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蝶舞塵起江湖怨
數日後。
燕兒獨自坐在玲瓏閣, 我走上去,輕輕搭她的肩:燕兒。
她擡眼看我,喃喃:姐姐。
公孫已經讓人去尋他了, 你莫要擔心, 他沒事的。我說。
她看着我, 道:那日豆兒見了他爹的屍首, 不曾說一句話就出了莊子, 我總覺得他凶多吉少。他……
我拍拍她,道:我們會找到他的,摩勒, 陸公子,還有竹林老翁也去尋他了。
她淚眼汪汪:以往在莊內常與他吵鬧, 如今怎麼就如此念兒着他呢?這個小豆子, 真真叫人憂心!
我說:回房去吧?這裡涼。
她看我, 道:豆兒連他爹的屍身就不顧了,定然是不會回來了。
我苦笑:燕兒!
她抱住我, 道:姐姐,我怕,我怕……
我嘆氣。不要怕,沒什麼好怕的,小豆兒不會有事。
她嗚咽。
小姐。秀竹猶豫的看着我, 道:莊主……
我問:他醒了?
嗯, 莊主醒是醒了, 卻不怎麼理睬奴婢, 還不肯進食。
我嘆, 你準備了什麼給莊主?
她低頭:都是一些藥膳,大夫吩咐的。
我想了想, 道:秀竹,送燕兒小姐回房去,我去看看哥哥。
秀竹點頭,牽燕兒的手,道:燕兒小姐,奴婢送你回房。
燕兒忽然道:姐姐。
我看她,她自懷裡摸出疊得非常小的宣紙,我一愣,她說:這是豆兒在莊主回來前畫的。
我頷首,放進隨身的小香袋裡。
燕兒說:豆兒讓我轉交給你!
我點頭,摸摸她的臉,道:好好去休息,你已兩天沒好好睡了。
燕兒沉默。
我說:秀竹,你務必看着燕兒小姐休息。
是。
我轉身去公孫處。
公孫臥房敞着門,他在窗前看風景。
我走進去,道:公孫哥哥。
他轉頭看望,淡淡一笑:叫得如此親暱,必有所求,說吧,你要我做什麼?
我說:你料到秀竹會告訴我你不吃飯不理她,還故意裝樣子問我要你做什麼?
他聳肩。
我拿起他的外袍走到他身邊,還故意不穿外袍,想做什麼?
他看我,笑着,不答。
我爲他披上衣服,說:杭州天氣一下子冷一下暖,入了秋,還是多穿點衣服,何況你又受了傷,哪還吃得消感冒?
感冒。他喃喃,勾嘴角,道:很多年沒有聽見這個詞語了,這裡的人叫感冒做傷風。
我凝視他,他望着窗外,輕輕的說:十年了,找到你以前,我幾乎忘記了我是那個時空來的人,身軀已失,魂魄依舊,他告訴我,要我找到一個自靈隱廢墟出來的女子,我在靈隱守了整整一個月,才找到你,你知道我有何感受麼?
我微笑。你最近很傷感,平時都不這樣子的。
他摸摸我的腦袋,道:在這裡快樂麼?
我沉吟了許久,道:我不知道,只是慢慢的有些疲倦,我沒有料到我會遇到那麼多人那麼多事,我甚至搞不明白我爲什麼到這裡來。豆兒失蹤以後,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找到他還是不去找,他那個人小鬼大的傢伙,總是預先知曉了些什麼,也許,他出走,是他對於自己的未來有了決定。而我,卻不知道我該如何,也許,除了完成我的使命,別無它法。
他凝視我。誰對你說的?
我回視他,道:在越州我遇到了一個法師。他告訴我,我手裡握着無根之運。
是他。他笑笑,神情淡漠的說:我們到這個世界,全因爲他的錯。他咳嗽。
我走去端桌上擺着的藥碗,道:爲什麼不吃藥?
他不語,依着窗,望着我。
我說:還有,畢師鐸的遺體停了很久了,早點讓他入土吧!豆兒,會回來的,我想。
他輕輕的頷首,仍然不說話。
我把碗端了他面前,擡眼注視他。
他皺皺眉頭,露了絲苦笑。
我笑,道:乖乖,喝了藥,姐姐給你糖吃!
他撲嗤,笑,輕輕推開碗,道:你莫要搞笑,你這孩子!
我說:不吃藥的人才是孩子呢!
