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小瀛洲裡遇知己巾幗當不讓鬚眉
陸元面色平靜。
我與他並行着騎馬,看看他,瞧不出什麼端倪,他心裡此時是怒是悲是喜是恨?我又不敢問他關於那個陸濤的事,只好一路無語的走着。
路邊田裡有一家子在勞作,大約是一家四口人,父母再加兩兄弟,看似和樂美滿。
他忽然勒了馬,看了許久,長嘆。
我輕輕說:兄弟終究是兄弟,何苦刀劍相見。他日,難道做一輩子的仇人不成?
你不知……他痛苦的閉眼,你不知我心內如焚。
我曉得的。我看着他,家仇本是心火,又加之害了全家的人許是自家親兄弟,想恨又不能恨之入骨,想殺之又下不得手去,這種感覺,確是如火內焚。
他訝然的看着我,你……
我自嘲的笑:你看,你小看了我秦伊了,不是麼。
他看着前方,不語。
或者,我沉吟,當時看那陸濤的神情不像是刻意害死自家家人的樣子啊,更多的像是……我想起他那憂傷的眼神,像是有冤無處訴的感覺。我輕聲說:或者你錯怪了他。
他平靜的說:對不起,我對你撒了謊,我陸家,確有一人與黃巢義軍有來往,此人是——
陸濤。我接口。
是。
我不敢再說什麼,只得裝傻的笑,陸元,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小瀛洲。
他皺眉。
我笑嘻嘻的,你就依了我,帶我進去吧?
不行。
我扯他的袖子角,不如我裝成你的婢女,你就帶我進去見識見識杭州府裡最紅的蘇珥姑娘,可好?
不行。
陸元!
Wшw ✿ttκΛ n ✿¢O 他淡淡的說: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是傻了不成,我怎麼剛纔以爲傷悲時陸元會依了我進小瀛洲裡去呢?我懊惱的敲腦袋。
有人自裡面出來,道:這位可是紫霞山莊的公孫秦伊小姐?
我點頭,我正是。公孫秦伊?這名字忒傻了吧?應了應了,就胡亂將就吧!
我家少爺有請小姐上樓一敘。
陸元擋着我,道:你家少爺何許人?
這人笑,上來便知。小姐,請。
我饒有趣的看看陸元,我們上去吧。
陸元垂首,是。
一進樓,暗香撲鼻,裡面裝飾擺設俱是一流,看不出來是個花樓,倒像一間雅緻的茶樓。一進門,廳堂裡並無什麼人,只有幾個姑娘穿着妖嬈的坐着嗑瓜子談笑。
那人引着我們繞過一架紫檀木雕花的刺繡屏風,進了裡面,原來裡面是個天井,他恭敬的說,這邊請。右手有一個樓梯,我剛欲上樓梯,陸元攔了我,問那人,你家少爺究竟是何人?
一個聲音自樓上起,下來一人。
女扮男裝的,不是祝四小姐祝天琴麼?
她笑,姐姐可喜歡這裡?
我哭笑不得,怎麼叫可喜歡這裡,她真當這裡是茶樓啊?
她挽我手,道:適才見姐姐帶着侍從在門外徘徊,是以遣了僕人下來請姐姐上樓,還請姐姐原諒小弟的唐突纔好。
哪裡哪裡~~我看了陸元一眼,如若不是有賢弟在此,恐怕我早打道回府了。
她笑,走,我們上去,今日蘇珥姑娘正做了一首好詞,要彈唱呢!我們且先聽爲快。
好。
蘇珥。杭州府花樓裡最爲魅力的姑娘。
我與祝天琴進了她的繡樓,進門就見一張寫意荷花圖,上面寫了一行字:出污泥而不染,問誰人能
好一個問誰人能。
天琴道:蘇珥姑娘,來見見我與你說的公孫小姐。
珠簾一陣梭梭響動,環佩叮噹,自裡面出來一個女子,着敞領露肩的外衫,露出了裡面繡花齊胸的內裙,腰間鬆鬆的束了一條織錦長巾,掛了一串的玉佩,怪不得有環佩的聲音。
再看她的容貌。
我愣愣的。
姐姐,這便是蘇珥姑娘了。
蘇珥福了福,蘇珥見過公孫姑娘。
蘇珥長相併不驚人,她的容貌可以說是平凡之極,驚人的是她的神態,雖說我對於花樓裡的女子該有怎麼樣的神態並不清楚,但是我模糊的感覺,不應該是她這樣。她極自信,極自信,那自信已從她眼神裡散發出光彩來。
姐姐,坐吧,我們聽蘇珥姑娘吟唱一首。
蘇珥笑,見笑了。
小丫環抱來一把琴,給蘇珥安置在架上,然後另外一個小丫環端來了一個銀盆,蘇珥洗盡了手,丫環又點香放在薰香爐裡,我聞出那是玫瑰的味道,魅而不妖,清雅得讓人不由多吸幾口。
蘇珥這邊已經彈起,清冷的絃音,琤琮如流水。
她垂眼,低低的唱:
王孫別上綠珠輪不羨功名樂此身
湖外遊人踏青莽樓前紅燭夜迎人
寂寞絲竹檀香沉雙帶同心孤影恨
羅屏迎魂夢中歸終日依欄望君門
一曲終了。祝天琴已然鼓掌叫好,問:姐姐,蘇珥姑娘這一曲可是絕妙佳音阿!
我看看祝天琴稚氣的臉,心嘆。一曲羅屏迎魂夢中歸,終日依欄望君門,是她的真感情吧?心裡戀着誰?誰有戀着她呢?
姐姐。祝天琴與蘇珥都看着我。
我輕輕說: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蘇珥小姐,恕我多嘴,你不像是那種終日依欄望君門的女子啊!
