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盲秦伊求醫被擄防風氏半路程咬金[下]
門被敲響。
這位夫人, 我取了些熱水,你可要洗漱一下?
我轉臉,道:謝謝您, 請問, 此處是什麼地方?
她訝然, 道:你家大爺不曾與你說麼?
我搖頭。
她笑:此處是防風山裡的一個小店罷了, 大爺自然不會與你說什麼了。
我道:防風山?怎生如此古怪的名字?
她笑:夫人不知防風山的由來?
我道:非此地人士, 不知,請大娘解惑。
她笑:我哪裡是大娘,老婆子一個, 夫人喚我防風婆婆就是。
我疑惑:防風婆婆?
她道:正是。這山爲防風山,由大禹治水年間開始, 至今也有千百年的時日了。
我靜靜聽。
她問:夫人還要問什麼?
我道:防風婆婆, 我叫秦伊, 年紀甚小,還未出閣, 那個帶我來此的人,非我夫婿。
啊?那防風婆婆道:那你這女孩子家的,是跟着意中人,私奔?
我嘆,道:非也。
一雙手, 拉住我, 低聲道:秦伊姑娘, 有什麼, 可說與我聽麼?那手光滑異常, 我沒有動作,微笑。
她道:秦伊姑娘可是不相信老婆子?
我道:非也, 秦伊現在是出門求醫。
她道:那,秦伊姑娘,是哪裡人士?
我笑笑:杭州府。
她不語,手緩緩的撫摸我的手背,道:你可認得公孫莊主?
我聽不出她問這的語氣,又不願得隨意說,於是道:防風婆婆認得公孫莊主麼?
防風婆婆笑笑,道:曾有一面之緣。
哦?我詫異。
她緩緩的說:看來秦伊姑娘不願得與老婆子說說話,老婆子這就是給你們預備飯菜去。
我拉住她,問:防風婆婆!
她慈祥萬分的問:秦伊姑娘有何吩咐?
我猶豫,片刻,我問:那與我同來的男子,是什麼模樣?
她微笑:虯髯客,黑如烏雲,面有厲色,如此而已。
我心沉了下去,這是什麼人,黑如烏雲,面有厲色?
門,輕輕的關上。
我起身,摸索,撞翻了凳子,走了幾步,又聽得一聲盆翻水濺的聲音,我低下身,去摸,腳下挪了一步,一滑,撲倒在地,我咬脣。
門被人打開,防風婆婆的聲音,道:這是怎麼了?
她扶起我,幫我擦乾了身前的水跡,道:你眼睛不方便,怎麼如此大膽,隨意走動?
我輕輕的說:近日新成睜眼瞎,還不曾熟悉這狀況兒。
她嘆,道:你這般,我倒明白了幾分。
我默默。
她說:那位大爺,是姑娘什麼人?
我搖頭。
她說:你等着,待我去幫你取些衣物來換去這已髒了衣裳。
我沒有言語,靜靜聽到她出去的聲音。
一個聲音在我身後,嘲諷的語氣:你倒是能耐得住性子,不與這山村老婆子訴苦。
我沒有回身,看不見,回身也是白搭,索性就笑着:你也忒小看秦伊。
他亦笑:不敢小看,倒是錯看了。他的笑聲硬邦邦,沒有什麼笑的感覺,讓人聽了渾身不舒服。
手,搭在我肩上,門外傳來防風婆婆的聲音,訝然道:大爺何時回來的,怎麼老婆子沒有看見您進來哪?
手的主人冷笑:我自然是要趁你們說體己話時進來,纔好不打攪你們。
防風婆婆不見絲毫膽怯,朗聲笑:大爺真會說笑呢!
