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楊行密宴朱延壽顧全武單挑黑雲都
那人落地, 看了我,道:末將朱延壽,你可是公孫秦伊?
我後退, 此人滿臉鬍子, 兇悍萬分, 束髮, 着一件絲制虎紋外卦, 腰間別着一掛黑色單刀,傲氣十分。
我打量了一圈,問:閣下是……
他冷冷的說:黑雲都長朱延壽, 特奉楊大人之命來此尋你。
我看着他,道:你怎知我在此?
他冷傲的揚起下巴, 山林大火, 三日不散, 此中鳥獸死散各半,這畜牲偷東西至吾營, 遂來此處。
老孫衝他嘶了一聲。
他目睜,惡煞般,我心有些畏懼,此人多半非善類,抱緊老孫道:你要尋的, 並非秦伊。
他愣, 半秒, 嘴角掠了笑, 獰厲道:尋到你, 也是一樣。
我凝視此人,尋思, 楊行密的人,要找的自然是呂用之,與我何干,只是此人卻曉得我,卻是何原因?
他道:請小姐與我走一趟罷!
我說:此山崖陡峭,恐秦伊難回山上。
他傲慢的笑,道:這個自然不難,你且等等。說罷,嘴咄地吹了一聲,那哨音迴盪了一圈,稍許時間,自上有兩聲哨音相迴應。
猴子呀呀的叫,我順它目光,見一條粗繩,慢慢垂了下來。
我心裡又驚,又喜。驚的是,此次不知會遇何事何人,喜的是,終可脫離這個食寢不安的地方,不過,呂用之還在洞內,我看了朱延壽一眼,他擡頭抓住繩子,道:你,過來!
我走向他,道:楊大人此時在何處?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道:大人自然是在揚州。
我不再言語,他給我束牢繩子,上去前,我看了一眼洞口,老孫抓我的脖子,眼珠亂轉,我低聲道:老孫,閉嘴罷。
老孫嗤嗤。
我不再言語,他給我束牢繩子,上去前,我看了一眼洞口,老孫抓我的脖子,眼珠亂轉,我低聲道:老孫,閉嘴罷。
老孫嗤嗤。
他吹哨,繩子緩緩向上縮。
我扶着繩子,老孫躍上去,一溜煙的攀着繩子向上爬去。
我至崖上,兩三雙手合力將我拉了上去。我站到實地上,擡眼,黑壓壓的一站隊人,個個黑衣鐵甲,手持長矛,腰佩尖刀,前排兵士皆高舉一面旗,上面繡着一隻碩大的下山虎。
他們齊刷刷看我。
我整衣冠,老孫吱吱,跑到我身邊。
不多時,朱延壽亦上來,道:一組人馬,送小姐回營地。餘下人等隨我下崖。
我看他,他神色自若,卻不知想什麼。
我無語。
一列人馬出,上前。虎視眈眈,看我。
我無奈,隨之離開。
黑雲都,營地。
篝火。
我坐在帳內,看着外面的人,來此已有三天,三餐有人送至帳門口,只是無人看守我,而那個朱延壽三天內,並未歸營,難道他仍領人在搜索呂用之?記得上來前,呂用之仍在洞內,這三天,縱使他聰明得讓朱延壽人等尋不到,怕是餓也把他餓死了罷?
我看帳外。兵士雜亂的坐着,喝酒,打罵,奇怪適才在山上,軍紀嚴明,怎麼營地裡相差如此之大?
奔馬。遠處,馳來一人,翻身下馬,道:都長有令,煮酒盆肉,待都長歸!
兵士聞言,雷動歡呼,俱起,忙碌起來。
不多時,篝火烈焰更高,在濛濛霧氣中,蒸熱了空氣。
一個小兵走過來,手中端了一黑銅把手鎦金的三足小鼎,鼎內冒着熱氣,老孫忽然發出警告的嘶叫聲。
那小兵在我帳前跪,恭敬的將三足小鼎放在帳前道:將軍命我好生照看秦伊小姐。
我看了他一眼,他臉色稚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歪戴着盔甲,腰間插了一把挎刀。我的視線落在了三足小鼎裡。
那三足小鼎本無什麼奇特,那裡面盛了一塊碩大灰白相間的肉塊,我看他,問:將軍是哪位?
