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秦伊巧進言妙解漕運難題楊行密緻謝結盟鳳凰山
自杭州府衙歸來後的數日, 我一直待在山莊內,試着向摩勒學了一些小擒拿之類的用以防身,摩勒教得認真, 我亦學得認真, 連帶得豆兒與燕兒也興致起了, 一時間, 在後院裡練得不亦樂乎。
摩勒做了一個草人, 裹了破衣服在草人身上,對我道:擒拿之道,小姐已學了大概, 不如再學些暗器,才能保防身之時, 萬無一失。
我道:若是遇上高手, 我這三腳貓的功夫, 三兩招便見了底。
摩勒笑:半招,便會見底。
我汗顏, 道:那這番臨時抱佛腳,佛是不理了。
小姑娘此言差矣。竹林老翁笑哈哈的自後院樹林裡鑽了出來,捋起自己的袖子道:這防身防身,說來簡單,做亦簡單, 只看小姑娘要學何等的防身了。
防身還需看何等樣的麼?
老頭子點頭, 再看摩勒, 摩勒面帶微笑, 道:摩勒的武功盡需內力相助, 才得長勝,小姐此刻學了小擒拿足矣, 餘下的,摩勒請了老翁授予小姐。
我看着老翁,道:莫不是要教我暗器?
老翁笑哈哈的道:暗器?小姐的腕力,怕是不能吧!
我看自己的手,也是。
老頭子正色的說:不如學御獸之術。
我看着他,想起在臨安時,他招了一羣蒼蠅來,忙說:我可不學那些招蒼蠅蛇蟲的法兒。
老頭子面一澀,道:小姑娘,這御獸之術,可不是光招些蒼蠅蛇蟲的,我這法術,可好玩得緊,你要學麼?
我道:那也好,多謝老翁。
老頭子忽然神秘兮兮的說:教了你法術,你告訴我一件事,可好?
我問:是何事?
老頭子豎起手,生怕摩勒聽了去似的道:你那家鄉的事兒,多講些與我聽,可好?
我失笑,這老頭子,至今還念念不忘,想知曉後世之事啊?我沉吟道:你想知曉?
老頭子露出一臉渴望,道:真真想知曉。
我道:我家鄉,有此處不曾有的房屋,固若金湯,又如水晶剔透,華廈插雲。
老頭子一臉想象的說:這是何等壯觀之境,我若能去你家鄉,又該如何的好呵!
我看着他,說:你當真要教我法術,便快快開始,可好?我家鄉的情形,慢慢與你說。
老頭子連連點頭,笑嘻嘻的說:好罷,快給老夫磕個頭,今後你我便是師徒。
摩勒道:老翁,小姐是神女,豈可隨便磕頭?
老頭道:老夫此生頭回收徒弟,怎生也受得這磕頭吧?
我跪,磕頭,道: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老頭子笑,道:起來起來,好徒兒,來來來,爲師與你說,今日起,不出數月,老夫定然將你□□出師。
我起,看到走廊上,站了一堆的人。
錢鏐一身戎裝,表情嚴肅,公孫與錢鏐並肩而立,他們身後立着顧全武,陸元,還有一人,雖不識,倒有些面熟。
我訝然的看向他們,心想公孫怎生把這些男人都領進了後院,公孫已開口道:各位大人來請教神女些許問題。
我頷首,道:那……請各位大人稍後片刻,秦伊換了衣衫便過去廳堂。
錢鏐臉上有些疲倦,淡淡的說:神女無須換衫,此事燃眉,就在此處說罷!
我看了身邊,老翁聳肩,退了下去。再看摩勒,他恭敬的立在我身後,凝視我。
我道:那便請往水榭移步。
公孫淡淡微笑,吩咐在後院裡一直候命的兩個小僕,道:備茶。
小僕領命,去了。
錢鏐一行隨我入了水榭,衆人皆坐,獨錢鏐未坐,直接對我說:楊子已歸黑雲都。
我頷首,道:楊行密有何迴應?
