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不對。
身爲黃飛虎的妻子,賈氏對朝堂上的事不說了若指掌,卻也對得起知之甚深四個字。但面前的申公豹不論從哪一個方面來看,都不像是賈氏所認知的那個唆使紂王殘害忠良的心狠手辣的國師。
可賈氏相信眼見爲實,即便親眼看見因爲申公豹的插嘴,使得朝臣慘死的人不是自己,賈氏也不認爲申公豹是個被天下人冤枉的好人。
那麼面前這人又爲何一臉無害,不會就真的只是想要結交自己?賈氏心思急轉,目光最後落在面前那一杯酒水上面,再思及申公豹言辭間想讓自己做的事,是喝下這杯酒,直覺得問題都在這杯酒裡面。
喝?誰知道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問題;不喝?看他申公豹的樣子分明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賈氏心思百轉,最終伸手接過了酒杯,她看向申公豹,道:“國師此言當真?”
申公豹將橫在賈氏面前的手收了回去,狠狠甩了兩下像是在緩解胳膊的酸脹,他聞言看向賈氏,面上竟有兩分迷茫,然後像是纔想起剛次自己說出口的話,他點頭,道:“當然,我沒必要在這上面和你耍心眼。”
賈氏聞言看向手上的酒杯,心中冷笑:你的心眼都在這一杯酒裡。
但這麼想是一回事,賈氏點頭舉起酒杯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朝申公豹示意,道:“臣妾就再敬國師一杯。”
說着這話賈氏左手提袖掩住酒杯,在他人看來便是一仰頭將那杯酒喝了下去。
但申公豹不這樣認爲,他見賈氏這番動作,毫無預兆地伸手去扯賈氏的衣袖,然後將衣袖翻過來指着上面的一片濡溼,嘻皮笑臉地問:“這就是成王夫人的誠意?申公豹倒是不知道哪裡得罪了成王夫人,連一杯酒都不肯讓我敬。”
摘星樓上即便有了歌舞,也稍顯冷清,於是沒有心思享樂的後宮嬪妃,以及衆位王公大臣的女眷,便將這一角的鬧劇看了個從頭到尾。
所有人都知道是申公豹故意找茬,但在申公豹抓着賈氏的衣袖不放,甚至於逐步逼近賈氏的此時,卻沒有人站出來爲她說上一句公道話。
這當中當然有不願得罪申公豹的意思,紂王視而不見也起了一定作用,而致使她們真能冷着心腸不去幫賈氏一把的根本原因,卻是因爲賈氏爲人剛烈,又不常在王公大臣女眷的圈子裡面走動,即便沒有真的得罪了誰,要說交好也不可能。
賈氏相當憤怒,但她也知人性自私,於是在申公豹步步緊逼,幾乎要將自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推倒在地的時候,賈氏是真沒以爲會有人當着紂王的面和申公豹唱一出對臺戲。
但真就有人開了口,就女人而言稍嫌喑啞難聽的聲音從陰暗處傳來,她顫聲道:“國師未免欺人太甚!”
即便這人出口便是討伐,但在場的恐怕沒人聽不出這人語氣當中帶着的懼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去,想要看一看是誰明明壓
不住心中的恐懼,卻還要開口,妄圖在申公豹正是得勢的此時,從他手下拉賈氏一把。
光影層疊間是一張枯瘦的臉,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化不開,色彩本應鮮豔的衣裙在燈光下盡顯灰暗,環繞在這個人身上的腐朽氣息與在場所有人的光鮮亮麗格格不入,晃眼間卻又讓人有一種散發着這種氣息的這個人,正與整個王宮融爲一體的錯覺。
“黃妃娘娘!”一聲驚呼點明瞭說話人的身份,在場的人聞言一愣,回過神來再去打量那個神色憔悴、雙眼閃爍着詭譎的亮光的人,可不就是蘇妲己進宮之前,把持後宮的三個女人之一。
這樣一來倒是有不少人突然想起,自姜梓童死後已經許久不曾聽過黃妃的消息。但只看此時的黃妃便能讓人知道,即便她還有着一條命,在蘇妲己的打壓之下,日子過得也不是那麼安穩。
除賈氏之外的所有女人,都以爲黃妃在此時開口着實不算明智,就是黃妃自己,也認爲在紂王與蘇妲己面前,自己應當儘量的模糊自己的存在纔是。
但黃妃還是開了口,因爲被申公豹步步緊逼的人是黃飛虎的妻子,她的嫂子!