他衝我笑,狡黠的眨眼,道:你吃着罷!
猴子呀呀呀的拉我的手臂,我抓住老孫的爪子,沒有動作,注視着他。
他低下頭,道:吃吧!
我疑惑的看着他扭着自己的手指,心想,此人既然是兵,怎的如女孩子般。
他擡眼,看我,道:小姐,吃吧,將軍會責怪我。
我問:將軍是誰?
他道:將軍就是將軍。
老孫已耐不住,脫了我的手,竄出帳,一把推翻了三足鼎。
那鼎翻倒,肉自鼎中滾出,湯汁一入地,就立時冒煙。我心驚肉跳,那滾滾的煙,傻子都明白是毒藥濺地起了反應,那煙,就如我幼年上化學課,不慎打翻高錳酸鉀之類的化學溶劑起的反應。
那人一看,居然也吃了一驚,吶吶:怎會如此?
楊子。另一兵叫他,走來。見地上打翻的三足鼎和那一攤濃煙,立時叫起來:有人要謀害俘虜啦!!來人啊!來人啊!
楊子愣愣的盯着地上,依舊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我腦子混亂了一陣,忽然似找到出口,我一把奪了楊子腰間的挎刀,架在楊子的脖子上,厲聲道:不許喊,把你們主事的人找來,否則我與他同歸於盡。
那喊叫之兵愣了下,似料不到我會這般,旋即跑向了一頂大帳。
而這楊子,此時還呆呆的,毫無反應。
不多時,大帳裡出來一羣人,爲首一錦衣老者,頭戴金冠,皺眉,道:秦伊小姐怕是誤會了。
我冷笑:敢在我吃食的鼎中加毒者,閣下竟與我說誤會?
老者看着我,道:犬子乃是誠心請小姐吃食,你怎可挾持與他?
犬子?我看了這個楊子一眼。他愣愣的看着老者,道:這鼎中,怎會有毒?
老者看着我,道:秦伊小姐火眼金睛,自然不須得本使解釋,亦可明白其中緣由。
我拿刀面拍了拍楊子的臉道:火眼金睛?我笑起來,道:是誰人告訴你的?秦伊乃凡夫俗子,那火眼金睛的頭銜,還輪不得小女子也。我仰起下巴,冷冷的說:你們既然知道我是誰,不須得秦伊我自介,你們是何人,還勞您自個兒說說。
老者拈鬚,眯眼,緩緩道:聞說公孫秦伊知曉來者之事,古往今昔,莫不貫通。
我不語。
他繼續緩緩道:可今日一見,才知,傳言爾。
我凝視着他,這個老頭子,眼神隱藏頗深,此人在大帳內三日不出,定是在暗處看我反應,又將鼎中加毒,試我水深水淺,孰料被老孫撞散了計劃,現在又拿言語試探刺激,是何目的,況且,此人究竟是誰?看他服飾穿戴,已非尋常將領,而他口中的犬子……我看向楊子,傻傻愣愣的,朱延壽乃楊行密手下,那……我眯眼,此人是!
老者微微笑,道:秦伊小姐用不慣這把刀吧?
我看着他,臉上無表情,道:何處此言?
他看着我握刀的手,嘖嘖道:纖纖玉手握屠刀,甚是香豔,只是,秦伊小姐何以顫抖不停?
我看自己的手,果然在顫,而我卻不自覺。
老者咳嗽了一聲,道:楊子,還助小姐收了刀?
