,他不但不生氣,反而派了一個婢女去服侍燕兒。
燕兒似是吃了不少苦,派去伺候的小婢女總是要到秀竹那裡稟告一次燕兒身上的傷。秀竹剛升了大丫鬟,統管這小婢女們。
秀竹這邊就到了我這裡回話。
我沒告訴陸元,自個兒帶着秀竹去燕兒房裡看她。
燕兒獨個兒坐在軟塌上,穿着淡紗的外套,手裡捏着不知什麼物件,仔細看這丫頭,還真是美人胚子,莫怪得賊人會將她賣到小瀛洲裡,萬幸是蘇珥姑娘把她要了來,不然……我不再想,笑:燕兒。
她轉過頭,笑着跳下軟塌,秦伊姐姐!
我微笑,挽她回塌上坐,問:還習慣麼?
燕兒點頭,笑:比在姑娘那裡要強千百倍。
我憐惜的摸她的頭,我生長在現代,家裡就我一個女兒,獨生女的悲哀莫過於是自童年乃至於一生,都是孤獨中成長,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俱不如同母體生來兄弟姐妹來得親近。不過,我還真喜歡眼前這個小丫頭,脣紅齒白,嬌滴滴的臉皮,眸子裡透着靈氣。我說:這裡的莊主是你哥哥的朋友,是以你缺什麼,要什麼就只管和婢女說,不要因爲是陌生的地方拘束了。
嗯!她點頭,偎向我,輕輕的說:秦伊姐姐,燕兒好喜歡你呢!
我含笑摟着這小丫頭:嗯,我也喜歡燕兒呢。
真的嗎?她問。
當然是真的。
燕兒輕輕的嘆氣,秦伊姐姐,我覺得你和我娘,好像,都那麼溫柔,可是我娘……
我輕拍她的背,好了,不要想了,你娘一定不喜歡你想起她就掛眼淚的。
她低低抽泣。
我無奈,燕兒,別哭啦,姐姐有些話要交待你呢!
燕兒擡眼,楚楚可憐,姐姐說吧!燕兒不哭!不哭了!
我拿袖子給她擦眼淚,低聲說:你哥哥還不知道你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不過大約也猜得到三四分吧,你身上的傷,我會想法慢慢幫你調理,你千萬不要走漏什麼給你哥哥知道。
燕兒似懂非懂的看着我,問:爲什麼?
我嘆氣,道:傻丫頭,你哥哥那麼疼你,若知道你身上受的苦,他……我頓,燕兒看着我,我輕嘆,他非瘋了不可。
瘋了?
我點頭,你哥哥雖然沉默寡言,但是性情甚是剛烈,假若爆發起來,我只怕他會傷了自己,你哥哥他也吃了不少苦,雖然現今找回了你,他是安心了許多,他身上心上的傷……也是需要長久調理的。
燕兒看着我,半晌:秦伊姐姐,你真清楚我哥哥,你一定也很喜歡我哥哥了!
我臉一臊,這哪裡和哪裡的啊!早知我不多說什麼了。我正色的說:你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秦伊向來重友輕色的。
燕兒迷茫的看着我:姐姐說的,燕兒不懂。
我笑,你自然不懂了!
秀竹碰上了一盤糕點,小姐,這是新做的糕點,您和燕小姐先嚐嘗。
我應,帶着燕兒到桌前,略微吃了些,燕兒喊累,於是我就讓她先躺躺,心裡疑惑,那麼容易累,莫不是又染了什麼病吧?看她那樣子,興許是感冒了,也就是他們說的風寒。
我輕輕的退了出來,合上門,剛轉身,就嚇了一跳,險些叫出來。
陸元正抱胸站在門邊,凝視我。
我低聲說:燕兒睡了。
他頷首。
一會她醒了你再來和她說說話。
他還是頷首。
我笑笑,你就打算在這裡站着?
他忽然微笑起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懷疑看他,這是什麼神經搭錯了?他領頭就向馬廄的方向走。
我尾隨,各自牽馬出莊。
剛出莊,就撞上公孫回來,他看了我,問:這是去哪兒野去了?
我挑眉,既得寶馬,怎麼可以讓它有老驥伏櫪的哀嘆情緒呢!
公孫淺色眼眸掠過我,看向陸元,微微笑:陸公子,請照顧舍妹周全。
陸元抱拳,這個自然,公孫公子請放心。
公孫下馬進莊。我看着公孫的背影,他爲什麼事情在煩惱,來去匆忙,滿臉沉重。
陸元道:走吧!