錢鏐示意顧全武,顧全武自懷中取出一封信,遞了上來,我展開看,信上倒是簡單,大意是感謝錢鏐不計較恩怨,放了楊子歸去,楊行密意欲與錢鏐在鳳凰山上結盟,共抗孫儒。孫儒?我有些頭暈,歷代軍事,我自然是一竅不通,自然更不曉得現今這軍事紛爭了,這忽然又冒出一個共抗孫儒,這端的是要化敵爲友了?
我把信還於顧全武,問:大人意下何如?
錢鏐道:不知神女意下何如?
我輕輕的說:天下之大,無敵無友,可敵可友,全憑着百姓安康和樂而已。
錢鏐頷首,顧全武道:神女有所不知,楊行密素來陰險狡詐,此番,結盟之事,甚是叵測。
我笑,道:人心本就叵測,如今楊行密求盟,何不順其意?
那個隨錢鏐同來的男子忽然說:恐楊行密今日屯兵鳳凰山,待大人前往,便來個甕中捉鱉。
我把眼神放到公孫身上,他倒是悠閒,滿臉輕鬆,看着錢鏐等人你一言,我一語。我問:哥哥如何看得此事?
公孫一派瀟灑,道:這個簡單,何不請其帶些隨從,來府內一聚?大人也好盡地主之誼?
顧全武道:不可!
公孫反問:爲何不可?
錢鏐道:衆人不得再論,我錢鏐自然是不怕楊行密使詐,倒是看神女意下何如?
這說了一圈,問題又回了起點,我就納悶,看錢鏐神色,似無懼那楊行密,他的身手我曾在祝天祺毀杭州府時見得詳實,只是,他這一問再問,我疑惑,問:大人已有成竹,何以一再相問?
錢鏐眼神裡劃過一絲笑意,問:神女可看仔細了此信?
顧全武道:想必神女已看清,楊行密要杭州府鎮府神女通往,以鑑結盟之事,爲結盟兩軍祈福。
我急忙自顧全武手裡拿了信,復又看了一遭,這纔看信尾上,稍了那麼一句,都怪此信是豎行書寫,我急急忙忙的大致一看,便還了顧全武。我道:你們適才是怕楊行密不利與我?
衆人不語,但神色已明,確是此意。
我道:秦伊多謝各位大人,既然楊大人擡愛,只要錢大人下令,秦伊自然是要與大人前去的。
錢鏐神色暗了下來,道:你已多次涉險,今次,不如不去。
我心裡自然是希望他說不去的,但是他這麼一說,我反而笑道:那豈不是無人祈福兩軍?秦伊這便隨大人同去。
錢鏐看了我,似是有話要講,那個不知名男子起,道:神女如此,杭州百姓之福。大人,時辰也不早了,我們這邊啓程前往鳳凰山吧?
一直不語的公孫忽然道:慢!
他慢悠悠走到我面前道:今兒若是出了岔子,這杭州府內,你便是千古罪人。
我不解他的話意,只得在衆人面前裝了聽懂似的說:是,秦伊曉得。
公孫看着錢鏐道:秦伊雖已是神女,還望大人多多留神,舍妹,頑皮得很。
錢鏐看了我一眼,忽然表情柔和道:這個,我曉得,你放心。
衆人起,準備出府。
我轉身,注意到陸元站在公孫身後,他今日倒是沉默寡言,我笑笑,經他身邊時,他神情有些異樣,看着我,我再笑,出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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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山。
我們一行人默默騎馬而行。
山頂隱約的旗幟黑影,再看錢鏐等,幾乎沒有帶兵將,除了顧全武,與那個男子外,就是隨行的兩個小卒,我這邊也只有摩勒一人,我心內有些不安。楊行密確實是狡詐多端,這我是已有所接觸的,如今錢鏐膽敢幾乎是孤軍上山,莫非他有恃無恐?我眼神飄向了身側騎行的錢鏐。錢鏐忽然轉過臉來,看了我一眼,輕聲問:無須擔心。
我反問他:楊行密與大人結盟可得甚麼好處?