楊子動了動,轉頭,看我,笑:得罪了。
他手一揚,一揮。
我與他已瞬時換了位置,此刻,他握刀,而那刀,架的,是我的脖子。
我微笑,道:妙,妙,妙,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楊大人,此番秦伊是開了眼了,這手功夫,可真是妙極。
楊行密哈哈大笑,道:承蒙小姐誇獎,小犬素來懶惰,難得還能顯一手的功夫。
我看着他,片刻,問:楊大人可是來此尋呂用之?
楊行密道:此事已了。說罷揮手。
兩邊人搶上來,迅速鋪開了一張雪白的羊氈毯在地上,擺上一張黑色底紅色藻紋的矮長案。動作迅速,悄無聲息。
我注視他。
他在長案後落座,道:今日也算是見識了紫霞山莊的公孫秦伊,坐!
我勾嘴角,道:楊大人若不介意,秦伊還是架着脖子玩命,甚好。
他哈哈笑。
楊子忽然道:爹爹,此女子真是傳聞中的那個神女?
神女?我心裡暗暗叫苦,真真要命,是誰如此害我?這越傳越玄乎了?我雖已知羣雄對我手中所謂無根之運感興趣得很,但……這次,成了神女,真是吃不消,還是早早完成所謂的任務,早早回去現代纔好。我本庸人,來了此處,莫名其妙成了名人,要說這心情,驚嚇多於歡喜。
想起在現代時也曾看言情小說,比如時空穿越,總是羨慕萬分,這好好的人,在現代平凡無比,去往古代,莫不是身嬌體貴,莫不是成了傳奇,如今呢?我苦笑。
楊行密不着痕跡的打量我,我裝作毫無察覺的看向楊子。此刻,楊子臉上早換了神情,與適才的癡傻大相徑庭。
我轉開眼,滿嘴的微笑,道:楊大人可是已經擒住了呂用之?
楊行密哈哈大笑。
楊子亦然,我猛地轉頭,做了這許久的瞎子不是做假的,這聲音,印象深刻,他就是那日帶着我去呂用之處的高手!
我直直的看着他,他忽又羞道:你這麼看我做什麼,莫非……難不成……
我不知他究竟是搞什麼陰謀,由此一窺,亦不能見全豹,只得微笑道:好生羨慕武林高手,殺人就如切菜,藥人也不過談笑間爾。
他的眉頭微微的挑了挑,復羞,道:秦伊小姐的話,楊子,聽不懂。
我擡眼,看楊行密,那楊行密倚案,手中執着一個灰色刺繡荷包,細細把玩。我的手按在了腰間,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心裡只一個念頭:那荷包……怎去了他處?
楊行密道:這小小一個荷包,倒真是比個百寶箱還要值錢。
我微笑,強迫自己輕聲道:都是些不值錢的物什,楊大人如此熱心,撿到我這個荷包來還我,秦伊這就多謝楊大人了。說罷,我推楊子的刀。
楊子並未收了勁道,那刀刃細細的切進手掌邊緣,冰涼,纖薄。
楊行密咳嗽了一聲,忽然打開袋子,自裡面先掉出了一樣東西,圓圓的在桌上滾了一週,在他手裡發出淡淡的光彩,是廖風送我的那顆夜明珠,似乎竹林老翁曾告之我這夜明珠的稱呼,只是我早已記不清,也不愛記。
他看了我一樣,繼續又倒,自裡面掉出了一對扣在一起的琉璃耳墜。
邊上兵士暗暗抽氣。
我不解。
楊子在我旁邊輕言:天下珍寶,一件已是難得,你既非皇族,又非江湖人士,同時間兒擁此兩樣,也莫怪得要言傳你是神女了,公孫秦伊,你哥哥的財力,要拿到此些寶貝,也是難上加難啊!
楊行密輕拍桌子,上來一箇中年男子,他與這男人竊竊了稍許時間,道:這兩樣東西,哪樣是無根之運?
我笑笑。
楊行密忽然勾起笑,那眼睛變得更是昏朦朦般,說了一句:楊子,你可有見解?
