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豹收回目光,看向站起身來要離開這裡的紂王,道:“你要是對那隻琵琶表現得稍微用心一點,她對你就能更死心塌地一點。”
紂王聞言回過頭來,奇怪地看了申公豹一眼,問:“你以爲這句話由你說出來很合適?”
“是不合適,”申公豹抓了抓本就亂七八糟的頭髮,苦惱道,“但要是你把她給惹毛了,最後勞心勞力的人還得是我。”
紂王道:“你是國師,理應爲君勞命,而且玉面琵琶現在還好好的待在壽仙宮裡。”
申公豹聞言一想也是,要是玉面琵琶真被紂王傷透心了,不願意再待在這裡做個替身,恐怕自己回來的時候,她人就已經不在這裡了。思及此申公豹笑了開來,他問:“你就真那麼無情?”
就紂王所知,申公豹只是一個愛演、愛看,惟恐天下不亂的人,於是這句明顯偏向玉面琵琶的話,由他說出來就帶着一股強烈的違和感。但紂王不想去揣測申公豹的內心,畢竟他要用的,也只是這個讓人看不透的道士的才能。他道:“這個問題本身就沒有意義。”
申公豹聞言愣了一愣,然後又扯出那副嘻皮笑臉來,他道:“的確沒有意義。”
等着申公豹說完這句話,紂王步下了樓梯。申公豹轉身半趴在雕花欄杆上面看向遠方重重青山,說是自言自語卻又更像是說給人聽,他道:“入不了你的眼,自然談就不上放在心裡。”
沒人應答申公豹的話,正如沒人能夠替黃飛虎解答心中的疑惑。
黃飛虎這次前來王宮,本想着就是真的丟了命,也要讓紂王醒一醒,看一看他的江山變成了什麼模樣。但黃飛虎面對的既不是往日裡偏向中庸的君王,也不是蘇妲己在側、奸佞環繞的暴君,而是滿眼疲憊、神色清明,卻又不肯直面自己問題的紂王。
這種表現在黃飛虎看來有兩個可能,一是紂王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二是紂王不能回答這個問題。若是前者,黃飛虎不認爲自己能夠好手好腳的離開摘星樓;若是後者,黃飛虎能夠想到的紂王不能回答這個問題的原因,也只能是申公豹和蘇妲己。
黃飛虎會做出這種推論並不是沒有理由,畢竟有目共睹紂王的暴戾始自蘇妲己進宮,然後在申公豹位居國師之時變本加厲。而每一次朝臣被殺,或是紂王做出什麼有損成湯根基、百姓利益的決定的時候,背後都少不了申公豹和蘇妲己的影子。
然後黃飛虎想起了雲中子,那個第一個提出宮中妖孽盤踞的遊方道士,以及那柄被紂王燒燬的木劍,和蘇妲己當日的不適。
要說是巧合未免太不能服人,在此之前黃飛虎之所以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是因爲他一直堅持的身爲天子的紂王身邊,不可能有妖孽盤踞。但若黃飛虎不再堅持這個想法,假定蘇妲己爲妖,那麼一切不合理之處就有了解釋:妖言惑君,於是紂王種種行爲暴戾無道;妖術魅心,於是紂王對蘇妲己癡迷無度有求必應。
有些事情即便已經現出多方端倪,只要你堅持不信,便不會推導出顯而易見的真實,但若你主動打破那層堅持,顯露出來的東西便讓你越想越覺得就是那麼一回事。
黃飛虎便是如此。
將紂王的所作所爲在心中過了一遍,再想起今天紂王的神情與自己只看到一半的口形,黃飛虎心中久不沸騰的熱血,突然就燒得胸口滾燙,這不正是偶爾脫離妖孽控制的紂王對自己的信任,讓自己爲民除妖?
