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事你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或是因爲本身能力不足,或是因爲外界條件不夠,即便他們都是發自內心的想要救回黃飛虎的這一條命,但不行就是不行。
周紀聞言垂了頭,面部表情在陰影中模糊不清。他道:“你們先出去,別和士兵說太多。”
幾名軍醫見狀張了張嘴,卻又發現自己什麼都不能說。安慰周紀節哀順變?可他們誰都不想黃飛虎死;說是吉人自有天相?可他們身爲大夫自然知道若不是神明垂簾,想要保住黃飛虎這一條命實在是難!
幾名軍醫互視一眼默默地搖了搖頭,然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營帳。
周紀沉默良久,才發現自己能想出各種計謀是弄死一個或本亂跳的人,卻是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一個能讓黃飛虎重新站起來的方法。周紀看向黃飛虎,第一次想從他這裡尋求一條可行的路:“大人,你說我到底應該怎麼做?”
黃飛虎當然不可能開口回答,就是他的呼吸在此時也已經是爲不可聞。周紀等了許久終究是黯淡了面色,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黃飛虎愈見蒼白的臉,掩了面上的哀慼走向帳外。
周紀從來都不是一個不願意承認現實的人,所以他在明確的知道黃飛虎已經沒救的時候,便不會再去弄些什麼不敢相信來擾亂自己的心神,動搖手下人的心。他出了營帳一一看過神色難看的黃明、黃飛彪等人,道:“都進去送大人一程。”
雖然黃飛彪等人在軍醫出來的時候便抓住他們將黃飛虎的情況問了個徹底,但真的聽到周紀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們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酸,七尺男兒竟就這樣掉了淚。
周紀撇開眼不去看他們苦然的神色,側過身去讓開路來,道:“都進去吧。”
黃明點了點頭,當先走了進去,然後是黃飛虎手下一直和他並肩作戰的幾名將領,性子最爲急躁的黃飛彪這一次卻落在了最後,他在經過周紀身邊的時候拍了拍周紀的肩,道:“這不是你的錯。”
黃飛彪從來都是大大咧咧,但正因爲在乎的事情不多,他才能看進去更多,才能在某些時候瞬間注意到他人層層掩藏之下最真的神色……周紀的確是在自責。
作爲一個謀士,卻沒有讓自己所效忠的人避免生死之禍,周紀當然會自責。但在黃飛虎倒下的此時,他卻不能允許自己露出一丁點兒的消極神色。周紀聽見黃飛彪的話怔了一怔,道:“我從來沒有認爲這是我的錯。”
黃飛彪聞言狐疑地看了一眼周紀猩紅的眼眶,卻到底沒從他的面上看出分毫自責。黃飛彪甩了甩頭,才發現自己之所以會覺得周紀是在自責,完全是自己正被這種情緒淹沒。
想到這一點的黃飛彪再也沒多說什麼,他轉了身朝營帳當中走去,一向筆直的腰桿竟彎了半分。
周紀站在營帳前半晌不動,他聽見營帳當中傳來壓抑的哽咽聲默默低了頭。周紀握了
握垂在身側的手,卻只能抓住一把空氣,他仰起頭來將將要出框的淚水憋了回去,擡腳便往軍營外走去。
軍營當中的士兵早已被分配了各種事情,但不論他們手上在做着什麼,黃飛虎的生死都是他們心中最想得知的事,至於其中有多少真心又多少八卦,便只有他們自己能知了。
這些士兵因爲從軍醫口中探聽不到任何消息,看向周紀的目光便格外炙熱。但周紀像是一點沒察覺到周遭的上百道目光,他在這些士兵的欲言又止當中直接出了軍營,直到一處高地才站定。
周紀遙望陳桐所在的城關,寒光在他微眯的眼中一閃而逝,再看去卻是什麼都沒有,像是從未迸發出那一股滔天的殺氣。
“黃飛虎是不是在這裡?”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兀自沉靜在自己的思維當中的周紀瞬間回了神,他心神巨震之下再擡眼看見的便是距離自己只有三步遠的少年。周紀心中大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他知道要是這個憑空出現的少年真的想對自己做些什麼,就算他全神戒備也是於事無補。
少年見周紀只看着自己不回話,面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他又問:“黃飛虎是不是在這裡?”
周紀暗中深吸一口氣,他不知道這個少年找黃飛虎是爲了什麼事,但再怎麼樣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糟。周紀道:“不知小公子是何人,找我家大人又爲何事?”
周紀這話明顯只有兩個問題,但少年關注的重點卻只有“我家大人”四個字,他的眼睛一亮,也不回答周紀的話,急切道:“他在哪裡,快帶我去見他!”