楊子嘻嘻,道:爹爹檢視番,便可定真假,只不過,這無根之運……他眼神飄向我,看得我一陣寒顫,他道:依兒子的見解,這無根之運,既無根,自然無形,更與世間俗物珍寶不同……他忽然笑得淫褻,道:不如,爹爹將她交於兒子□□□□,或可研習出些道道兒來?
兵士中,意會似的低笑聲,起伏。
楊行密沉吟,看了楊子一眼,道:真真胡鬧。
楊子拿刀頂住我的脖子道:無根之運在何處?
我惱,臉上仍笑,問:公子是自何處聽到這無根之運,純屬無稽。我額上定出冷汗,覺得有些涼溼!那刀口,已割開了我最淺的皮膚,我道:秦伊是個小女子,並非什麼神女,只是實在平凡之極,否則,你們要的那什麼運的,要多少,秦伊自然乖乖雙手奉上,何至於現今將脖子吊在刀口山玩命?
楊行密眯眼。
楊子微微使力,我心一橫,痛叫一聲,向後跌倒,摸了一把脖子,滿手的血,我驚恐道:你怎可……對秦伊下毒手!
楊子……楊行密淡淡的說:退下。
楊子看了我一眼,一抹情緒,自眼裡閃了過去,收刀,轉身走到楊行密身後。
楊行密低沉道:楊子,此次出行,原本要你好生看你朱伯伯如何帶領黑雲都,莫要再生事端。
楊子低頭,恭敬道:是,兒子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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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行密注視我,許久,慢悠悠道:把呂用之帶上來。
兩個着黑鎧甲的武士拎着一個布袋上,把那布袋往地上一扔,袋口鬆,自裡面滾出一團東西,仔細看去,我欲作嘔。
那已不能說是人,臉上焦塊血塊交叉覆蓋,還泛着黃綠膿水,雙眼皮耷拉着,毛髮凌亂,身上亦是服飾破爛,貼着皮膚處,黑色血跡斑斑。雙腕,被什麼利器所砍,仍與手臂相連,欲斷還連。
他擡起頭,雙眼滴血,模糊的了那片膿水。
我呆呆的看着呂用之。
楊行密緩緩道:此犯妖言惑衆,理當問斬,秦伊小姐,你看何如?
我輕問:大人不是已懲此人,何須秦伊一說?
楊行密道:此犯已招認,秦伊小姐,你看何如?
我看看呂用之,再看楊行密,道:秦伊不懂,還請大人明示。
他牢牢注視我,道:小姐曾被此犯劫去,自然曉得其中緣故。
我嘆氣。
地上的呂用之蠕動了一下,忽而發出冷笑,幽幽道:楊老頭好不狡猾,你以爲你能得她手中的無根之運?
楊行密冷冷的,勾起嘴角。
楊子上前,飛腳就踢在他那潰爛流膿,血污相覆的臉上,笑道:無根之運也是你說的麼,怎生你就沒有到手?
我全身一陣顫,與楊子的視線相交,他嘴角泛着切切冷笑,在那年輕臉上,卻陽光萬分,我又是一陣顫,我摸摸自己的臉,道:他已是階下囚,虐囚之事,非你等尊貴之人可做吧?
楊子轉臉,明媚笑意,道:秦伊小姐有所不知,我乃孤兒,是父親大人不嫌我身世單薄,收了我做兒子,秦伊小姐口中的尊貴之人,自然是不會做這等事,況且……他笑笑,腳下使勁踩在了呂用之的未斷手腕關節上,呂用之全身劇烈顫抖,嘴裡咯咯的噴出血沫。
我轉開眼。
楊子。楊行密輕喚。
楊子哈哈笑,道:兒子曉得。
呂用之咬牙切齒的聲音,道:你們,不得……好死!
楊子道:輸贏乃兵家常事,你這一介匹夫,懂得麼?
