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來勢兇猛。
陳桐在這一刻摒棄了所有雜念,狀態倒是超越了前所未有的巔峰。他手上長槍連圈帶點,一時間竟給人一種他佔盡上風的錯覺。
但錯覺終究是錯覺,陳桐每一次都以爲自己這一槍下去能傷到黃飛虎,但黃飛虎或挑或擋,每一次都能將他信心滿滿的攻勢給全部阻擋下來。
當然這也不能說明陳桐與黃飛虎之間的實力差大得過分,短時間內陳桐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沒什麼,但時間一長陳桐便免不了心中煩躁,之前壓下來的雜念猶如雜草瘋長,讓他的動作在越發凌厲之餘失了方寸。
黃飛虎見狀心中不免搖頭,對於從自己營帳下面走出來的陳桐,說到底他還是抱着幾分欣賞,但這幾分欣賞在他利用重重算計差點要了自己的命的時候便是所剩無幾,而如今看着他在生死之戰上面不等他人反擊便亂了陣腳,便是對這個人徹底失瞭望。
黃飛虎心中想要說些什麼,但他卻知道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沒用。於是黃飛虎緊閉了嘴,抓住陳桐因爲過於急躁而露出來的種種破綻下手毫不留情,直打得陳桐毫無招架之地。
等着陳桐從紛亂的雜念之中回過神來,只感覺胸腔木木的痛,他看見黃飛虎的長槍貫在兩人之間,而心底的那一點涼意蔓延出來,液體滴在之間卻是溫熱的觸感。
陳桐固執地看着黃飛虎,道:“你到底是沒有放過我。”
某一瞬間黃飛虎是想垂眼的,但身處戰場他當然不會做這種危險的事。他直視陳桐,將他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看在眼裡,他道:“是你自己不放過自己。”
陳桐聞言竟笑了笑,他道:“誰說不……是……”
陳桐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遺言會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說出怎樣的內容,但有些話只有在特定的時候不經思考的出口纔是最是真心。
黃飛虎看着陳桐暗下去的雙眼,終究是垂了眼。他將貫穿陳桐胸膛的長槍抽了回來,看着他的軀體轟然倒地震起一片灰塵,面無表情。
黃飛虎深吸一口氣,在周紀等人的滿面喜色之下驅馬回了自己的陣營,調轉馬頭之後看向城關之上面色各異的人,大聲道:“紂王昏庸無道,爲明君取而代之乃是天意,若是各位有意,便和我黃飛虎一起棄暗投明。”
黃飛虎的話並沒有煽動性的言語,但之前周紀秘密傳給陳桐手下的將領的書信已經將事情說得相當清楚,而仔細推敲過各種後路的他們當然會發現在放任陳桐死在自己面前的他們,除了投在黃飛虎帳下和他一起去西岐之外其實已經別無選擇。
城關之上幾名將領相視一眼,朝着黃飛虎一抱拳,道:“成王稍等,屬下這就打開城門!”
黃飛虎手下的將士一聽這話歡呼起來,倒是出自內心的喜悅。黃飛虎見狀心中無比安慰,他擡頭看天,感嘆一聲:“這條路終究是到了頭!”
潼關離西岐還有一段距離,但這之後卻是再無阻礙,等着黃飛虎帶領着一路下來壯大不少的隊伍到達西岐的時候,也不過是不到五天的事。
但五天的時間可以讓黃飛虎從在生死線上掙扎不起變得行動無阻,也同樣能夠讓一個活着的人,躺進棺材裡。
彼時姬昌與姜子牙早已回到了西岐,但姬昌的身體在御醫的多番調養之下卻是每況愈下,在回到西岐沒幾天之後便已經是臥牀不起。
姬發見姬昌苦痛纏身心下悲慟,硬生生將原本需要一整天才能處理的好的政事用半天的時間處理掉,剩下的時間便在姬昌榻前寸步不離。
姬昌見狀心中欣慰之餘卻是不忍見激發面色越發憔悴,他嚴令姬發回府休息,又讓人去叫姜子牙,等着姜子牙到的時候竟是起了身,就是前幾天越發不顯生氣的面色也有了丁點紅潤。
姜子牙一進屋看見的便是靠坐在牀榻之上的姬昌面朝自己,招呼道:“過來坐。”
姜子牙動作一頓卻是第一次沒有去強調所謂的君臣之禮,他側坐在姬昌的榻上,面上帶起欣喜,道:“太子爲照顧陛下衣不解帶,看起來甚爲疲憊。如今陛下氣色見好,再過兩天應該就能臨朝,倒是能夠減輕太子的負擔。”
姬昌聞言笑了開來,並沒有入前幾天一般笑到一半邊被止不住的咳嗽打斷,倒是前所未有的暢快。他看向姜子牙,道:“我是不能夠幫他減輕政事上的負擔,但再過一兩天他便不用再在這裡照顧我,好好休息幾天也就有了精神。”
姜子牙道:“陛下對太子嚴厲自是好事,但很多的事情都還不是現階段的他能夠處理好的,不如陛下再多教太子一段時日,等他能夠上手之後再交予他全權負責……”
姬昌靜靜地看着還像說什麼的姜子牙,讓他的話沒了下文,他道:“你我都是知天命的人,你說這話又有什麼意思?”
