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畢氏陰魂夢裡現朱溫滅唐建後梁
我的故事, 原本應該講到這裡便結束了。
可是,誰又料得到,心灰意冷的我決定躲開這世界的紛紛擾擾, 獨自去過時。那個將結束大唐王朝的人找到了我。
窗外, 雨, 潺潺。
臨安, 竹林老翁的老巢, 我與摩勒,老翁回到此處,飼馬耕種, 自給自足,日子雖然乏味, 比之前那些大風大浪, 倒也並非是一件壞事。
我靜靜坐着, 看着窗外的雨,心, 隨着雨,慢慢溼潤,這一個春天的來臨,有多少往事隨着春雨,慢慢的在心滋長?又有多少往事隨着過去的那個冬季, 離開?我不願去想, 公孫離別說的那些話, 我已不在意, 他的選擇, 是離開我,而我, 我的選擇,僅僅是好好的活着,活在何處,又有甚麼區別。既然,命運叫我來到此處,我便來了,就似現代一句很流行的話叫做:當你被生活強姦時,既然不能反抗,那麼,你就好好享受吧!
雖然經歷那些磨難,那些愛恨離別,可在現在平淡的生活閒暇時,細細品來,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我常常會想,假如,我沒有遇到公孫,現在的我,又會是怎麼樣?也許我早死了吧?
笑。
公孫,我忽然如此強烈的想告訴他,我已不在乎會不會得去現代,當初迫切的心情,在漫長的時間裡,日復一日的減淡,只餘下了的,只是懷念而已。
我遇到的這些形形色色的人們,都在我的記憶裡,活着。
摩勒敲門,道:小姐。
我回身,他站在門口,道:有人找進山來。
我有些意外,下一秒,一個熟悉的臉,在我面前露出來,他看着我,道:公孫秦伊。
我霍地站起,有些驚慌,朱全忠!他怎地找上門來!
他走進來,反客爲主的看我,道:我來此,無須驚慌,不過有惑而已!
我戒備,道:無根之運已交於你,你又來尋我,不過是要我一命而已。
他哈哈大笑,笑得猖狂,道:你這條命,不值我殺之。
我冷冷看他,道:既然如此,朱大將軍又爲何來此?
他看着我,問:錢鏐海塘那石囤木樁,可是出自你手筆?
我搖頭。
他看着我,冷笑,道:莫要裝,我早已打探清楚纔來此尋你。
我回以冷笑,道:石囤木樁又非我所建,何來出自我手筆?
哦?他拖長音,彎嘴角,極其奸詐的表情,道:你可知,你這句話兒,可叫杭州府百姓死一半去?
我盯着他,捉摸此人,他究竟要說甚麼?
他道:你不若乖乖告知我。
我道:你莫要以百姓做籌脅迫我告知你。
他眼神帶着嘲笑道:我自然不需以百姓性命。
我討厭他這副模樣,道:有話直說。
他慢慢走了圈,看着我,似貓戲耗子般說:大唐氣數何在?
我嘴角掠起冷笑。
他盯牢我,又問了一遍:大唐氣數何在?
我反問:你心知肚明,卻來問我,你居心何在?
他嘿嘿冷笑,道:我知?我若知,何苦千里迢迢來此?我尋你數年,不過爲了這句話。
我看着他,道:當年怎的不爽快問,今日倒來問,我若真死卻了,你可有憾?
他凝視我,表情高深,緩緩的說:你不願說?
我笑了笑,道:何事何時莫相問,到頭終需逐水去,君若要前因後果,怕是,問錯人了。
他眼神陰狠,盯着我,不語。
我淡然微笑道:算計千萬來去,不過爲這江山萬里,到最後,卻似身在夢中。
他看着我,許久,道:大唐氣數何在?
我道:何須得問我,當年滅了楊公公時,你便該知曉了。
他似被說中心思,眼神愣了愣,轉爲笑容,道:好,好!好!!!
我被他這三個好字說得有些迷茫,莫非我久未在爾虞我詐中生存,已然退化,不曉得此刻的朱全忠究竟要做什麼。
摩勒進,道:小姐,錢大人求見。
我與朱全忠轉臉去看門,摩勒身後跟着一人,正是錢鏐。
錢鏐進來,走到我身旁,道:朱將軍好雅興。
朱全忠打哈哈似的道:錢大人亦然。
我道:錢大人,真真是稀客,怎地想到來此陋室。
錢鏐看了我一眼,道:原本有事欲與你商談,然則,現時怕是不便。
朱全忠道:何等事,堂堂父母官卻要與這小女子商談?
我注視錢鏐道:大人稍待片刻,可好?