許久沒有聲音,我看向呂用之,卻見呂用之雙眼盯着我,血水自眼裡冒出來,嘴裡咯咯咯吐出大量紅黃相間的液體。
我捂嘴。
他盯着我,充滿血絲,忽然道:我不服!
楊行密道:拖下去,就地伏法。
武士上,用袋裝好,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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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
一兵士上,小聲道:大人,都長回來了。
楊行密點頭。
圍在周圍的兵士讓開一條道,一男子自外進。
他身披黑色披風,滿臉鬍子,兇悍萬分,束髮,着一件絲制虎紋外卦,腰間別着一掛黑色單刀,正是那個朱延壽。
他單膝跪,道:末將朱延壽拜見大人。
楊行密道:都長不必多禮,此行能擒獲呂賊,多虧了都長。更何況,還請回了公孫秦伊。
朱延壽起,道:請回公孫秦伊事出偶然,不過,倒是因了公孫秦伊才尋獲呂賊。他眼神一轉,看到我,又轉向楊行密,道:五萬精兵已到江北。
楊行密垂眼,喝酒。
楊子問:將軍有幾分把握?
朱延壽冷冷一笑,道:八成。
楊子又問:還有兩成呢?
朱延壽看了我一眼,道:我派的探子來報,城中兵將不足兩萬。不過,不知何故,鹽幫各分堂人手皆具在城內,另外,還有閒散武林人士。
楊行密輕言:烏合之衆爾,兩成怕是估多了,依我看,九成勝算。
楊子笑:若是算上我們手上還有這位神女,這勝算……
朱延壽皺眉。
楊行密見他表情,問:依都長之見,此算可有不妥?
朱延壽傲慢之情滿溢,道:一介女子,老什子神女,不過是村言村語,呂用之雖說她手中有無根之雲,怕是誑語爾。
楊行密凝視我,不語。
我回視他。
楊子道:倒是可以綁了她去城下,要錢鏐降了我們。
朱延壽道:怕是沒什麼用。
楊子嘿嘿笑,道:朱伯伯有所不知,據侄子的探子來報,公孫秦伊與錢鏐交好,惹芙蓉夫人醋意大發,可見這女子,就算不是神女,就算無根之運,嘿嘿……只要兵臨城下,圍了杭州城,看他還怎生地,就……
楊行密眯眼,拈鬚,道:你若交出無根之運……保你平安。
我看着他們,聽到楊行密這句話,忽然明白,他們應是在訛我交出無根之運。可笑的是,他們不知的是,我自己連什麼纔是無根之運都不知曉,又怎麼拿得出來?我微笑道:要無根之運可以,這也要看,你們是要攻城,還是不攻城。
朱延壽傲慢的說:這等軍機要事,怎可輕易高至於你這個婦道人家。
我勾勾嘴,道:這般也好,那請各位愛攻城便攻,不攻城也罷,我這婦道人家也不說什麼了。
楊行密呵呵而笑,道:無根之運交於我,你便是我楊行密的恩人,我手下的事兒,你要知多少便知道多少。
我嗤,笑:大人蒙我來着,這軍中大事,自然是不能與我這等人知曉的,即使拿了無根之運,大人不殺了我已是萬幸,不敢想着大人的軍中機要。
楊子輕輕哼了聲。
楊行密道:自然不會蒙你,大丈夫,一言出,駟馬難追。
我笑,道:好!大人若答應我一件事,我便把無根之運交於你。
楊行密凝視我,許久。
朱延壽道:大人!
楊行密淡淡的問:是何事,請講。
我深吸一口氣,作咬牙切齒狀,道:夜攻杭州府,活捉戴芙蓉。
我此言出,全場瞬時沉默。
幾秒鐘後,清脆的擊掌聲。
楊子面上帶笑,道:父親,秦伊這話說得與咱們不謀而合,何不就應了她?
朱延壽狐疑的說:大人,此事……
楊行密眼睛半合,眼光掃到我臉上,道:你不怕錢鏐知你這話,滅你家族上下衆人?