蘇珥看着我,笑:自是信手拈來的調子罷了,讓公孫小姐見笑了,小姐說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才真真是佳句。
果然是風月場裡打滾的女子,字字句句,把自己掩藏得很好,又讓客人臉上有光。
我一時找不出話來說。
祝天琴倒笑,你們二人怎麼詩詞來詩詞去的,這些玩意我可不懂,姐姐,可是覺得蘇珥小姐那曲子甚是哀怨?
正是。
蘇珥笑,蘇珥自小看的書籍甚是亂,所以,這曲也是胡亂湊起來,讓小姐見笑了,我們這些花樓裡,送往迎來的哪裡會有這等哀怨望君的情緒呢。
我無語。
陸元俯身在我耳邊輕聲說,小姐,該走了。
我擺手,心想,剛來這裡,見識了蘇珥,怎麼就輕易走呢,再者,這蘇珥有點意思,很對我胃口。
小姐。
陸元,坐吧,聽聽曲,與蘇姑娘聊聊天,不好麼?
蘇珥好奇的問:這位公子。
我不甚在意的說,哦,這位是我的……
祝天琴搶着說,這位是姐姐的貼身侍衛。
我掩去不悅之色,點頭。
蘇珥眉眼看了陸元一遭,掩嘴笑:原來公孫小姐身邊盡得是藏龍臥虎之人啊,果然與青少爺與奴家講的公孫小姐沒有出入。也只有公孫小姐這般人兒才得會有祝二少爺這等人傑心之嚮往吧!
我勾起嘴角,笑:姑娘怎知這事?
她笑而不語,說:奴家爲兩位泡杯上好的鐵觀音吧!
我不知可否。祝天琴點頭,也好,你去泡吧!
我待蘇珥進內間,問:可是你告訴她的?
祝天琴笑:姐姐真真冤枉小弟我了,這杭州府裡最最消息靈通的,非蘇珥姑娘莫數了。
那邊蘇珥出來,對站着的一個小丫環道:你去後院要些熱水來,讓巧丫頭進來與翠兒招呼客人。
丫環笑,就怕巧丫頭見不得檯面,失了姑娘的臉面。
蘇珥不耐,叫你去就去了,快去。
丫環低頭,是,出去。
不多會一個大約十歲左右長得眉清目秀的小丫頭進來,陸元失控的衝上去,執這丫環的手臂,驚慌失措中帶着驚喜,連連說:
燕兒!燕兒!你還識得二哥麼?
這小丫環擡眼看了看陸元,一顫,撲進陸元懷裡大哭起來。
蘇珥聞聲出來,忙問,出了什麼事?
我搖手要她別說話。
陸元抱着哭得鼻涕眼淚花了臉的小丫頭,看向我。
我忽然明白,這便是陸元拼死救出來,又失散的親妹妹了。於是上前,遞了帕兒給她,莫要再哭了,見了你家哥哥怎麼還哭呢!燕兒該笑纔對。
這小丫頭哭着道:還以爲從今往後都見不着哥哥了!
陸元摸摸小丫頭的腦袋,柔聲的道:燕兒不哭,燕兒乖,你看這不是見着了麼!
安撫了這丫頭好一會,我們大家都坐了下來。蘇珥深深看着小燕兒,似是羨慕無比。
燕兒挨着陸元,抽泣。
陸元看着我,我要帶走燕兒。
我點頭,蘇姑娘,這丫頭的賣身契要多少才能換回?
蘇珥看看我,嘆氣,算了,這丫頭原本也是我路上撿回來的,哪裡有什麼賣身契,你們就帶她走吧!
燕兒哭:姑娘。
蘇珥道:巧丫頭,既然尋着了親人,往後不要頑皮了,好好的跟着你哥哥,知麼?
燕兒點頭,我知道,可是,姑娘……
蘇珥一字一句緩緩說,沒什麼可顧慮的,你是我撿來的,要走便走罷!
我聽出弦外之音,忙說:既然是撿來的,那是最好了,不過,蘇姑娘,我們還是要謝你的,這謝禮我回頭就讓莊裡送來。
她訝異的看我。似乎不明白我爲什麼這麼說。
我道:陸公子並非僅僅是我的貼身侍從,也是我的良友,朋友有事,焉有不幫之理。今日之事,還請蘇珥姑娘一定收下謝禮。我深深的看她。
她回視我,半晌,眼一亮,笑的明媚,公孫小姐如此俠義心腸,我蘇珥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我伸手,她的手,我的手相握。她怕是不明白這就算是朋友了吧?我心想,擡眼看她。
她笑得如此美麗,道:我叫你姐姐可好!
甚好。心裡卻想,被長我幾千歲的人佔了便宜,我倒成了比千年還長的人。暗笑。
祝天琴插進來,把手放上來,握着我們的手,噘嘴,算我一個吧!我認你們做姐姐,你們叫我妹妹便成了。
蘇珥微笑,祝小姐終於肯以真面目示人了麼?
祝天琴尷尬,你……你怎麼知道我……
蘇珥笑,早知了,只是想着這是妹妹的愛好,便沒有點破。
祝天琴吶吶,早知道……
我看陸元,他懷裡的燕兒似乎哭得累了,已經睡去了。我說:不早了,我要帶他們先回山莊了。
蘇珥頷首,也好,姐姐有空再來我這裡聽曲吧,我還有些詩詞的問題欲與姐姐討論。
我一心要把燕兒先回莊安頓,也就胡亂的答應了。
祝天琴與我們一起出得小瀛洲,她嘆:真是機緣巧合阿,今日見有此美事一樁,忽覺心情暢快。
我微笑,與陸元上馬,與祝天琴分道揚鑣沒,各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