錢鏐微微沉吟,道:可有可無。
我嘆,不語。
近山邊,我聞到一股淡淡的汗水與臭味,與那日在杭州城前被衆彪悍士兵推擠時無二。我跨下的黑馬不安的嘶叫了一聲,不願再走。我摸摸黑馬,道:走啊,乖馬兒。
馬後退,錢鏐一把抓住我的繮繩,對馬呵斥了一聲,馬依舊不願上山,我無奈的說:看來山上有異,若非此,馬兒怎生不願上山去?
摩勒在身後道:錢大人,小姐,不如棄馬而上。
顧全武道:說得是,這馬不願上,咱們就棄馬罷了。
錢鏐道:也罷。說着便鬆了手,翻身下馬,旋即走到我身邊,伸手道:神女,請。
我愣愣的看着他伸來的手,再看他,神色深沉,我扶他的手,下馬,錢鏐在我下馬那瞬間,塞了一把異常短小的匕首,輕聲道:收好。
我條件反射,立馬藏進了袖內,再看隨行的其他人,正在拴馬,絲毫沒有注意到我們的說話行動。
錢鏐在耳邊說:若有萬一,叫摩勒帶你下山,一刻都不許停。
我擡起頭,意識到,此行,確有危險,錢鏐眼神裡,有些擔憂的味道,我輕輕的說:我知曉了。
顧全武道:大人,前面道上下來一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楊子。
他穿了一身的黑色軟緞長衫,挽着袖子,看到我們,詭異的笑了笑,道:家父命我來迎神女,錢大人上山,其他人等,在此等候,神女,錢大人,隨我來。
我看向錢鏐。
錢鏐道:你父要我單身赴會麼?那神女也留此處等候罷!
楊子道:大人若是誠心結盟,自然會同神女共往,若無神女祈福,軍心不安哪!
摩勒道:恭送小姐大人上山。
我們都看着摩勒,他擡眼,與我相觸,見他波瀾不驚的跪地,高聲說:奴才恭送神女,錢大人上山結盟。
隨錢鏐同來的那個男子也道:恭送神女,大人上山結盟。
隨即顧全武與小卒亦然。
楊子笑,道:這邊,請!
錢鏐一馬當先,上山。我隨後,經過楊子時,楊子以僅我與他可聞的音量道:杭州府內,神女手一番,芙蓉心已千里。
我看了他一眼,注意的看了一眼他的手,他雙手上都裹着黑色絲織布條,把個手裹得嚴實,看不清何處有憾。我沒說話,緊隨錢鏐向山上而去。
楊子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亦行。
楊行密在山上設了一座大帳,帳外兩列兵將嚴陣以待,一面楊字大旗就立在帳外右側,帳門旁還左右各擺了兩座生着火的黑灰色器皿,看不出究竟是何材質,此刻也顧不上許多。
一卒上前,道:錢大人請。
錢鏐隨他前行,在衆兵將注視下,他倒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我心裡暗暗捏了一把汗,只許我與錢鏐赴會已覺不妥,又見這陣仗,看來,百分之九十,有詐。
錢鏐回頭,看我,道:神女。
我應了,微笑,加快幾步,與錢鏐並肩入了大帳。
楊行密在帳內上首坐着,慵懶表情,亦身披戎裝,身旁站着朱延壽。我垂下眼。楊行密笑,道:神女別來無恙?
我擡眼,道:託您福,俱無恙。
楊行密頷首,又道:錢大人可好?
錢鏐道:錢某今日來此,大人如何不叫你手下領了座來?這般,非待客之道吧?
楊行密笑眯眯的,慢慢的說:來人,給錢大人,神女上座。
兩名士兵應聲上,搬了一張長條凳,我訝然的看了長凳,看楊行密,一臉的高深,在看錢鏐,錢鏐微微笑,撩袍,坐定。
楊行密道:神女如何不坐?莫非因了此凳簡陋,辱沒了神女?