我擡起臉,輕慢的表情,嘻笑:婆留對我情深意重,奈何那戴氏欺人太甚,婆留念及與戴氏結髮之義,暫不能與我結百年之好,若她死了,我與婆留纔好效雙飛之好。
楊子忽然道:我助你殺了那戴潑婦。
我看着他,他神情認真嚴肅,眼神射出一股肅殺之氣。我忽然後悔自己適才說的那些話語。
楊子擊胸道:你放心,活捉不如活殺,快意恩仇纔好!
我低頭,道:大人還未答應。
楊行密沉吟,道:喏。
楊子笑,道:還不快謝我父應了你的事兒。不過,你須先拿出無根之運。
我笑:活捉戴氏至我眼前,我交出無根之運,這般,你我都不吃虧,大人是將帥之才,自然會予我公道。
楊行密沉默,似在思量。
我心忐忑。
楊行密緩緩道:此樣可行,喏。
我大喜,笑:謝大人成全,來日定與婆留謝大人這份人情。我俯身,叩。
朱延壽忽然轉眼,瞪着我,道:大人答應你,我還未答應。
我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問:都長還有話要說???
他目光復雜,眼眸黑深,慢慢的說:無根之運究竟是何許物什?
我愣了一下,道:問這做什麼,到了時辰,我拿出來你便自然知曉了。
他繼續問:究竟是何物?何不拿出來給我們大夥兒開開眼?
我笑起來,說:秦伊是小女子,仲尼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秦伊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長又奈若何?
他道:你怕……
我點頭,道:望大人,都長見諒,小女子身處此境,不得不爲之。
楊行密鼓掌,道:好一個不得不爲之,秦伊小姐端的是名不虛傳。今日在此約定,攻城捉戴氏後,我拿戴氏與你換無根之運。來,今日,你我割血爲誓。
割血爲誓?
朱延壽冷冷的說:大人未免太擡舉這小女子。
楊行密絲毫沒有生氣朱延壽的話語,道:無妨,秦伊堪比男兒,與她割血爲誓,也不爲過。來人,取碗來。
小卒上,奉上一綠釉調唐三彩瓷碗,倒上了水,擺在長案上,又遞上一把匕首。
他拿起匕首,擄起袖子,往手臂上割了一道血口子,握拳,血流出,蜿蜒順着手臂流下,滴入了瓷碗,他緩緩道:今與秦伊小姐割血爲誓,他日,如若違誓,血盡而亡。
他把匕首遞給小卒,小卒跑至我面前,奉上帶着血的匕首。我接過匕首,慢吞吞自地上爬起來,匕首雖小,在手卻沉,我面無表情的站起,環顧了一週。
朱延壽表情凝重,楊子倒是帶着一絲笑,吊兒郎當的,有些邪笑的味道,與祝天翔的邪笑勁兒像得緊,那剎,我心微微一沉,有多久沒有想起這個人了?我怔怔的看着他。
秦伊小姐請。楊行密道。
我回神,握緊手中的匕首,走到長案前,那瓷碗裡,一縷血正緩緩在水中化開絲絲紅線。
楊行密牢牢盯着我,道:請。
我沒有擄起袖子,舉起匕首往左手心狠狠劃了下去,血瞬時透過斷了的皮膚口子涌了出來。我把手伸進了水中。冬日的水,冰冷。我咬脣,狠狠攪了攪。
擡起頭,我對着離我最近的楊行密笑。他已有些愣,我知我的舉動已把他們弄懵。我緩緩,輕聲的說:血水交融,誓約不可違,若違約,有如此碗。
我手自水中出,我拿起瓷碗,手起碗落,聽得瓷碗碎裂的聲音,我並無低頭,只是與楊行密相視。
他眯眼,眼中掠過一絲精光,瞬時消失。
我朗聲道:今日與楊大人割血爲誓,他日如違今日之誓,就如此碗。
楊行密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他擊掌,大聲道:來人,上酒菜。
一小列兵上來,在楊行密左右兩向鋪開三張軟席,左一右二,上置三張比楊行密在用的長案略小的案子。
楊行密示意我,道:秦伊小姐,請。
楊子上前,指着楊行密右手的長案,道:坐!