他垂眼,笑,良久,道:我的體質,不需要藥。
我搖頭,道:吃了吧!
他嘆氣,忽然解開了衣衫。
我愣愣的看他,道:你要幹嗎?
他解開衣衫,又解開了胸口的白布條。胸口只剩下了淡淡的如蛇般蜿蜒的傷疤。
我目瞪口呆。
他輕輕的說:這個身體的主人,不是凡人。
我舉碗,大大喝了一口,苦,擡眼,看他,苦笑:時空穿越都經歷了,再有什麼異樣,我也能坦然接受了,你的身體,究竟是誰的?
他聳肩,輕鬆的笑:我不知道。
我嘆氣:既然傷愈了,不需要吃藥,但你飯總得吃點吧?
他忽然吊兒郎當的樣子,說:我吃厭了,就餓幾天吧?
我拿手敲他的傷處,說:餓死你算了!
他握住我的手,淺灰色的眼睛閃動笑意,溫溫的說:好!我餓死算了。
我撅嘴,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就知道欺負人,你怎麼做人家哥哥的?
他撇撇嘴,道:我還頭回有你這樣蠻橫的妹妹麼,總得給我些時間來適應你吧?
我擡起頭,不服氣,這個公孫!
他忽然說:你沒有耳洞?
嗯。我奇怪的看他,道:怎麼了?
他笑笑,說:沒什麼。
敲門聲。
我們轉臉,看見門口站着秀竹,她怯怯的說:莊主,小姐,祝大爺找。
我這纔看見站在她身後的祝天翔正面無表情的看着我們。
公孫放開一直握着的我的手,微微笑:祝大少爺,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祝天翔黑眸自我身上輕飄飄的掠過,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說:公孫莊主,傷勢如何?
公孫淡淡的說:多謝祝大少爺關心。
祝天翔道:此番來莊,要告知莊主,我手下的人見豆兒和那日在酒樓與伊兒說話的男子一道。
公孫眯眼,笑眯眯的說:伊兒?他看着我,道:伊兒,那日誰與你說話?
我愣。
他的口氣,那說話裡面充滿山雨欲來的味道。
祝天翔道:那男子莊主應該也認得,他是左金吾衛大將軍朱全忠。
公孫依舊淡淡的笑容:此人與我並無來往。
祝天翔直視公孫,道:你真無來往麼?
公孫神色不驚,道:並無。
祝天翔自懷裡掏出了一張紙,丟給他,道:這做何解釋?
公孫接來,看,笑,看我,道:你信麼?他將紙給我,我接來看,上面寫了幾個字:公孫無恙,豆在鍋中,待伊取回。
我看祝天翔,他看着我說:豆兒是被朱全忠帶走,現時留了此言,你難道還要賴着說不識他麼?
公孫微笑着,道:我說的,盡數是大實話,祝大少爺若不信,我也無法。
我看着紙條,若不是我心裡太敏感,我感覺這紙上的話外有話。想起燕兒給我的那張宣紙,忙自香袋裡掏出宣紙,展開。
那紙上簡簡單單的畫了一個躺着的人,身邊站着一個男人,男人手上拿着一把劍。
我擡眼,看他們。
公孫眉目淡定的說:豆兒隨意畫的東西,不必當真。他看祝天翔道:祝大少爺,今兒真麻煩你了。
祝天翔注視我,說:舉手之勞。說罷,勾起他習慣的邪笑,道:告辭。也不待我們說什麼,就顧自出去。
我追出去。
祝,祝天翔!我叫。
他沒有停步。
我追上去,抓他的袖子,道:天翔!
他停步,靜靜的看了我眼,邪笑:公孫小姐,有何事?
我見他那幅拒人千里的態度,心裡面埂了埂,一時說不出什麼,他冷淡的笑,笑得我覺得先前對我的維護溫柔都似幻覺,而我,卻許自己依賴了他先前的舉動,也許,他只是呈一時的英雄而已。我笑了笑,放開了他的衣袖,看着他,道:祝大少爺,好走,今兒多謝你。
他注視我,道:你是該謝我,此事許是你招惹了那個朱全忠的緣故。
我訝然:什麼?
他轉開頭,道:你心裡有數便是,在下告辭。
我看着他自我面前走遠,恍惚。他,原來,不曾真心……
一個人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他吃醋了。
我轉頭,看公孫,道:你胡說什麼?