想到這一點的黃飛虎首先想到的就是找人商議,可他轉念一想,蘇妲己進宮這麼久,沒道理沒人比自己先想到這一點。但事實上自比干被掏心,爲姬昌求情的大臣死了好幾個之後,便再沒人主動接觸紂王,就是政事也是幾個把握大權的朝臣碰下頭,揹着紂王私下裡做了主張。
黃飛虎不擅長勾心鬥角,但這並不意味着他是個沒心眼的人。他當然知道在朝爲官的人多是爲利爲名,若是蘇妲己暗中許諾了這些人什麼好處,他們聯合起來至紂王於險境、架空他的權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麼誰是能夠信任的人?黃飛虎將在朝的官員在腦中過了一遍,最後卻只能搖頭。不是黃飛虎疑心過重,而是還活着的這些人私下裡或多或少都有些上不了檯面的行爲,他是真沒覺得有誰是百分之百沒有投靠蘇妲己。
但也不是沒有頭緒,黃飛虎因爲考慮事情,走路的速度並不快,想起什麼來的他乾脆停了下來,片刻猶豫之後轉了身,看那方向是去西宮……黃妃的住所。
後宮女人的住所當然不是朝臣能夠隨便出入的,但黃妃是黃飛虎的親妹妹,再加上他位高權重,出口的話自然有足夠的可信度,於是黃飛虎說是得了紂王的應允前來西宮,宮中的侍衛也沒過多詢問,就放了人進去。
後宮裡的女人沒幾個不是出自王侯將相之家,爲了避開後宮參政的嫌疑,若不是有極爲重大的事,她們的家人一般都不會進宮探望他們。而這當中做得最徹底的,便是黃飛虎了。
黃妃進宮的時日不斷,但黃飛虎進宮探望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於是當他進了西宮,看見那個迎面而來滿臉喜色的女人的時候,一時之間竟認不出她是誰。
鵝黃的裙裝一如既往,身上的飾品比記憶裡少了不止一樣,素面朝天、眼下青黑盡顯,卻是少了細緻的妝。
黃飛虎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目光在提了裙襬快速走向自己的女人身上幾番遊離,即便真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也不敢確定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但黃飛虎沒能更多的觀察這個女人,她幾乎是小跑上前抓住黃飛虎的雙手,開口便是滿腔苦楚,她喚他:“哥……”
到底是親生兄妹,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黃飛虎就拋卻了疑問。他回手扶住黃妃,道:“妹妹。”
“嗯。”黃妃應了一聲,帶了濃重的鼻音,黃飛虎一愣,再去看只見她滿臉是淚。
“怎麼了這是?”到底
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妹妹,黃飛虎見她這樣心裡也急,他道,“有什麼事你倒是直說,哭有什麼用啊!”
黃妃也不是一個只知道哭的女人,她聞言擦乾淨面上的淚水,拉了黃飛虎進去自己的房間,又讓周圍的人都退了下去,才道:“哥,你一定要幫幫我。”
黃飛虎一怔,他在宮外並沒有聽到過什麼值得注意的消息,要說真有什麼能讓黃妃受委屈,大概也有隻蘇妲己獨寵後宮,紂王再不臨幸其他宮人。但黃飛虎知道自己這個妹妹不笨,他當然不會以爲黃妃開口求助,是要他替她爭寵。
這樣一想的話,黃飛虎就知道黃妃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是受了別的委屈。黃飛虎道:“你先說一說到底怎麼回事。”
黃飛虎並沒有滿口保證,但黃妃知道他這樣說,便是許諾了在他能力範圍之內會幫自己。
但得了許諾的黃妃並沒有馬上開口,她睜着一雙因爲面上無肉而顯得過大的眼左右環視,在黃飛虎不解的目光中站起身來,將這間不大的房間裡面的陰暗處檢查了好幾遍。
黃飛虎並不知道黃妃這樣做的理由,但他仍舊耐着性子等黃妃做完這一切,重新坐回自己的身邊。
但即便是親自確認了這裡只有自己和黃飛虎兩個人,黃妃也是坐立不安。但長期以來的精神壓力讓黃妃不想再等,她怕錯過這一次便再也沒有脫離現狀的機會。
黃妃傾身伸手抓住黃飛虎的雙臂,放低了聲音,哀聲道:“哥,帶我離開這裡。”
黃飛虎聞言僵了身體,他推開黃妃去打量她的表情,看見的是無盡哀求與不顧一切,像是隻要能夠離開這裡,便是付出再大的代價她也願意。
先不說私帶嬪妃逃離王宮會是怎樣的罪名,黃飛虎想不通的是一直沒被牽連的自家妹妹,爲什麼會開口就提出這樣的懇求。
但要說黃妃說出這話只是因爲自己的心血來潮與叛逆也不對,畢竟她的憔悴有目共睹,即便是隔着衣袖,黃飛虎也能感受得到她的瘦骨嶙峋。
黃飛虎的面色凝重起來,他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嚴格來說的話,比起姜梓童的死,比起中宮宮人的一個不剩,發生在黃妃身邊的事應該並不足以讓她惶惶不可終日,畢竟宮人調動在這王宮之中時有發生,就是活物盡死也可以推脫於後宮女人的爭鋒吃醋。
但黃妃的確心懷恐懼,她還記得姜梓童身死之後,太子殷郊與其弟殷洪拔劍殺人,甚至於差點就闖了壽仙宮去殺蘇妲己這一件事當中,自己充當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王宮之中耳目衆多,黃妃不信得了紂王獨寵的蘇妲己,不知道自己那天當着殷郊兄弟所說的話。
會讓黃妃後悔的事不多,那一次的言語挑撥,卻絕對能列爲其一。在紂王下令就地格殺殷郊兄弟之後,黃妃不止一次的後悔自己怎能天真的以爲兩個十多歲的孩子,能夠憑藉身份突破重重防線斬殺蘇妲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