我不推辭,走到那張案後,坐。
朱延壽坐我對座,而楊子坐在我身側的長案旁。
幾個小卒上來擺了大盆的菜肉瓜果,以及酒鼎。
楊行密舉杯:來。喝酒。今日能捉得呂賊,朱都長功不可沒。敬都長。
朱延壽起身,道:謝大人。舉杯,一仰而盡。
楊行密對朱延壽說:待我們的人過了江,你就帶少許兵將快馬前去接應,自杭州府東南攻城。楊子帶兵此處攻城。他嘿嘿笑,拈鬚:我倒要看看錢鏐如何應付。
朱延壽亦笑,道:待我們進了城,錢鏐小兒怕是仍在夢中。
楊行密道:不可小看此人。劉漢宏便是折在他手裡,若無他,董昌哪裡坐得穩越州。
朱延壽點頭。
楊行密看着我,道:雖能叫你如願,只怕你的情郎要受些累。
我毫不在意的笑,道:這個自然,秦伊曉得,大人要如何,便去做,如若必要,拿秦伊做人質,逼其開城門,亦可。
楊子問:你有把握?
我挑眉,問:把握?怎講?
楊子注視我道:迫錢鏐開城門降我父。
我搖頭,道:兵家之爭,若爲黎明蒼生着想,這仗,自然是能免則免,若能智取,又有何不可?
朱延壽冷眼看我,道:怎麼智取?
我看着他,道:你們要的是杭州府麼?
他們都不說話,看着我。
朱延壽道:要亦如何,不要亦如何?
我說:沒什麼如何,你們在此燒山尋呂用之,這麼大的動靜,錢鏐如何不知,更呈論那五萬精兵在江北嚴陣。
他們注視我。
朱延壽傲慢的說:我們要的自然是杭州府。
我繼續道:適才你們說,城中兵將不足,要攻城確是個好時機,只是,這城中爲何兵將不足?秦伊我是不知爲何,而你們是曉得的,這城中的兵將去了何處?各位都是久經沙場,又怎麼不知若要攻城,定然是要攻其不備,這數日燒山搜山,兵營紮在此處,豈不是已告知錢鏐你們在此?錢鏐難不成會不防備你們攻城?他不會調集兵馬圍在你們之外?你們難不成不曾想過?
他們都不說話。
我嘆氣,道:你們要的不是杭州府。
楊行密道:我們要的是何?
我看着在場衆人,他們眼神中顯現出驚訝,唯有楊行密,楊子,朱延壽不動聲色。我慢慢的說:你們打着的主意不過四個字——圍魏救趙。
鴉雀無聲。
楊行密微微一笑:女中諸葛,秦伊小姐,錢鏐如若有你般女眷,杭州府豈能壓得住他?嗬嗬,可惜啊,可惜……
我心一凜,腦子裡只有四個字:言多必失。他這語氣,不善!
他看着我,道:杭州府,我們自然是要的,只看時機與我否。
我笑笑,道:杭州府再好,怎及得上大人要救的城池?
楊行密哈哈笑,道:秦伊小姐不如投奔了我,斷然不會委屈你。
我看着他,這個老謀深算的楊行密,哪句話是笑話,哪句是威脅,只在談笑間,匆匆掠過,容不得人思考,如此看來,此人,實在是深不可測。先前又對我做了三日之試,無論如何,要逃出這個人的手掌心,已不能靠運氣,我亦不能指望誰會忽然從天而降,將我救走,來此世界後,幾番被掠被劫,說穿了,是我自己不好,就算公孫再是愛護我,怎麼敵得了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和我自己無爲思想作祟。
我嘆了口氣,再無爲下去,恐怕是一輩子就在此個世界生老病死,我擡眼,看向楊行密,笑:大人又說笑了,我一個女子,又非男兒,這投奔之言,從何說起?