他微笑,看着我道:適才他見你我談話的樣子,甚是親密,是以吃醋了,這你還不懂?
我不自在的說:什麼吃醋?我不懂,我和他……並無什麼瓜葛。
公孫不以爲意的笑着,說:你又不是這個時代的女子,裝什麼,你心知肚明的,還需要我提醒你?你喜歡那個滿身武功的祝天翔。
沒有!我擺着臉,說:你少亂說,就算你是我的衣食父母都不行!
公孫嘖嘖,笑容不變,輕輕的說:現在不坦誠自己的心,以後可別後悔!
我不語。
公孫喃喃: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我看他。他似笑非笑的看我,說:這麼淺顯的理兒,還不明白,你哪裡能將祝天翔的一顆心牢牢捉住?
我哼了聲。
他說:祝天翔論家世,也算不錯,你早晚得嫁爲人妻,他是不錯人選,我這做哥哥的,也放心得很。
我轉眼看他,他臉上的表情竟然是有些遺憾,遺憾什麼?我問:你巴不得把我這惹禍的孩子給丟出去給別人是吧?那當初又爲什麼要收留我?
我看着他,他輕鬆的笑:看看你,像個刺蝟!他敲我的腦袋,道:若沒有打算在此處紮根,那就不要徒惹情債。
我苦笑起來:公孫慕!
他正色的看着我,良久,輕輕的說:秦伊,不要走,留下來,留在此地,留在我身邊。
我回視他,公孫慕,來自現代的魂魄,在此,除了我與他是同個時代,沒有別人,也再也不能回去,我呢?我真回得去麼?如果能回去,我放得下他在此一人麼?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臂,道:我陪你回房,外面冷。
他似有若無的勾嘴角,隨我一起進房,不再言語。
出了公孫處,我叫秀竹幫我備馬,老張道:小姐坐老漢的車出去吧?
我笑,搖頭,還是騎馬出去方便些。
秀竹躊躇:就怕莊主知道要責罵奴婢。
我安撫的微笑:好姐姐,就讓我自個兒騎馬出去玩玩。
老張問:小姐不看着莊主吃藥麼?
我嘆,道:我這不是勸不了,就任他去了吧!
老張說:還頭回見莊主要人看着才吃藥呢!打從小姐來莊裡後,莊主變化甚多。
老張,何處此言?
老張好脾氣的說:我可是看着莊主自老莊主和夫人駕鶴仙去後一路學着搭理莊裡的大小事務,紫霞山莊可是莊主一手造起來的,那時候啊,他才16歲呢。
我不語,靜靜。
老張笑呵呵的說:小姐來莊裡投奔莊主是好事,莊主阿,少年老成,這孩子,我看着可與自己孩子般,這十年,不容易呵。
馬。馳,我回憶老張的話,嘆息。當務之急,去找豆兒。
杭州府。
人來人往,熱鬧繁華。
我牽着黑馬前行,來往人往我臉上投來驚訝之色,遠處的人似對我指指點點,我疑惑,是我多心了麼?自與劉叔全比試後,我忙着公孫的傷,一直沒出來過,今天一出來卻像是變成了被觀賞的動物,我不動聲色,繼續向前走。
一隻手在那頭拉我的馬繮,黑馬嘶叫。
我低下頭去看那頭是誰在拉我的馬。一身襤褸,臉色慌張,衝我說,快走!
我訝:劉……
他已繞過來,抓我的手,道:快走!
那神色,容不得多想,拉着馬就與他一起向前走。
出了鬧市,我們直接向湖邊走,在綠樹叢中穿行,他卻絲毫不放鬆腳步。
我回頭張望,忽然見到幾個男子緊隨其後。是誰又來玩這套?跟蹤?然後呢?是否又要挾持?
其中一個男子道:公孫小姐請留步!
我回頭,那個男子本上前來,布衣粗冠,面色慘淡,一臉的憤慨,道:公孫小姐,我們有事相求!
我呆了呆,道:我有什麼可幫你們的?
這男子的兩個同伴也半跪至我面前,道:小姐,請幫幫我們,這杭州府,除了你,我們兄弟都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化此恩怨了!
恩怨?除了我?我挑眉,心想,我還不至於那麼偉大到他們的什麼恩怨需要我纔可以化解的地步。
公孫小姐。爲首的這個男子跪了下來。求你!
劉叔全道:都與你們說了,公孫小姐不會答應,你們還要跟着我們做什麼?