我笑了笑,道:大人說笑了。也坐了下來。
楊行密擊掌,上來一個小卒,他緩緩的說:去取些酒水來。
卒領命,下。
楊行密看着我道:神女還記得誓言否?
我回視他,沒說話。
楊行密輕描淡寫的口氣,道:無根之運是真是假,只有神女自個兒知曉了。他眼神轉向錢鏐,繼續道:倒是要恭喜錢大人與神女。
錢鏐淡淡道:何喜之有?
楊行密眼珠子在我與錢鏐身上轉了一遭,目光定在我身上,慢慢的說:恭喜大人近水樓臺先得月。
錢鏐笑了笑,道:杭州府裡百姓與楊大人不也同得了這一彎月兒,昨日佑百姓安康,今日佑你我結盟。
此刻,酒送了上來。
楊行密道:錢大人,你我俱都是馬背營生,今日結盟,水酒幾杯,神女祈福,倒也利落。
錢鏐接過了小卒手上的酒杯,道:今日結盟,你我兩軍便是兄弟,誰若有難,當竭全力而援之。
楊行密眯眼,笑:正是!來,錢大人,你我先喝了這杯吧!
錢鏐頷首,舉杯,楊行密眼眯得更細,嘴角微勾,那表情……我心內大叫不好,想起當日被囚,他們送上來的毒肉,我擡手,按住錢鏐舉杯之手,看着楊行密,軟聲道:兩位大人結盟,此刻以酒對飲卻不應該。
楊行密眼內精光一閃,道:我們都是粗人,結盟交好,自然是心相向,酒對飲,上對天,下對地,神女只管待我與錢大人喝了這杯,另行祈福便是。
我自錢鏐手裡拿過了酒杯,道:兩位大人誠心結盟,上對天,下對地,如同嫁娶,天地爲先,這第一杯酒,自然是敬天地,古語云:天地人和,方萬事俱順。這順序兒,切不能亂。
楊行密哈哈大笑:神女忒較真,我與錢大人又非嫁娶,行了,錢大人,你我喝了這杯,再與神女說,這事兒,說得忒得複雜,我楊行密大老粗人,今日誠心與錢大人結盟,上可對天,下可對地,神女可是信不過?
我道:楊大人這話說得……若非誠心結盟,今兒我也便無須在此處了。只不過,這順序兒,不可亂。
錢鏐轉頭,溫和的說:楊大人所言甚是。說罷,自我手裡又取回了酒杯。
我拉住錢鏐身上那黑色絲絨披風,道:大人!
錢鏐下一句話,道:神女之言確也不無道理,然得今日兩軍交好,依我之見,鄭重點甚好。
楊行密沉吟,幾秒,笑:既然如此,那也好,來人,把酒撤了,換上好的越州女兒紅來。
我注視楊行密,卻無意中看見身後朱延壽的表情,他看着我,露出一些驚訝。見楊行密換酒,我心中卻更緊張,這換酒有兩個可能,一,適才的酒有毒。二,適才的酒裡並無毒,這換上的酒,才更有問題。我微笑,心內卻緊緊皺眉,這老狐狸,存心要錢鏐與我在此死麼?
我趁小卒上前要取回酒杯,搶先自錢鏐手中拿過酒杯,笑:有勞。
小卒低頭,道:神女客氣了。他伸手來接,我遞了過去。只差得一秒,酒杯自我與他手間落地,一股淡淡的青煙起。我擡眼,看着楊行密。
錢鏐輕慢道:楊大人盛情之酒真真奇異,竟會吞雲吐霧,錢某大開眼界,還請教大人,這酒的來歷。
楊行密眯眼,笑,道:來人,將這兩人縛了。帳外那兩列士兵應聲而入。
楊子一身黑衣,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側,陰陰的說:父親可要說話算話,活捉了公孫秦伊,此女便歸了我。
楊行密微微笑:這個自然。他注視錢鏐,道:錢婆留,想不到,你亦會如此大意。
錢鏐淡定的說:你焉知我大意?抽劍。
我看着朱延壽,朱延壽一直注視我,不知他心內還記得那個見我便反向而行的話兒?我微微擡腕,露出了手裡的鐲子。
朱延壽看了鐲子一眼,無動於衷。
我只得大聲的說:朱將軍,你可是言而無信之輩?