姜子牙聞言再不說話,他當然知道姬昌現在的好轉全然是因爲迴光返照,而面對一個只是在這之前沒能預見自己確切死期的人,姜子牙根本不知道要怎樣和他將這個對話繼續下去。
但姬昌知道迴光返照留給自己的時間不會太多,於是即便姜子牙閉口不言他也會將他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將他該囑咐的事都囑咐下去。
姬昌伸手拍了拍姜子牙的肩,道:“我姬昌活了這麼一輩子,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恨,但也許是應了私窺天命之人終不得善終這句話,我姬昌努力了這麼久,到底是不能繼續活着,親手殺了紂王爲邑考報仇。”
說到這裡姬昌的語氣當中帶了哽咽,但姜子牙卻沒從他的面上看出一分悲意。
姬昌沒在意姜子牙的打量,也不打算等姜子牙回話,他自顧自道:“我姬昌這一輩子甚少求人,但今日卻是不得不求,你也先別想着要用我一定會好起來這類的藉口來拒絕我,今天這事我只能求你。”
姬昌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姜子牙將要出口的話也就被成功的堵了回去。
他見姬昌眼神渾濁已經是不能準確聚焦,就知道這個人的生死只在片刻之間,而從他在這片刻之間不已君王的身份下令而以“我”爲自稱說出“求”之一字來看,便知道他對接下來要出口的事是真的非常重視。
姜子牙道:“您說,我全都答應你。”
姬昌聞言面上又露了笑,卻因爲面部僵硬而顯得詭異。明明出口的話相當平靜不帶恨意,卻又只讓人脊背發冷:“我恨紂王慘絕人寰讓我食下親子骨肉,我恨自己沒有能力在死之前將紂王送進地獄,更恨蒼天無情……”
說到這裡姬昌突然斷了句,再開口又是在說另一件事,他看向姜子牙,滿面鄭重與期許:“但上天已經不給我這個機會……我不想本不願沾染政事的次子在不得不管理朝堂之後,還要身負仇恨……我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但我還是想請子牙替我記住這恨,有朝一日定要讓他紂王血債血償才能慰邑考不散陰魂!”
姜子牙這一次到沒有推辭,他看着姬昌種種一點頭,將這份本不屬於他的沉重仇恨揹負在自己身上,道:“是陛下給了臣大展才華的機會,讓臣不至於胸懷滿腔抱負卻只能在山水間鬱鬱而終,就是陛下不說,臣也會窮盡畢生之力將陛下未盡的事做完,陛下只管放心就是。”
從姬昌大費周章請姜子牙入朝,他便讓所有人從他的言行當中看出了他對她的放心。
於是姬昌見姜子牙答應下來之後乾脆的闔了眼,說出了他這一輩子的最後一句話:“還請子牙替我多加照看姬發,別讓年紀輕輕的他在登基之後吃了大虧……”
姬昌的一句話讓姜子牙知道他的王位是給了姬發,但更觸動他心的卻是他作爲一個父親,對自己的孩子發自內心的不放心以及寵愛,分明是死得不算甘心,卻還在不甘心之餘爲姬發尋求後盾。
姜子牙深深地看了一眼姬昌,見他胸膛不再起伏便伸手將他放平了,讓他重新躺在榻上。
然後他起身,開口便是滿腔悲慟:“陛下……”
等候在門外的人聽見姜子牙這一聲叫顧不上其它,直接推門而進,等看清楚姬昌已經沒了呼吸,便是痛哭聲四起。
姜子牙抹了抹眼角在姬昌榻前跪下叩首,然後對左右下人道:“吩咐下去,準備陛下葬儀。”
下人聽命紅着眼去了,姜子牙餘下滿屋痛哭的人走了出來,在屋角陰影下看到了姬昌放心不下的姬發,只見他眼神清明嘴角上挑,分明是薄情。
姜子牙脫口而出:“姬昌死了。”
姬發點頭,道:“你我應該早就知道。”
姬發的一句話提醒了姜子牙,他這才記起即便姬昌命不久矣,在御醫的調理下也不應該死在今天。而致使了這個結局的罪魁禍首當中,必當有他的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