周紀見少年不像是要找黃飛虎的麻煩,心中鬆了一口氣,但這一口氣本身憋得不緊,鬆了也和沒鬆差不多,他道:“我家大人爲奸人所害,如今命懸一線,怕是不能見小公子。”
少年一聽這話瞪了眼,呵斥道:“什麼不能見,你再在這裡耽擱一會兒,他黃飛虎就不是命懸一線而是直接蹺辮子了,還不快帶我過去!”
少年的眉眼仍顯稚嫩,即便他立了眉瞪了眼,也是沒有半分凌厲。但周紀聞言卻是生了重視的心,他朝着少年一躬身,道:“小公子可是有辦法救我家大人?”
少年翻了一個白眼,道:“你要是還在這裡唧唧歪歪不帶我過去,就是我有辦法也救不了他的命。”
周紀聞言心神一震,他在轉身的這一瞬間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只見他眉眼乾淨眸色清明,分明只是未曾見過世面的少年人。但這少年人開口卻說自己能救黃飛虎,若不是黃口小兒的胡說八道,便是他真的有這個本事。
若是有得選擇周紀當然不願意黃飛虎就此身死,於是他讓黃明、黃飛彪等人進去送黃飛虎一程,自己卻轉身出了軍營,只不想看一生戎馬的他死去的瞬間,於是他在這個少年是胡說八道或是真有本事之間信了後者,所憑的依據卻是自己從不用
來做決策憑據的直覺,所用的時間也不過是轉身之間。
少年見周紀引路,面上露出喜色,他三步並作兩步跟在周紀身後,明明比周紀矮了不止一個頭,卻還幾次三方的超過他走到了前面。周紀見狀乾脆小跑起來,在一干士兵詫異的目光之下將少年給帶到了黃飛虎所在的營帳。
說是送上一程,其實黃明、黃飛彪等人能做的也不過是靜坐在黃飛虎的身邊,眼睜睜地看着他落下最後一口氣。這個時候黃飛彪便有些憤恨於周紀的奸詐了,他想若是此時他也不在營帳當中,必定不用強忍着心中翻涌的酸澀,只管痛哭出聲。
但要黃飛彪離開營帳卻又不可能,比起懦夫似的痛哭出聲,他更願意強忍着胸中的悲意陪黃飛虎走完這最後一段路……即便此時的他早已是意識不清。
有着這種想法的人當然不會只是黃飛彪一個,但這樣的安靜卻使得營帳當中的氛圍格外凝重,直到周紀突然一把掀開了帳簾纔打破了這份凝重。
黃飛彪被周紀過大的動作驚回了神,他轉頭過去正想說些什麼,卻只看見一個最多隻到自己胸口處的毛孩子迎面而來。黃飛彪被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弄得一怔,等着再次回神卻是那個毛孩子一把掀了黃飛虎身上的被褥。
對於這個少年突如其來的動作黃明首先反應過來,他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低喝道:“哪裡來的毛頭小子,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還不快給我出去!”
隨之反應過來的黃飛彪更是黑了一張臉,他伸手就去抓少年的後襟,看那樣子是要直接將這他給扔出去。
跟在少年身後進來的周紀見狀連忙出聲,道:“都住手!”
正要上前幫忙的其他人和正準備對少年做些什麼的黃明、黃飛虎聞言一怔,他們看向周紀滿面不解與怒意,黃明驚怒道:“周紀?”
周紀點了點頭,道:“先放開他,看看他要做什麼再說。”
在黃明等人看來黃飛虎如今就是等死,而對於黃飛虎無比敬重的他們自然希望黃飛虎能夠走得體面,再怎麼樣也不應該被一個小孩子這般侮辱。但在他們看來周紀的話也是從來沒出過錯,一時間倒是不知道是要繼續動手將這個膽敢當着這麼一羣五大三粗的漢子掀了黃飛虎的被褥的少年扔出去,還是聽周紀的話將人放開。
這邊黃明等人因爲心中矛盾而手上動作有所遲疑,那邊被黃明抓了手腕的少年卻是一點沒被影響,他將另一隻手伸進懷裡,在黃明等人都看着周紀的時候將一枚藥丸硬塞進了黃飛虎的嘴裡,等着黃明等人察覺到了他的動作,再想將藥丸摳出來已經是來不及。
少年見藥丸完全入了黃飛虎的口兀自鬆了一口氣,他也不管自己的手腕被黃明抓得生疼,更有殺人似的目光盯着自己不放,自顧自的用另一隻手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噓了一口氣,道:“總算是趕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