我策馬跟隨陸元向外馳去。
一路馳來,我依稀辨認出他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我們現在正駕馬走在白堤。
白堤,因爲白居易任太守時,疏浚西湖而得名,白堤上那斷橋最是著名,因了後世相傳的白娘子,這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成就了西湖的美麗,還是後世西湖的美麗成就了美麗的愛情?我迷茫的環顧四周。
這白堤上來來往往的不僅是遊人了,還有當地百姓,或趕着車,或挑着擔子在彎彎的小路上行走。
這堤上看來本沒有路,走得人來人往的,自然就出現了一條不長草的路了。
我問:陸元,我們要去哪裡?
陸元道:只管跟着走吧,還怕我賣了你不成!
我唾,你才怕人賣了自己呢!真是……
他轉過臉來,看着我:你自然是不怕了,被人賣了的悽慘,你也見了,只是不知道其中的苦楚。
我嘆,不再說什麼。
我們繞進了孤山,他在一處停了下來,我努力的把眼前的景色與後世的西湖對照,這裡……
他下馬,走上山坡,我跟着上去。
驚訝。
這一整坡的草上開滿了紫茵茵的小花,在風裡暖洋洋的開着。
我笑,你也不常出莊,怎麼就比我在地兒熟得不行?
他立在我身後,不語。
我看着繁花,輕嘆,誰憐孤山冷雨,誰見梅妻鶴子。我轉身,看他。
他揹着手,一身白色長衫,笑而不語。
我衝口說:你知道麼,將來,也許有一天,這裡會有一位視梅花和白鶴爲妻兒的人住在這裡。
他淡淡的哦。
我微笑,看他神色便是不信了。
我跑到草坡中央,站在花叢裡,前世今生,現今的花朵,現代的放鶴亭,疊疊影重重,在眼前,在腦中,來去,交映。
我深呼吸,微笑,其實,也非不好吧?來到五代十國,並非全是錯啊!我展開雙手,迎風,呼吸。
他帶着淺淺的笑,注視我。
我真切的有了在這個時代生活的感覺。看着他,他不是千年前的人,他活在現在,我也不是千年後的人,我也活在現在,不管我能否回去,我和他,和公孫,都活在現在。
裙子絆了腳,這等愚蠢的事情,我又做了一次。這一次,他沒有來接住我。
我在草地上,花叢裡打了幾個滾,仰面躺着,看着蔚藍的天空,輕嘆。
他走近我,蹲下來,凝視我。
我微笑,你沒見過像我這樣瘋癲的女子吧?
的確,不曾。
我毫無形象可言的躺着,看着他,你知道嗎?我的家鄉有一座山,也叫做孤山,那裡有一座亭子,叫做放鶴亭,還有一座也叫做斷橋的橋。所謂的孤山不孤,斷橋不斷。
他凝視着我。
我回視他,怎麼不說話了。
他問:那裡的姑娘是否都像你這樣頑皮,瀟灑?
我坐起來,整整裙子,一本正經的說:非也,本姑娘天下無雙。
他笑,笑裡帶着寵溺。這笑容我不久前纔看見過,那是他對着他寵愛的妹妹燕兒笑時。笑完,他輕聲的說:謝謝你,秦伊。
我回視他,慢慢綻開笑,不客氣,舉手之勞。
他不再言語,調開目光。
我摘了朵花,小小的,只得米粒大小,卻精巧美麗。
他悠悠道:紅酥手,撫花醉,原來人比花嬌。
我笑睨他,你故意諷刺我呢!
他搖頭:句句肺腑。
我細細的回味,驀地看他,這個男人,他要說什麼?我爬起來,拍拍裙子,一臉輕快的說,我們走吧!
是,小姐。
我們在孤山裡晃了一圈,自西泠橋上出來,策馬跑了一些路,自錢塘門進城。
正是中午吃飯的時辰。
我們進城找了家乾淨的麪館子,點了兩碗片兒川。
面一上來,噴香,我貪婪的挾了一大筷子,許久沒吃了,原來這年代早有片兒川。
他與我對坐,看着我吃麪,自己卻不動筷子。
我奇,你不餓?
他微笑:不曾想,公孫家的小姐也愛吃這等平凡無奇的東西。
我笑而不答,心裡道,我哪裡是什麼公孫家的小姐,不過是幸而遇到一個同胞在這裡早早立了足,不然哪裡有我。什麼公孫小姐還不是空氣,說不定我早做了乞丐。
慢慢吃,小心燙了嘴。
我吹面,答:我知道,小時不知被面燙到。
他深思的看着我。
忽然聽得邊上有兩個男子在說話,一個是杭州口音,另一個聽着像蘇州那邊的口音。他們在說着的事情,我非常有興趣。
杭州口音說:這是真當的事情?