我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劉叔全,道:你們的恩怨平白找我做什麼?
那人笑:公孫小姐可還記得宋舵主?
我看着他,等待他說下去。
劉叔全怒,飛起一腳,踢向了那個爲首的人。道:莫要固執!
那個人身形一壁,道:若非羣龍無策,何至於向公孫小姐求救。
我問:你們說的宋舵主可是鹽幫幫主宋繼仁?
他們點頭,稱:正是。
他有何事需我效勞?我問。
那爲首的男子道:宋舵主着了仇家的道,被獻給了左金吾衛大將軍朱全忠,這個朱全忠與他的侍衛這幾日都住在天凌閣,我們弟兄們去了幾次都未劫囚成功,那朱全忠與他侍衛警惕萬分,武功又高強,萬般無奈,纔想到,那日公孫小姐與這廝……他指了指劉叔全,繼續:在鳳飛大酒樓比試,那個與小姐攀談的人,就是朱全忠。咱們琢磨着……
我接着他的話說:你們琢磨着,公孫小姐是否與朱全忠認識,若是認識,你們想我爲你們去找那朱全忠,周旋周旋?
那人道:這倒無需小姐出面,我們弟兄指望小姐能引開朱全忠主僕,即可。
我默然。
劉叔全盯着我說:公孫小姐,你可想仔細了。此事……
我看他,他的神色喜憂交織,他,是要害我還是幫我?
公孫小姐!
我注視了他們一會道:鹽幫衆家兄弟都是英雄好漢,自然是有法子將你們宋舵主營救出來,我一個無名小輩,沒有那麼能耐,何況,你們口中的朱將軍,我並不識得。
他們愕然的擡起頭,看着我。
我上馬,道:衆位,我先告辭,祝你們營救舵主成功。
公孫小姐!
我拍馬而行。
行了許久,黑馬竟似明白我的心思,一路慢慢踱着到了城中最大的客棧,天凌閣。
我騎在馬上,仰頭看天凌閣的招牌,朱全忠,此名甚是熟悉,他在這個歷史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而今天他在這裡又將扮演何等角色?祝天翔說豆兒在朱全忠處,這小小的一個人兒,朱全忠又是出於什麼目的?他囚了宋舵主,又是什麼意思?爲何鹽幫要我幫忙?那日在酒樓,他與我打招呼,又是什麼用意?
公孫小姐。
我轉頭,是那個那日在朱全忠身邊的侍衛。
我微微笑:不知怎麼稱呼?
他道:鐵翼。
我頷首,鐵公子。
他道:鐵翼。
我知他意,道:你是朱將軍身邊的人,奴家不敢造次。
你是紫霞山莊的小姐,呼我鐵翼,理所當然,主僕有別,不敢聞小姐呼我鐵公子,我家公子是要責怪的。他審視我,問:小姐,可是來找我家公子?
我挑眉,問:你家公子可在?
他牽我的馬,伸手道:在樓上飲酒,特命我下來請小姐。
我擡頭,樓上一間房開着花格窗,那日的錦衣男子,也就是我一路聞說的朱全忠,正看我。
我下馬,上樓。
公孫小姐,別來無恙。朱全忠微笑,看我。
我說:朱將軍既然來了杭州府,爲何不大駕光臨紫霞山莊呢?
他看我道:怕有不便。
我笑笑。
他倒茶,遞給我,說:那日在酒樓見小姐一面,甚是驚豔。
我擡眼,他的笑容有些做作,眼神裡毫不掩飾他的想法,我心裡一驚,這個男人,在想些什麼?如此霸氣難纏的眼神,甚至都不掩飾一下他要說什麼?
他緩緩說:小姐完全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兒,果然是公孫的同鄉。
我怔,是我看錯了?適才他那充滿慾望的眼神,不是對我,而是因爲……他,知道什麼?我不露聲色的笑:我與哥哥不是同鄉,卻是同族,將軍此話可說得偏頗了。
他掩去眼神裡的慾望,道:此番自長安來,就是要見見你,果然端的是與衆不同,秦伊,本將軍此番爲你而來。
我注視他,他一身的錦衣,從容的看我,神色間,似是篤定了什麼,如此有把握。我微笑:莫非將軍是要秦伊爲將軍這番心意而三叩九跪麼?