手的主人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防風婆婆道:秦伊姑娘需要更衣。
手自我肩膀上撤去,冷哼了一記,聽腳步聲,應該是走出門去,那門砰的被關上。
防風婆婆迅速的解開我的衣衫,道:看你,也該是有錢家的閨女。
我不做聲,任她褪去我外面的絲質棉心罩衫。
她給我披上了一件粗布衣服,道:小店裡,沒什麼好衣裳,你就勉強穿了這件吧。
我道:多謝婆婆。
她道:沒什麼可謝的,這是我閨女的衣裳,也沒人穿,你能穿,自然是好。
我頷首。
她不說話。
良久,我問:婆婆,你閨女是早已出閣了吧?
她苦笑:五歲時,丟失在了集市裡,至今不知她是生,是死。若她還在,也該如你般年紀啦!
我低頭。
她攙我到牀邊坐下,道:你好好歇着,莫要在走動。
我點頭。
她起,向門走,出。
不知多久,我倚着牀欄睡去,我知我是在做夢,我見到紫霞山莊裡裝了一架自動扶梯,豆兒和若何,燕兒在扶梯旁玩耍,遠處坐着祝天翔,祝天琪,他們看着三個孩子玩耍。
我走向他們,忽然眼前出現一堵牆,上面雕花繁複,精美極致。
我轉身,身處一個四壁間,無門無窗,無路可走。
我奮力喊,無人應答,恐懼,瀰漫,天色昏暗。
我撓牆,大聲呼救。
一隻手狠狠的打醒了我,睜眼,白茫茫,我嘆息,醒了。
冷淡的聲音,道:你做了噩夢。
我不語。
他應該是坐在我身邊,身上那股奇特香氣淡淡傳來。
我輕輕問:如你這般神通人物,爲何人效勞?
他道:你怎知我爲人效勞?
我苦笑:你曾與我言說,有人要見我。
他笑,道:無人。
我說:這麼說來,你是存了這欺瞞的心思,帶走我,何意,請賜教?
他淡淡的說:我要叫你死在千里之外,好解人之憂。
我道:你何以說動秀竹,爲你行方便之門?
他不語,許久,道:爲情乎,爲男子乎。
我恍然大悟般,喃喃:小齊在你手上。
非也。他冷冷的說,錢大人府上能人頗多,何須得綁架此個小奴才。
我聽他傲慢的說,腦中忽而閃過了些什麼,卻捉不住,只得不語。
他道:秦伊,你來錯了世道,此間已容不得你!
我苦笑。
他道:待到了你的安息之所,你認命罷,誰叫你惹怒了她。
他?我問:我惹怒了何人?
他哈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忽然變得耳熟,我心驚,天哪,此人不是朱廣泉?他竄將出來,定然是爲了芙蓉夫人,要滅了我吧?
我嘴角勾起,問:可是芙蓉夫人要你除掉我?
與她無關。
我笑,這一答,等於證實了我的猜想,他確是朱廣泉無疑,他說服得了公孫,大約也是因爲那藥性說得過於清楚明白,不過,我皺眉,公孫這狐狸,必然是心裡有個小九九,是以……我臉朝他,問:我與你的恩怨,卻是因她而起。
他道:你胡說什麼!
我道:嘆心頭人兮做他人婦。
他沉默,忽然笑:你倒是聰明伶俐,可惜了……
我道:我非聰明,只是你身上的香氣太過奇特,想必是什麼毒藥的味道吧!
他不說話。
我道:此番選了何處做我的百年之處?可是晦氣萬分,不利己利後代的陰霾之地?
他嘿嘿笑:有人如你般,與要殺你之人討論將你棄屍何處?
我嘆:自眼盲之後,萬千瑣事都已不掛心上。
他緩緩說:你活着,芙蓉永不安寧,所謂,一山不容二虎。
我沉默。
他繼續道:當初你若不出頭風流,今日也無須得經此一劫。
我說:來此已非我願,所謂之出頭風流,何來出頭,何來風流。
他冷笑,道:此刻無須推託得一乾二淨,若無,今日你便不在此處!