朱延壽道:你委身我們大人,可好?
我笑,嘴角僵硬,這該死的朱延壽,是個難搞之人!我道:大人是見慣大場面的人,環肥燕瘦看盡滿眼,秦伊這等姿色……恐怕……
楊行密拈鬚,深思的看着我,慢慢的笑:你配我兒,倒是良緣,那錢鏐小兒,家有悍妻,你不如就嫁與我兒。
他看向楊子。
我道:秦伊倒是想,可惜的是,已與大人割血爲誓,這誓約……
楊行密哈哈笑,道:秦伊小姐認真了,我楊行密自然不會違約,你大可放心,適才是與你說笑,不須得放在心上。
我注視他,那神情,迫得我心驚膽戰,無論是委身與他還是楊子,我都還不如死了算了,他此刻說說是玩笑話,那下一刻呢?
那句“女中諸葛,秦伊小姐,錢鏐如若有你般女眷,杭州府豈能壓得住他?嗬嗬,可惜啊,可惜……”我是記得的,楊行密我是不知他平素爲人,但是,光看他對待呂用之的態度,我就知道,他那句話,絕不是玩笑,若我無法脫身,那我的下場,估計,也與呂用之無二,唯一可嘆,一時半會,他還不會動我,這無根之運還未到手時,我還起碼,有這個條件在手,可是,萬一,我看着楊行密,額上不禁冷汗淋淋~~
我擦拭額上的汗,道:小女子見不得世面,被大人說笑話說得這心兒就似上山入谷,又驚又喜。
楊子忽然邪笑,瞅着我,並不說話。我迎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說話,他的眼光冷了下去。
朱延壽道:大人,渡江之機,今夜二更時爲佳,我這就下去帶兵馬接應。
楊行密深思的看着我。
我不語,眼神遊弋到周圍兵士的身上。
朱延壽喝酒,直視我,眼神銳利,嘴角勾起,道:大人不如讓楊子帶了秦伊小姐一道兵臨杭州府,看看錢鏐小兒如何與我們周旋?
我低下頭,驚慌的說:秦伊膽小,不敢看兩軍隊對戰。
朱延壽大笑,道:你這女子,忒得狡猾,你若膽小,焉有你與大人的割血爲誓?莫要扭捏,與楊子一道,夜襲杭州府。
我看着他。
他又道:莫非你不願親眼見那潑婦被擒?
我嘆氣,道:要做了那戴氏,是秦伊的意願,只是……要親眼……
楊子道:快意恩仇,才叫快活,秦伊,秦伊,與我同去。
我看楊子,只得說:那……秦伊恭敬不如從命,只怕會拖累你們攻城。
楊子邪邪一笑,那神情,活脫脫的似那祝天翔,我嘆氣。他道:這個你無須擔心,如若連你這個小女子都要礙了我的手腳,黑雲都的顏面何存?
我垂眼,道:那甚好。
楊子舉杯,道:這酒,敬我父,今夜一戰,誓在必得!
楊行密眼微閉,頷首,舉杯,輕描淡寫的說:馬到成功時,再大宴賓客,但凡今夜立功者,賞黃金百兩,揚州府內良田吉屋。
朱延壽起,大聲對兵士喝:聽見大人說的否?
兵士羣聲道:是!歡聲雷動,個個摩拳擦掌。
我在那片歡呼聲中,心頭忐忑,眼神與朱延壽相交,他似笑非笑,對着我,舉杯,一樣而盡,臉上露出嗜血的笑容。
我仰起臉,笑,心想:鹿死誰手,且看今夜一戰。我秦伊,自今夜,絕不再靠天吃飯,靠運氣隨波逐流,既然已到今日這般田地,我是來自未來的人,好歹總比他們多壹千年的經驗,教訓,和智慧,我不信,我鬥不了這些兇悍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