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藥碗的手不自主地加了一分力,對於昏迷之後的事狐狸沒有一點印象,但她不是沒心眼,所以面對此時的境況不可能沒有疑慮,但此時的她將遇見那個人類女子之後的事從頭至尾回想了十數次,也沒能發現丁點兒端倪。
狐狸垂眼,然後擡頭環視過整個屋子的人,語氣茫然,問:“你們是誰,這裡是哪裡?”
嘈雜失了生命,擠滿人的房間因爲狐狸的這一句話瞬間靜得落針可聞,糟老頭子怔愣一時一把拉開擋在自己面前的丫頭,道:“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些什麼胡話嗎?你就是後悔自己當初答應下來進宮,責怪你爹我,也不能演這種開不起玩笑的戲!”
狐狸愣了一愣,沒料到這個糟老頭子會說出這種話來,她像是被糟老頭子過高的聲音嚇到一般向着牀榻裡面縮了縮,惶然道:“我不記得了……”
因爲這句話而導致的兵荒馬亂讓偷眼打量在場之人反應的狐狸吃了一驚,所有人在短暫的怔愣之後都動了起來。狐狸手上的藥碗被一旁的丫頭端了回去,老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大夫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拉扯着上了門,滿屋子的人挨個上前來問狐狸認不認識他們……但狐狸從始至終都只是搖頭,秋波流轉的眼透着十成十的真。
狐狸已經能夠想到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比如她莫名其妙的成了人類,還和丫頭口中的小姐、糟老頭子的女兒長着同一幅面容,而當着她的面掉進水裡的本尊,此時卻不知道身在哪裡。
狐狸沒有天真到以爲自己會身處這種境況完全是一個意外,但一向沒和誰有過過深交往的狐狸一時間卻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爲什麼會遇到這樣的事,又是誰出於什麼目的致使她處於現在這種境地。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只要狐狸想,她當然能夠就這樣子直接甩開這羣人類離開這裡,但狐狸在沉默之後,卻決定乾脆就認了如今的這個身份。對於這個人類女子的過往,狐狸自然是全然不知,而此時,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假裝失憶。
畢竟也曾遠遠地觀察過許久的人類,狐狸雖然從來沒有以人類的身份做過這種事,但若是學着百多年前看見的那個女子一般裝失憶,也還是輕而易舉。
狐狸還記得那個女子因此而讓一個男人因爲心生愧疚,許了她攜手一輩子。但狐狸的目的肯定不是男人,她更多的,其實不是要弄清楚自己成爲這個人類女子的前因後果,而是不知道擺脫掉這個突然冠給自己的身份之後,又要去哪裡。萬里河山的確廣袤,但狐狸已然有些厭倦四海皆可棲身的日子,所以她決定就先留在這裡。
好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糟老頭子等來的是須發皆白的大夫在仔細查看過狐狸之後神色凝重地搖頭,他不死心地看了一眼重新躺下的狐狸,問:“大夫,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老大夫順了順自己的山羊鬍子,拱手道:“老夫行醫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病症
,按理說只是落水之後引發了高燒,藥到病除,人醒過來也就沒什麼事了,可這失憶……請恕老夫醫術不精,實在是無從下手,幫不上什麼忙。”
既然是在這一帶頗有名氣的老大夫說出這樣的話,糟老頭子也不好強留或是再說些什麼話,給了足夠的診金之後招了下人將老大夫送走,又讓擠在屋內的閒雜人等通通離開,只留了照顧狐狸的丫頭在這裡。他回身神色複雜地看向似在偷眼打量自己的狐狸,道:“以前的事你不記得了也就算了,但接下來我說的事你要牢牢地記在心裡。”
狐狸聞言點了點頭,糟老頭子才又開了口,他道:“你是我冀州侯蘇護的女兒,名爲妲己。我們正在前往都城朝歌的途中,而你,將被送進王宮伺候當今陛下。”
名爲蘇護的糟老頭子的這一句話顯然讓狐狸覺得有些意外,她沒料到自己如今的身份竟會牽扯到人類帝王,但一想若不是牽扯到足夠有身份的人,也許就不會有她的什麼事了。如此一想狐狸也就釋然了,他擡眼去看蘇護,但蘇護接下來的話卻是對着站在一旁的丫頭說的,他問:“阿代,宮裡的規矩你知道多少?”