朱延壽抱拳,抱歉道:今日帳內的非我麾下之卒。
楊行密冷冷的說:神女莫要費神,今日在此的,都是我一手帶出的親兵,與朱將軍無干,與黑雲都無干。他喝:還不速速縛了他們。
兵將得令,撲了上來,圍住我與錢鏐。
錢鏐微微移動身軀,將我擋在身前,伸指按脣,吹了一記口哨。
帳外忽然響起了兵器相接之聲。
我在錢鏐身後,望出去,隱約看見幾個人影與衆兵士打鬥,似乎是,顧全武,與,摩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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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行密在其位上,細聲慢語道:錢大人可是小看了我。
錢鏐沉聲道:非也,是錢某高看了楊大人,你我結盟原該是強強相聯,若要抗孫儒,你不行。
楊行密放聲大笑,道:各位可聽見這位爺說的。
圍住我們的兵將也笑了起來。
楊行密道:速速捉了他們。
兵將雷動般迴應:是!包圍圈一下縮小,撲了上來。
我摸出錢鏐給我的小匕首,反握在手裡,正欲給撲上拉的士兵一刀,錢鏐拔劍一擋,一手拉住我,把我拉到身側,那些士兵互相使了眼色,齊齊把兵器往我身上招呼過來,錢鏐一人擋十,實在驚險,我知這般,自己定然會害錢鏐自顧不暇,掙脫了他的手,向一個士兵跑過去,錢鏐怒,吼:秦伊!
那士兵見我撞到他刀口上,一愣,手上停了停,我見有機可乘,握着匕首便往他手上插去,另個士兵反應倒快,一刀便向我砍過來,楊子的聲音,叫:莫要傷了神女!
錢鏐已經飛身撲將過來,青銅劍一抖,刀光劍影間,那士兵慘叫一聲,一條手臂活生生被卸了下來,那隻手握着刀,在地上微微的顫抖。
衆士兵不再攻擊,看着我們,交換着眼神,我與錢鏐站在包圍中央,錢鏐低聲說:我殺倒一個,你就自那人倒處闖出去。
我擡眼,看了他,再看楊行密,楊子站他身邊,與他說着話,朱延壽則牢牢看着我,神色似在研究什麼。來不及答應錢鏐,楊行密的人已經再次縮小了包圍,錢鏐大喝一聲,一劍橫掃出去,衆士兵退,他飛快旋身,把我拉到身前,向着一個矮個士兵刺了過去,那個士兵似沒料到他旋身,被刺中了喉嚨,雙眼大睜,只剎那,錢鏐把我一把推了出去,我無奈向那個倒下士兵留出的豁口跑了出去,衆兵將似沒有料到,一時間,不知該追我刺殺,抑或對着錢鏐,錢鏐吼:跑!
我沒有跑向帳外,卻向着楊行密跑去,一卒跳上來,擋我去路,或許他看我是一介女流,是以徒手便來擒我,我不假思索地格開了他的手,他左手一抓,我一退,自他左手臂下鑽過去,他反手再抓,我順着他的手勁,向他一伸,我握他手臂,向外側拗,他又拿右手來抓,我飛腿一腳,賓果!正中他的關鍵位置。他嗷的一聲放開了我,這一招,古今通用。
我箭步,與楊行密楊子面對而立,楊行密笑眯眯的說:神女好膽識!
我說:大人可還要無根之運?
錢鏐揮劍,殺了一個士兵,衝我叫:秦伊!你瘋了不成!