我道:只因了得不到,是以盡一切去滿足於她,你這一片心,真真讓人動容,只是……我笑笑,道:只是,你殺了我,又怎能保不再出一個與秦伊般令他傾心之人,你殺得完?
他沉默,起身,慢慢踱步。
我道:秦伊死了也就罷了,只是秦伊在大人心裡活着,那纔是大事不妙,芙蓉夫人再是美豔,終有一朝色衰,而秦伊若死了,在大人心裡便是十年如一日,她鬥得過一個死人麼?我冷笑:秦伊活着時,她許能鬥得過,一旦秦伊死了,她若想勝我,怕是難了。
他踱步,心裡定然在考慮。
叩門聲。
進來。
老婆子給大爺送了酒菜上來。
他道:老太婆,你要做什麼?
防風婆婆笑道:大爺,這只是一些佐料,您嚐嚐。
朱廣泉冷哼,道:量你這老婆子不敢做什麼!出去吧!
是!
他野蠻的拉我手,拖到桌邊,按我坐下,道:吃!
我沒動。
千金大小姐的脾氣上來了?他問。
我平靜的說:目不視物,何以用飯?
他把筷子塞進我的手中,道:菜在你前方!
我道:你要看我出醜好解心頭之恨吧?
他笑:有何不可。
我笑笑,拋開了筷子,伸手摸向桌面,觸物便抓,大口塞嘴裡,本不是大家閨秀的我,何須得要裝模做樣!我此刻用筷子,自然是不能夾物,那朱廣泉既然存了要看笑話的心,我索性就給他看罷!
我從容手抓着菜,送嘴裡。
倒酒聲。
飲酒聲。
我道:勞煩,也給秦伊倒一杯。
他道:此乃黃酒,與你體內的毒相剋,不想早死,就乖乖吃你的。
我面朝他,問:你在江湖上,可有諢名?
他喝酒,問:這與你何干?
我搖頭:確與我無關。
他笑笑,繼續飲酒。
我卻不再吃什麼,靜靜的坐着。
忽然,他嘴裡發出咯咯的聲音,我不明所以,問:你怎麼了?
他猛地掀翻了桌子,怒:死老婆子果然下了藥!!!
防風婆婆道:你還認得我麼?
你!!!你要做什麼?
防風婆婆笑:這不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朱師弟,這些道理,黃毛小孩都曉得,您說,是麼?
朱廣泉打滾,怒道:你!!!!
防風婆婆道:也怨不得你不知此山便是我的老巢。
她的聲音忽然變粗,貌似一個老頭在說話:你靠着錢大人躲避我們,今日,也難逃一死啊!呵呵!
朱廣泉沉默,忽然狂笑:你們終於兩人一體了?
防風婆婆的聲音冷冷道:託朱師弟的福,正是!
朱廣泉不語,只聽得重物在地上打滾的聲音,許久,他哭:今日,且饒了小師弟一命,我可將如何□□的辦法告知師姐師兄!
防風婆婆拉起我的手,道:秦伊姑娘,這邊走!
我愣愣,問:去何處?
老頭子的聲音道:山內。
朱廣泉哀泣:不要帶走此女!
防風婆婆冷笑:我們都已聽得明白,當初你與那個女人勾結,害我們身非身,魂非魂時,可想今日?
朱廣泉哀嚎。
防風婆婆道:一個時辰後,百花燦爛,朱師弟且慢慢候着。
朱廣泉爬,道:師姐,我錯了,師兄,當初您最疼我,怎麼可不顧念往日情分?
老頭的聲音淡淡的說:自你下毒時,我們便無情分,枉費我撿回你,一朝,爲個女人,什麼都變了。
朱廣泉哭,低聲道:她,死了!
防風婆婆道:秦伊姑娘,這邊請。
我抓着她的手,慢慢行走,門,在身後關上。
他的哀嚎,淒厲。
我嘆:防風婆婆,這……
防風婆婆道:給他一些教訓,死不了!
我安心,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