另外一個說:錯不了,呂法師那可是磻溪真君、他左下的張守一張大人是赤松子、諸葛殷是葛將軍、蕭勝是嬴任好(注:春秋時代秦國六任國君穆公)的女婿。你不曾聽說吧?那呂法師能掐會算不是出奇,出奇的是他能知曉未來,除妖鎮魔。
我轉臉,看到是兩個書生樣的男子,不禁上前問:這兩位公子,不知道你們適才談論的呂大人是何方神聖,居然有此神通?
這兩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有禮的問:姑娘還不知?那揚州城裡,呂用之,呂大人可是神人阿。他保得高將軍性命無數次,降妖伏魔,你說厲害不厲害?
揚州,呂用之,張守一,諸葛殷,聽起來,像那麼回事,我暗自盤算,看來回去後要與公孫商量纔是。
陸元在我們坐的那桌說:小姐,早早吃完麪,我們好趕路。
我謝了那兩位告訴我神奇的人物,一臉開心回座位吃麪。
你信那等身魔怪力?他問。
我點頭。我心裡嘀咕,自然要信,以前我還不是一個無神論者?這時空穿越就已經親身經歷,要有人告訴我這神仙佛祖都是存在的,我也是照信不誤。看不見的就不見得不存在,沒發生的就不見得不會發生,事事無常啊!
他淡淡說道:原以爲似你這般,應當是不會去信那些道士方術之流所謂的神奇。
你不信?我問。
他點頭,那個呂用之什麼的,怕是騙人的吧?江湖術士而已。
我示意他小聲點,這些我們回去再慢慢說,這裡,不方便。
他挑眉,不再言語。
回莊的首要大事是找公孫談話,偏偏我剛回,他前腳已出了莊,在路上也沒遇到,倒是遇到了祝家派來送東西的人。
那小廝見我,伶俐的上前,道:公孫小姐,這是我們家公子說送來給您解悶的玩意兒。
我無趣的看了看他託着的盒子,問:又是什麼玩意兒?忘記說了,自祝天銳拜訪了以後,隔三岔五的就送些擺設物件,或者是綢緞水粉過來,也不問我喜歡不喜歡,強行的送來,那男人的性子,搞得我叫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每次都勉強留了這些東西,就怕他如若見我不收,責罰那送禮來的小僕。
小廝笑嘻嘻的:繡屏一架,讓小姐賞玩。
繡屏?我打開盒子看了眼,一隻貓兒撲蝶,製作得精細,惟妙惟肖。
我好好一點心情,被這繡屏殫盡,嘆氣,你交給秀竹吧!
是。
秀竹迎出來,笑問:小姐可回來了,客房的公子正發火呢,誰都不敢勸。
什麼?我愣。客房?陸濤?
真是莫名其妙呢!
推開他的房門,迎面就是隻杯子。我躲不及,那杯子就硬生生的打在腦袋上,我一陣劇痛,啊的叫出聲。
裡面那人走了幾步,冷笑,我道是誰,原來是公孫大小姐啊!
我撫額,你發什麼神經,這裡又不是你家,你這反客爲主也忒過分了吧?
他走到我跟前,冷漠的看着我,爲何不讓我看望燕兒?
原來是這個事情。我摸着額頭,看看手,沒有血跡。還好!我道:誰不許你看燕兒了?
不是你?
我好氣好笑:我幹什麼不讓你見燕兒?我們雖然不怎麼和睦吧,我也沒有讓你們骨肉不能想見的道理。秀竹,這是誰的主意?
秀竹答:莊主吩咐的。
莊主。公孫?我深思,可是頭上實在是很痛,我皺眉。
他冷笑:你少裝可憐,莊主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
我怒,我秦伊從來不是這樣的小人,就算我再討厭你,也不會阻攔你做任何事,當然,除了你傷沒好前不得離開紫霞山莊之外。
他瞪着我,我毫不示弱的回視他,然後我說:秀竹,把燕小姐領到這裡來!
秀竹領命而去。
房裡就剩了我和他,大眼對小眼,鬥雞似的!
他哼了一聲,我也重重的哼了一聲。
他道:我不會道歉。
我撇嘴。
他轉身,走了幾步。
我看着他寬肩厚背,心想,這死人,出手恁重,伸手想搭門,不想搭錯了地方,門吱呀的被我推得更大,我重心不穩,頭暈腦脹,搖搖晃晃的就倒了下去。
我定是昏迷了幾秒,睜開眼,陸濤的眼睛,冷漠的看着我。而我,正躺在地上。他就這麼看着我昏倒在地?我苦笑,真是鐵石心腸!既然沒有英雄,我也不是美人,自然也無須英雄救美這戲碼了,我很自覺的自地上爬起來,走到桌前坐下,剛纔那一倒,還真真有點狠,我的右手都不太可以轉了,麻木了一半。我自顧自的捏自己的手臂,這邊秀竹已經帶着燕兒過來了,燕兒見了他似乎是愣了愣。
他看着燕兒,問:還記得我麼?