錢鏐頷首,我請他在屋內坐下,走到門口,對朱全忠說:朱將軍,這邊請。
朱全忠與錢鏐對視,兩人眼神在空中交會,剎那,不詳之感,自我心升起。
屋外。
我對朱全忠說:大唐氣數如何,我不曉,你縱然問千遍,秦伊只得一句話爾,朱將軍如若愛民,江山,遲早要易主。
朱全忠挑眉,老謀深算的表情,道:多謝。頓了頓,道:你贈我一言,我亦贈你一言,蝶舞紅塵花霏霏,待到花事了,何人東君主。
我看着他,道:這……
他道:如若你願得棄暗投明,好處自然是少不得的,你仔細琢磨,長安等你。
我搖頭,道:長安?洛陽花開盛,長安何辜?
他看着我,道:你果然是知曉的。說罷轉身就走進雨裡。
屋內。
錢鏐見我進屋,道:公孫下落,我已知曉。
我看了他,道:他在何處,我無意知曉,多謝大人來此相告。
摩勒道:小姐,公孫莊主下落,怎生是無意知曉?
我不語。心裡想着剛纔朱全忠告訴我的那句話,蝶舞紅塵花霏霏,待到花事了,何人東君主。如我未猜錯,蝶,乃蝶盟也,那麼先前陸濤說的要公孫收歸蝶盟,與朱全忠現在與我說的不謀而合,何人東君主……公孫,纔是蝶盟真正的主人吧?如果是這樣,那麼……我看着錢鏐,脫口說:你查出公孫下落可是蝶盟處得來的?
錢鏐微笑,道:自然。
我心下忽然通明的亮堂,我曉得了,我真正的曉得了。如果是這樣,那麼公孫……我不敢往下想。
錢鏐起身,對我說:隨我回城可好?
我問:公孫身在何處?
錢鏐有點揶揄,道:適才無意知曉,現時又欲知曉了?
我自荷包裡拿出了那對饕餮耳環,捏進掌心,心下着惱,好你個公孫,好一個幕後黑手!我擡眼,道:回杭州府,我曉得他在何處了!
杭州府。
夜。
秦伊,秦伊~~誰在呼喚我?我站起,四處尋覓,誰?誰在叫我?
秦伊!
一道欣長身影,站在暗處,道:你不認得我了麼?
我道:你是?
畢師鐸。
啊!我想起來,畢師鐸,怎地會看見他,你……
秦伊,襄助朱阿三,切記,切記!
我道:爲何?
切記,莫問莫問。
我道:畢師鐸,我不明白!
畢師鐸身影淡下去,我伸手,道:你別走,你說明白!
驚醒,我做起,手裡捏着的,是那顆魑魅目,散發淡淡的光彩。我嘆,是夢?我看向適才他站的地方,喃喃:襄助朱阿三?
門外,摩勒輕聲道:小姐?小姐?
我道:無事,噩夢爾。
摩勒不再問,只聽得若有若無的一聲嘆。
晨,我去尋朱全忠,昨夜那個夢,倒是提醒了我一些事,朱全忠此人去臨安尋我,自然是通過了蝶盟,蝶盟的消息網誰人不想得到,而公孫如果要給朱全忠我的消息,自然是易如反掌,他的目的何在?透過這個情報組織,公孫究竟要做甚麼?
我頭暈,胃隱隱不舒服,似要泛出來一般難受,不由得吆喝坐騎加快腳步,向朱全忠暫住的客棧而去。
棲霞客棧。
朱全忠道:你要與我做個買賣?
我點頭,道:是。
他眯眼看我,道:我有何好處?
我直截了當的說:江山。
他深思,看我,老狐狸般的笑容。
我道:我問你三問,你需得明白告知我。我便告知你江山何姓,如何?
他捋須,道:好。你問便是了。
我看着他,道:當年你與公孫可已有協議,是以公孫未死,李代桃僵?
他頷首。
我繼續問:公孫可是蝶盟主人?
朱全忠笑了笑,極其狡黠,道:你自個兒一探究竟便可。
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問:你,江南法師,公孫,原本都已謀劃一切,好叫我來跳這個坑,活似小丑。時空之門,是子虛烏有,我來此,便再無可能歸去了?我說得,可對?
時空之門,確有其事。一個人自內屋走出來,散發,滿臉微笑,一身淡淡淺藍的緞子長衫,悠閒的模樣,而我卻恨不得砸掉他臉上的笑。
公孫慕!我惱,道:你真真有臉來見我!
他微笑,道:好妹妹莫要着惱。
我走前去,狠狠盯着他,道:蝶盟盟主,紫霞莊主,朱大將軍的聯盟者,那個人纔是你?
他溫柔的看我,道:俱都是。
我撫額,冷汗,爲何胃越來越難受?我痛苦的後退,不能自己的捂着我自己的胃,道:難道這全部的一切,都是一場早已經寫好的劇本,全部都是你寫好的,叫我乖乖的去演?
他凝視我,道:一半是,一半,不是。
我搖頭,道:爲什麼?爲什麼?