我對楊行密說:要無根之運可以,我與你說便是!
楊行密笑,道:你若早些說,錢大人也無須這般勞累了。
我亦笑,向他走近。
楊子攔住我,陰着臉,窺探的看着我,問:你說與我聽便是!我會轉告我父。
我看了他,道:縱使養你,也不及親生,這等機密的話,我怕,大人也不安於你轉述罷!
楊行密道:楊子!
楊子看着我,眼眸黑黝黝,深沉,片刻,他退開。
我走到楊行密身側,半跪下來,對他說:大人附耳過來可好?
楊行密眯眼,看着我,我心跳加快,握緊袖內匕首。
他慢騰騰,道:楊某洗耳恭聽。
我湊上前,附耳道:你若放了我與錢大人,這個無根之運自然……我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把匕首卡住他的脖子。
朱延壽道:大人!
楊行密絲毫不驚慌,笑:神女阿神女,我楊某益發愛慕你了。
我厲聲,道:少廢話,還不叫你手下住手!
楊行密嘿嘿冷笑,道:神女以爲我楊某是吃素的麼?
我使力,道:你們都給我聽好,姓楊的在我手裡。都給我住手!
下面與錢鏐打鬥的人都停了下來,望向我們,錢鏐道:秦伊,小心!
話音落,我覺得脖子上一涼,楊子輕聲說:若想死,你便下手殺了我父。
我悔,真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楊子輕聲說:說吧,何謂無根之運?
我冷汗自額上落。
錢鏐道:楊子,若非秦伊替你求情,焉得有你今日?你以爲先前你落我手中,真得有命歸麼?
楊子手勁一鬆,傲慢的笑:你以爲我信你這話?你放我走,與她何干?
錢鏐嘴角擒笑,道:信也好,不信也罷,你今日能在此,確與秦伊有關,你要恩將仇報,落個千古罵名,也由得你。
楊行密輕輕笑,道:兒啊,放開她。
楊子手輕輕顫了一記,呼吸噴到我脖子上,問:爲何?你爲何要放我?
我苦笑,道:可憐情綿長,卻見落葉碎,芙蓉花開盛,廝守卻成空。
時間似凝固一般,所有人都注視着我們,沒有人動作,只聽得帳外兵器相接的聲音,楊子忽然撤了我脖子上的刀,恨恨的說:今日放你一馬,算我還了你的人情。
我冷冷的說:今日之事,若傳了出去,還不叫天下人恥笑你父?楊大人,結盟之事,還是依着先前的話兒行事纔好!
楊行密緩緩的把手搭在我握着匕首的手臂上,輕輕撫摸,道:好!
我嫌惡的皺眉,道:還不叫帳外人住手?
楊行密輕輕的說:朱將軍,叫外面安靜些兒。
朱延壽看了我一眼,出去。不多時,外面停了手,顧全武與摩勒,還有那個我說不出名字的男子隨朱延壽奔了進來。
顧全武怒道:好個楊行密,卑鄙至此,實是令人鄙棄!
錢鏐道:休得無禮。
錢鏐看着我,道:楊大人,結盟一事,就此作罷!
楊行密道:現時今,你要怎樣便怎樣,這匕首在我脖子上,我焉能說不?
我道:大人說笑了,秦伊這小小匕首,大人會懼它?
楊行密的手依舊在我手臂上,輕慢摩挲,我雞皮疙瘩起。
摩勒上前,道:小姐!
我見摩勒上前,就曉得我無須再卡着楊行密的脖子,於是,緩緩撤了手裡的匕首,對楊行密道:大人,多行不義必自斃。
楊行密微笑,道:看在神女面上,楊某願與錢大人誠心結盟。
錢鏐冷笑,道:不必了!
帳外忽然有千軍萬馬呼喊聲。
一個小卒跑進來,緊張道:大人,山下被杭州府大軍圍了遍。
錢鏐傲然,笑,不語,看着楊行密。
顧全武道:楊大人,不如大戰一場如何?