到底是自家人,即便黃妃在進宮之前,也曾對這個嫁進門來把持黃家內政的女人心生逆反之心,但在這一段精神倍受折磨的日子裡,就是往日裡從未進過自己的眼的黃家下人,想起來也要親近幾分,更何況是這個多番照顧自己,甚至在這一次酒宴開始之前,溫聲安撫自己的嫂子。
嚴格來說黃妃並不是一個將親情看地萬分重要的人,於是致使她裹挾無窮恐懼站出來的原因,當然不會僅止於此。
黃妃想要離開西宮,而黃飛虎也在當日許諾過等他三日,今天更是讓賈氏帶來了準備已經周全,就等明天進宮帶她離開那座沒有人氣的西宮的消息。
看起來只要安分的等到明天便能逃離這裡,但黃妃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爲若是賈氏今天在這裡出了什麼事,黃飛虎還會兌現自己承諾。畢竟在黃飛虎的心中,賈氏地位比她這個妹妹重上不止三分。
站出來說話,也許救不了賈氏還會搭上自己,卻比不站出來讓賈氏受辱,然後得罪申公豹使得事態激化,最後發展成賈氏不能安全離開這裡,自己受到牽連必定不能逃離王宮要好上那麼一點。
這一點真的很小,小到黃妃將那一句話說出口,便因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的恐懼僵直了身體,不知道下一步應當如何去做。但說到底黃妃心中不後悔,於是她動作僵硬地看向申公豹,顫聲道:“國師應當知道她是臣妾的嫂子。”
黃妃出口的話相當完整,即便音色顫抖甚至讓人聽到了牙齒磕碰的聲音,卻也將自己心中的想法清清楚楚表達了出來。
申公豹聞言看向黃妃,齜着一口白牙,笑道:“我當然知道他是武成王的妻子,但這又有什麼關係?”
毫不在乎的語氣是以紂王對申公豹的無邊寵
信爲底氣,即便單看說着這話的申公豹的面部表情,真心不能讓人聯想到“欠揍”二字,但被申公豹拽着衣袖壓制住的賈氏,以及連站立的勇氣都不算足夠的黃妃,是真的恨不得將這人死無葬身之地。
黃妃深吸了一口氣,在察覺紂王與蘇妲己的目光終於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幾乎就潰不成聲,她道:“臣妾倒是不知道國師哪裡來的膽子,敢於當衆調戲成王夫人!”
若只是一個女人,申公豹動了也就動了,不會有黃妃站出來說話,也不會牽扯到嚴格說來身份地位不比他差的黃飛虎。但申公豹明顯不是會在乎這些的人,他看了一眼黃妃,其間蔑視一覽無餘,他道:“我說是陛下你信是不信?”
黃妃一點都不想去直視紂王,即便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幾乎灼傷她搖曳的魂魄,她也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那都是錯覺,但現在這種情況,卻讓她沒法不去面對紂王!
黃妃磕着牙將脖子轉了過去,僵直的身體慢一步跟上去,然後她對着紂王行過大禮,道:“陛下,臣妾求您放過賈氏。”
紂王皺着眉看着跪在前面的女人,像是在想自己的後宮之中怎會有人如此不成顏色,然後他看向身邊的蘇妲己,目光在那張臉上幾經流連,突然勾了她的臉,腆着笑問:“依王后之意,這件事要怎麼處理?”
蘇妲己聞言挑着眼將摘星樓上的場景看過一遍,然後與紂王對視,笑得妖媚,徵求紂王的同意:“歌舞無趣,就當是助興?”
賈氏對蘇妲己沒有半分好感,那還是在她並沒有將矛頭直指自己的時候,更遑論此時蘇妲己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言語間就要將自己推入絕地。
賈氏只恨不得殺了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孽,然後她聽見紂王大笑着應允,而申公豹竟也傾身壓上前來的時候,就真的卯足了力掙扎起來。賈氏再不去想不能拖黃飛虎後腿,畢竟現在這種狀況,就是蘇妲己與申公豹狼狽爲奸,要剮她與黃飛虎的麪皮,她賈氏沒理由還要忍氣吞聲。
申公豹畢竟只是抓着賈氏的衣袖,而賈氏即便是個女人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於是賈氏這一掙扎,倒是毫不費力的脫離了申公豹的壓制。
被甩開的申公豹只看見賈氏一個利落的翻身,落在離自己幾步之遙的地方,一揚手將翻身之時順過去的青銅酒壺摜了過來,直指咽喉。
到底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人,賈氏當然知道若是想用一隻酒壺要人命,應當瞄準哪裡。但事情當然不會這麼容易,明明賈氏的動作已經足夠突兀,申公豹卻只是輕描淡寫地偏了偏脖子,就讓賈氏的攻擊落了空。
落空的只是一部分,賈氏的目光隨着酒壺落在申公豹的身後,突然就挑了嘴角冷笑開來,然後是“嘩啦啦”的一片脆響,引發不少驚呼。
申公豹疑惑地轉過頭去,看見的便是臉色黑沉的紂王以及下巴沁血的蘇妲己,還有他們面前四散的瓷器碎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