燕兒點頭。
他走前去,仔細的看她,燕兒都成大姑娘了!
燕兒笑嘻嘻的問:大哥怎麼在這裡?
他臉色柔和,我在此做客。
哦,那你也是秦伊姐姐的朋友了?燕兒問。
他躊躇了會,答,是。
燕兒笑:那秦伊姐姐一定也很喜歡你啦,就似姐姐喜歡我和二哥哥一樣。
他的目光冷冷的看向我,轉向燕兒,柔聲:這個自然。
燕兒拉着他的手,大哥可見過二哥哥?
他遲疑,勉強說:已經見過了。
燕兒奇道:真的?
他答:當然。
燕兒跑到我身邊,笑:姐姐,這是你給燕兒的驚喜吧?原來大哥和二哥哥都在山莊裡呢!
我撫額,笑:是,故意要你嚇一跳。
她摟着我的脖子,親暱的說:真好,原以爲,從此親人失散了,原來兩位哥哥都在這裡,秦伊姐姐真是神仙姐姐。
我笑罵:什麼神仙姐姐,胡說呢!
燕兒撅嘴,問,姐姐你這裡是怎麼了?她伸手小心的觸我的額,這被砸的地方早起了大包,我氣結,說:沒事,被不長眼睛的砸了腦袋,下回你姐姐我可得小心了。我看向他,怔,他看我的眼神迷茫。
只幾秒,又是陰冷。
燕兒親熱的挽着我,說,姐姐,伺候我的雪丫頭說這裡靠着湖,我們去看看吧!
嗯。
秀竹問:小姐,要找大夫嗎?
我搖手,不用了,你給我找些消腫的藥來便是了。
秀竹忙叫了丫頭去找藥。
我帶着燕兒正要走,燕兒道:大哥不一塊兒走走麼?
他頷首,好。
燕兒笑,開心極。他開心極,我卻覺得不自在,自他醒來,我和他見面就鬥雞,現在他跟着我們到水榭,我自然是不自在了。他的目光,打量得毫不留情。打量什麼呢?我輕笑,難道我是妖精不成?
燕兒想必沒見過這湖水,興致好得不行,趴在斜欄上,眼珠子看個不停。
我與陸濤並肩站着,溜眼看他,他的側影,堅毅的線條,專注的看着燕兒,就像燕兒的保護神般。這樣的男人,應該是讓人心動纔是,我注視他,假如在現代,他該是許多女孩子追逐的對象,就算他再冷酷,再不假辭色的對待女人,仍然會有女子,飛蛾撲火。
我轉開眼,心動又如何,他不是我該撲火的人,我不屬於這裡。
姐姐,你看,這裡有魚。燕兒指着水,歡聲笑。
我走到她身邊,撫摸她的發,這裡的魚鮮美得很,一會讓人去買漁民打來的魚來吃,可好?
燕兒拍手,當真?
嗯,我何時騙過你來着。
燕兒撒嬌的拉着我的手,秦伊姐姐,你若真是我的親姐姐就好了,你比大哥,二哥哥更疼我!
你這丫頭,要是被你二哥哥聽見,還不害死我。
爲什麼?
我笑着想了一下:許是,因爲他不甘心你就這樣被我收買了吧!
燕兒看看我,微笑:二哥哥纔不在乎你收買我呢,大哥也是!
我轉頭看他,他倚着柱子,看着我。
忽然討厭他的目光,看不透,捉摸不了,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這樣的男子,心裡藏了多少心事?我別開眼睛,看着燕兒,說:那你不如認了我做姐姐吧!
燕兒歡喜道:姐姐說話可是當着?
自然是真的!
燕兒爬下斜欄,對着我就是一跪一拜,嘴裡說:從今往後,秦伊姐姐比親姐姐還要親,燕兒要一輩子都對姐姐好!
我驚訝,忙摻她起來:你大哥都在,怎麼行那麼大的禮!
他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燕兒起,噘嘴:大哥怎麼了?怎麼就走了?
我苦笑:也許你大哥想起了什麼事情要辦吧?
她半信半疑,微笑:我們再坐坐吧,這裡真好,我真喜歡。
好。我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