錢鏐對我溫柔的一笑,道:神女,今日我們煩擾楊大人多時,也該歸去。
我笑,向他走去。
楊行密慢慢的說:錢鏐,我真真小看了你!
我走到錢鏐身邊,錢鏐笑,道:承蒙楊大人誇讚,他日沙場相見,再較高低罷!
楊行密忽而嘆,道:錢鏐錢鏐,若爲友,豈非美哉?
錢鏐淡淡的說:神女曾與我言,天下之大,無敵無友,可敵可友,全憑着百姓安康和樂而已。楊大人,自多珍重!
我看向錢鏐,他低頭看我,微笑,眼神溫潤,道:神女,走罷!
我與他出賬。
帳外兵將看着我們出,舉兵器,朱延壽出,道:大人有令,送錢大人下山。
兵將鴉雀無聲,看着我們一行人走下山。
下山,鍾氏帶兵在山下等候我們。
我問錢鏐:你早知楊行密不懷好意?
錢鏐微笑,不答。
那個我不知姓名的男子道:神女膽識果然不負盛名。
我聽了盛名二字,看了他。想起那日在杭州府,是他!他曾道,果然名不虛傳,可惜終究要被盛名所累。我問:公子可是姓皮?
錢鏐道:你該見過,皮先生,亦是我的良師益友。
皮公子!
他微微笑,道:神女原來記得小生,小姓皮,字光業!
我笑,說:公子那句果然名不虛傳,可惜終究要被盛名所累,秦伊莫齒難忘。
錢鏐道:皮先生曾如此與神女說?
皮光業道:說出心聲爾。
錢鏐上馬,縱聲笑,道:這番說法,倒也有趣,伊伊,終究要被盛名所累。他忽然想到什麼,皺了皺眉,看了皮光業一眼,衝顧全武,鍾氏兄弟說道:帶兵回營罷!我們回杭州府。
我亦上馬,隨錢鏐而行。
錢鏐與我並行,輕輕說:伊伊,今日之舉,莫要再做。
我不明白,問:大人指的是……
錢鏐道:用匕首勒住楊老頭的脖子。
我苦笑,道:今日真真失策,這般愚蠢之事,絕無下次。
錢鏐搖頭道:當時情形,也非下策,只是我爲你生生的下了一回油鍋,雖有大軍在山下,也經不得你這般嚇。
我心輕輕一顫,他的話,就如石,丟進水,撩起圈圈波紋,我看向他,道:大人。
他向前看,道:你若有閃失,我對杭州府百姓如何交代,對你哥哥如何交代?
我垂眼。
錢鏐回身,道:皮先生,我有些話要與先生說。
皮光業策馬上,道:大人請講。
錢鏐道:江南運河之事,如何是好?
皮光業道:嘉興河道一堵,其冰堅不可摧,待小生仔細想想。
錢鏐道:也好。
我問:河道結冰,怎會堅不可摧?
皮光業道:神女有所不知,嘉興處新設了閘口,冬日枯水,嘉興官員爲阻鹽幫販私鹽下了閘門,孰料此舉竟使河道斷流,結了堅冰。看着天氣兒,十天半月恐那堅冰難融。
我有些迷茫,說:河道結冰,既然難融,何不拿火燒了堅冰?
皮光業與錢鏐對看了一眼,錢鏐微笑,道:以火攻冰?
我道:我也是隨意說說,怕是以火攻冰……會有些難吧!
皮光業道:大人,這也是個法子。不如……
錢鏐頷首,道:此事,有勞皮先生。
皮光業笑,道:小生自當竭盡全力。
我擡眼,杭州府就在眼前,我輕嘆,錢鏐輕輕的說:伊伊,回城前,可否諾我一事?
我看着他,他慢慢的說:愛惜你自個兒,莫要做事不顧生死。
我注視他。
他道:諾我!
我說:諾。
他滿意的笑,策馬,向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