“老爺,當初您找你教小姐的時候我可是和小姐寸步不離,當然是和小姐一樣知道全部了!”阿代炫耀一般地看向蘇護,卻又反應過來此時的妲己是失憶之人,必然已經將往日所學給忘得一乾二淨。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狐狸一眼,見她沒露出失落的情緒不禁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蘇護聞言點了點頭,對狐狸道:“行程放慢一些的話離到朝歌還有三天,你在路上跟着阿代再學一次宮裡的規矩,進了宮不比外面,稍有不慎丟的就不止是面子或是其它,而是你的、甚至是蘇家上下所有人的命。”
因爲蘇護近乎命令的語氣讓狐狸不適地皺了眉,但蘇護卻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他說完了自己的話甩衣袖就出了門,分明沒有給自己的女兒留下質疑或是反駁的時間。
阿代見蘇護走了,也沒再裝模作樣地站在一旁,她對着蘇護離開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回頭就坐在了狐狸的牀榻上,拉住狐狸的手好一陣搖晃,她道:“小姐,這次可真是嚇死我了,以後你要去哪裡可千萬不要再把我支開,要是你再出什麼事,我肯定會被老爺給賣出去!”
對於這個性格跳脫的丫頭狐狸是有一定好感的,也就沒有掙脫她拉着自己的手,她問:“我支開你的時候說了什麼?”
“還能說什麼啊,不就是讓我去給你買糕點,哪知道我一回頭你就跑得不見人影,被人找到的時候竟然身在山腳下的河邊,還正好掉進了水裡!”阿代顯然是非常不滿自家小姐在這之前故意將自己支走,但她嘴上抱怨着卻又從懷裡掏出來一方包得嚴嚴實實的錦帕,打開后里面是狐狸叫不上名的糕點,阿代道:“我看小姐那時候一直盯着這個,應該不只是在想支開我的藉口而是真的想吃吧?”
狐狸當然不會知道
那時候的妲己在想什麼,但阿代也不是真的在等她的回答,她將手上的糕點遞到狐狸面前,道:“大夫說你受了寒,飲食要控制得清淡一些……不過糕點就不在這個範圍裡了吧,喏,快點吃,要是一會兒老爺心血來潮跑過來,看見你吃外面的東西又要說三道四了。”
看起來對於蘇護阿代是有諸多不滿,這其中不乏有因爲蘇護對於自己的態度而引起的。狐狸伸手,試探性地觸碰阿代手上的糕點。沒了毛皮阻隔的直接觸碰傳給狐狸的的確是一種完全不同的觸感,她彎曲自己的手指,將相比藥碗要小得多的糕點捏在手上,卻因爲力道控制得太輕差點就讓糕點直接落到地上,還好一直注意着狐狸動作的阿代眼疾手快,用捧着的錦帕給接住了。
阿代見狀笑了起來,問狐狸:“小姐你不會失憶到連怎麼拿東西都忘了吧?”
對於妲己的失憶阿代看起來是接受得最快的一個,她在注意到妲己並沒有因爲失憶而失落之後說起這些話來也就沒了顧忌,甚至開起了這樣的玩笑。
面對着阿代的玩笑話狐狸並沒有覺得不自在,她又伸出手去,上一次的失敗已經足以讓她這一次將糕點像模像樣地穩穩拿在手上。但是狐狸在這之後卻沒有將糕點放進嘴裡,而是習慣性地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以狐狸的慣有動作。
這個動作畢竟是狐狸做過無數次的,其流暢程度也就可想而知,等着狐狸意識到有什麼不對的時候,阿代已經在旁邊笑了開來,她一手舉高了包着糕點的錦帕,一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笑得氣喘:“哎喲我的小姐……你這不會是忘了過去反倒是不知道從哪裡帶回來一身動物的習性吧?”
“有這麼好笑?”狐狸挑眼看了一眼阿代,她的神情太過自然,反倒像是因爲她的動作而笑得樂不可支的阿代纔是行爲不正常的那個人。
面對這樣的狐狸阿代悻悻地住了聲,在狐狸低頭小口啃着糕點時才又打開了話匣子:“在我面前小姐怎麼做都行,我就是說說笑笑,但是這些不合禮儀的動作最好不要讓老爺看到,要不然挨批的肯定不只是我一個人……”
阿代這樣說着,卻並沒有這時候就開始糾正狐狸的動作,而是說起了他們的行程:“老爺都說了自己是冀州侯,所以我們肯定是從冀州出發的,現在處在恩州驛,要是趕路的話到朝歌大概兩天左右,不過既然老爺都說了要放慢行程,小姐你也就能趁機多休息一點,我會將宮裡的規矩全部都告訴你,你一定要記在心裡,雖然老爺說的話總是那麼讓人反感,但只有這一句是沒錯的:進了宮不比外面,稍有不慎丟的就不止是面子或是其它,而是你的、甚至是蘇家上下所有人的命。”
阿代重複蘇護這一句話的時候,稍嫌稚嫩的小臉上竟有嚴肅的神情,狐狸不由得側目去多看她一眼,但這只是驚鴻一瞥的事情,等着狐狸調轉視線,她看見的又是那個性格跳脫的小丫頭張嘴閉嘴地說個不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