他看着我,道:原本我以爲你可以幫助我回到現代,現在發現,你不能。
我說不出話來。
朱全忠拍拍公孫的肩,道:好好與她說說罷,哈哈哈!說罷,開門出去。
我抹去汗,嘔了出來,一地的苦水,一嘴的苦澀,我扶桌沿,道:你就這般戲耍我麼?我就這般好玩麼?徐子騫,公孫慕,你,到底是甚麼人呢?我爲什麼覺得你那麼可怕?
他依舊微笑,走近我,扶我,道:我便是我。
我甩開他,怒,道:別碰我!摩勒,摩勒!!!
摩勒自門外衝進來,公孫平靜的說:小姐不過是心緒雜亂,無事,你出去吧!
我道:摩勒,速速帶我走!
摩勒道:小姐……
公孫道:你去找個大夫來此,他看着我,微微嘆:這麼大的人了,怎地自己身子也不好好看顧?
摩勒看了我,轉身就出去。
我推開公孫的手道:你走開。
他不語,看着我,沒有微笑,只是看着我。
我道:前塵往事,細細想來,才曉得,都是你在幕後作祟。
作祟?他微微笑,道:錯。我處處爲你打算,到頭來你卻怨我。
我口氣嚴厲道:我問你,當初在靈隱寺,你是如何曉得我在那裡?
他聳肩,微笑。
我點頭,道:對了,你有蝶盟。是以,你才能在那裡開始你的計劃。我看着他,道:我的現代的東西,包括那白金戒指,能當錢,也是你安排的?
他看着我,道:這世上,還有誰可爲你打算?
我捂嘴,眼淚流出,怎地如此傷心,怎地如此傷心!以爲是自己的狗屎運,現在才知道,若非他的安排,別說500兩銀子了,我連半個銅板都不一定當得到!
公孫凝視我,道:我爲你謀劃,並非害你,如今你若要怨我,我亦覺得冤枉。
我擡眼看他,道:你知道你做的這一切,都是在欺騙我麼?
他回答:我知道。
我只覺天昏地暗。
我暈過去,再次醒轉,身邊坐了一人,是公孫。我別轉頭不去看他,他見我醒了,淡淡的說:你懷孕了。
我驚,起,看他。
他平靜的看着我,道:你沒聽錯,你懷孕了。
我下意識的捂嘴,看着公孫。
他眼神裡掠過心痛,道:可是祝天銳?
我看着他,心裡想,誰的孩子?真真有些擔心,應該是天銳的吧?
他擡手撫摸我的頭髮,道:既然情衷於斯,何故又與斯分離?
我避開他的手,不說話。
他嘆,道:你預備着就此與我一刀兩斷?
我道:先前不知道是誰說的從此是兩條道上的人了。
他道:我知你怪我,我承認,從南方法師告訴我時空錯亂帶了一個人回來時,我就心存念頭,希望讓你捲入這個時代,事實上,我們已經篡改了歷史。
我一愣。
他看着我,說:你以爲朱全忠結束了大唐是歷史使然麼?不,完全不是。大唐不該是由朱全忠了結。
我不語。
他微微笑,笑得淡然,道:秦伊阿秦伊,我將你捲入了這個亂世,你怪我怨我,也好,都無所謂。時空之門即將重開,你要回去,我送你回去便可。
我看着他,道:我曾經很相信你,因爲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認識的人,還是收留了我的人,更重要的是,你也是穿越時空來到這裡。雖後來去長安前我已心存懷疑,可到最後我還是選擇了相信你。如今真相大白,我卻不曉得我該如何待你。
他凝視我,笑,道:隨心吧!說罷,輕聲嘆,道:我無所謂你如何待我,只是,你肚子裡的孩子,你要如何打算?
我愣,是的,孩子怎麼辦?
他看着我,道:此處不比現代,你若要不要這個孩子,恐怕是要搭上性命。
我嘆,道:我來此的使命,是你們騙我的吧?
公孫不語。
我笑了笑,道:孩子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的,不需要你爲我擔心,既然今天把一切的話都說開了,那倒也好的,我明白了我這一些亂七八糟的經歷,原來不過是一場戲,不過是古今一場戲中戲,你不曉得我心裡多坦然。但是,我不會原諒你欺騙我,把我當棋子一樣打亂這個時空這個歷史。
他微微點頭,道:你這般說,已是寬宏大量。
我放下手裡一直緊緊捏着的那對饕餮耳環,道:物歸原主。
他看着我,道:留着罷,我不再需要他們了。
我回視他,道:公孫,我,我嘆氣,道:今後,你我真真是兩條道上的人了。
他道:時空門開前,我不會來找你,你自己處理好你的事情後,預備回家吧?
我不語。
他起身,道:我走了。
我依舊不語。
他看了我一言,微笑,淺灰色眼眸一轉,哀傷之情,轉瞬即逝。
我不去看他的背影,雙手微纏,公孫,公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