他打量我說:好一張利嘴。他驀地伸手,捻起我的一縷發,道:自千年後來此,你可習慣?
我盯着他,笑:將軍在說什麼,秦伊不懂。
他湊近我,道:莫要裝作不懂,如此作爲,對你,對公孫都不好。他拍拍我的臉頰,道:這細皮嫩肉的,好好保重。
我沉默。
他玩弄我的發,道:法師告知於我,杭州府的紫霞山莊是個異數,原本不信,如今看來,確是了。秦伊,本將軍此番來,料你也心知肚明,今後本將軍會是如何的境遇,你自然也知曉,若識務,跟我走,若不識物,他笑笑,驀地抽刀,削斷了我那縷發,道:有如此發。
我變臉色。
他得意的看着我,道:如何選擇,你可明白?
我深呼吸,道:秦伊確實是自千年後來,不過……我勾起笑,道:將軍,你可別忘記古來至今,有句古訓不可忘,逆我者亡,順我者昌。
他不在意的說:你若順我的意,往後的榮華富貴,你要什麼,本將軍都給你。
我不禁輕笑,看着他,緩緩的說:可是,此話是秦伊要對將軍說的,將軍莫要忘了,秦伊知曉未來,要改了將軍的命,本就不難,就看將軍什麼怎麼想這古訓了,你是要順着還是逆着?
他盯着我,道:你威脅本將軍?
我回視他,道:不敢。
他額上爆起青筋,耐了許久,道:順你者昌?你保證?
我傲慢的笑:看順者昌,看逆者亡,將軍大可以身一試。
他額上的青筋隱隱跳動,許久,他道:你若騙本將軍,你只有亡路可走!
我回敬道:你大可殺了秦伊,看看日後是誰吃虧。
他怒,卻不敢發作,狠狠的吸氣,道:要如何順你?
我輕輕的說:我來找兩個人,此二人都在你處,但是,你不能留他們,留則招大禍。
他瞪着我,道:哪裡來的二人?
我挑眉,說:我的小兄弟豆兒,另外一人,是鹽幫的宋舵主。
他一拳砸了桌上道:你如何知曉宋繼仁在我處?
我平靜的說:這個你無須知曉。這個宋繼仁,你留不得。
爲何?他兇惡起來,道:你是存了這救人的念頭來嚇唬我麼?
我道:若要成霸業,鹽幫勢力你能不借用?此番宋舵主招了仇家陷害,送了你處,若你囚了此人,恐怕不止是江南的鹽幫要作亂,淮南本已戰事不斷,若是再加上鹽幫,你這個將軍之位,怕是羣虎環伺,危在旦夕。
他沉默,許久,道:你看我要如何做?
我道:放宋舵主,設宴鹽幫衆家弟兄。
他沉吟,道:如此?
我看着他,他思考,神色不定,看了我眼,衝門外道:鐵翼,去放了宋繼仁。
是。我聞下樓腳步聲,想必是鐵翼去執行命令了。
我看他,道:豆兒呢?
他道:跑了,若不是看在他爹的份上,這小兔崽子……他沒說下去。
我站起身,道:跑了?
是。
我皺眉,心想,繞了半天,白費了我的功夫。
他道:可要我去找了回來?
我看了他一眼道:都已看不住了,怎麼找得了?我有些着急道:今日就這樣罷,秦伊告辭。
公孫小姐。他道:這個……放了宋繼仁後,我該如何是好?
我看了他一眼,道:成大事者,忍爲先,我自然不會直接告知於你你日後遇到何等事項,命定人爲。
他似懂非懂,道:當真,若你……
我道:威脅秦伊,不是明智之舉,朱將軍。
他青筋亂串,我知是他定然被我惹毛,我搖頭,心想,待回去好好問問公孫,此人日後是否名留史冊,若無,也無須搭理了。
想着,下樓,鐵翼已牽了我的馬,在門口站着,見我說:公孫小姐。
我看他。
他抱拳:多謝小姐。
我詫異。
他已把馬繮遞給我。
我牽過馬,掉頭就走。
賣魚橋。
我愣愣的河沿的一張石板凳上,遠遠的看着橋上來往交易的百姓。
一匹馬,在我面前停住。
我擡起頭。
錢鏐淡淡的眼神,注視我,道:公孫小姐。
我與錢鏐緩緩牽馬在鬧市穿行。我看着他沉默的臉,道:今日大人見秦伊,卻未藥性發作,秦伊亦然,真真是奇異。
他看了我一眼,道:我已吃了解藥。
我點頭。
他看着前方,緩步。
我說:秦伊害大人受苦,甚是不安。
他淡淡的,說:這原本就是誤會,解開便是了,秦伊無須自責。
我看他,消瘦得厲害,問:大人身體安好?
他看了我一眼,道:無須多慮。
我點頭。
我與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走着。走了大半個集市後,他忽然道:祝天翔,恐非良人!
我擡起頭,看直視前方並不看我的錢鏐道:什麼?
他黯淡的笑,道:就當是隨性的笑話罷了。
我不由停了步,看着緩緩前行的錢鏐,來往的人羣,隔斷了我和他路,一個小手,拉我衣裳。我低頭,看見一張烏黑的小臉,兩個小眼睛大大的,烏黑髮亮,道:姐姐,賞口飯吃!
我擡起眼,看了四周一圈,道:你……
他搖頭,笑嘻嘻的說:姐姐,行行好!
我拉過他,道:跟我走!
他搖頭,努力的要掙脫我的手,嘴裡道:姐姐,賞口飯吃,姐姐!
我說:跟我回莊去!
他使勁的搖頭。
人羣開始向我們這邊聚集,好奇的看我們。
人羣中指指點點,道:那不是紫霞小姐麼?
怎麼在這裡和小乞丐拉拉扯扯?
就是阿!
奇了!
我急急的說:豆兒!
他搖頭,道:我不是豆兒,誰是豆兒呀!這位姐姐認錯了!
我說:豆兒,不管如何,你都得隨我回莊!
他忽然抓我的手,狠狠的咬。我吃痛,放手。他一溜煙的就鑽進了人羣裡,我追過去,錢鏐迴轉,叫我,道:秦伊,讓他去!
我惱怒,看他,道:什麼讓他去!
人羣散開,他走過來,抓我手,道:走!
我狠狠的揮開他的手,道:我要找豆兒,你若攔我,今後,也不須得見面了,我沒有大人這般冷血的友人!
秦伊!他皺眉,注視我,欲言又止。
我轉頭,上馬,朝豆兒跑了的地方追。這豆兒,跑得極快,幾句話的功夫耽擱,就找不見人,我追了幾條巷子,跑到了一個荒宅前,便再也看不到人影,此地破落,也不見人,似乎是一個待整的宅院。我環顧,叫:豆兒,你出來!
豆兒!
黑馬踱步,不安的叫。
我轉頭,不知何時,在一堵灰牆前,站了一個人,蒙面灰衣,手裡勒着正是豆兒。
那灰衣道:若要這小子,拿蝶盟的夢蝶令來換。
我注視他,道:我不知道什麼蝶盟。
那灰衣人冷笑:少跟你爺爺的裝蒜,三日後,在此,換這個小子,否則……
我道:無須三日後,你現在就殺了他吧,死活我拿不出蝶盟的什麼夢蝶令。
灰衣人獰笑:你爺爺的能相信你的話,早死了,少廢話,三日後,在此,要麼見活的,要麼見死的。
我說:那你殺了他吧!
灰衣人唾:賤人,你以爲你爺爺的不敢了不是?
他抽劍。
他手裡的豆兒一直默默的看着我,微笑。
我吞口水,轉過一個念頭,豆兒他一心要死?
灰衣人道:碎屍萬段如何?
劍光。
人影。
豆兒!我叫。
清脆的劍擊聲。
自陰影裡躍出的人,接了灰衣人一劍,挑開了灰衣人挾持豆兒的手,伸腿,在豆兒屁股上踢了一腳,豆兒哎喲一聲,已趴到我身前,我忙抱起他,道:豆兒!
擡眼,瘦削的身影,我認得,是錢鏐。
他默默的站定。
灰衣人道:你……他的聲音裡有恐懼,道:你是……
錢鏐輕輕的說:若不服氣,來我府上便是。
灰衣人似恨恨:好,你等着!錢婆留!
豆兒不說話,靜靜的在我懷裡。我低頭,他已昏了過去。
錢鏐道:送他去看大夫。
我冷冷的說:謝大人關心,這是秦伊的家事,讓大人費心,秦伊自會送豆兒去看大夫。
秦伊。
我抱起豆兒,走向我的馬。
身後,輕輕的咳嗽聲。
我把豆兒放到馬上,牽馬走出荒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