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紅塵憚 (22)
太陽已下落到地平線,整座楓林島除了明月街,其它地方都歸回了平靜。島上訓練營的同志們都已解散,參加勞改的工人們也回到了他們應該去的地方。
我打着赤腳,擼起了褲腳,雙手一隻手拿着自己的工作服外套,一隻手提着高跟鞋,此時此刻,覺得這外套,這高跟鞋真是累贅,這是我至“異渡香魂”圖書城打卡上班以來,買的第二雙高跟鞋了,第一雙是牛皮鞋,穿着磨腳,第二雙是羊皮鞋,也磨腳,這真是生活沒苦故意給自己加持苦。
穿過白石橋,往紅葉林邊行走,有一個叉路口,一條沿着楓樹林直行的筆直的水泥馬路,路兩旁是楓林,可見飛鳥在兩邊林子裡穿梭着;另一條轉彎沿着小溪流行走,一旁是楓樹林,一旁是小溪流,我選擇了轉彎,沿着小溪往前行走着,聽聽小溪流水聲,聽聽林子裡的鳥鳴聲,逐漸的洗去了一身的疲憊,像濁水般混亂的心境也就此變得清澈了,整個人神清氣爽了起來,這就是花草樹木流水蟲魚傳遞給了自己的能量吧。
在小溪邊擇一塊被流水沖刷得非常光滑的白石,直接坐了下來,今天這兒風景有點異樣,小溪邊多出了一些身着迷彩服,提着桶子,正在小溪邊的亂石堆裡抓螃蟹的男孩子,畫面倒也很安祥,並沒有干擾到我什麼。
我擡起頭往白石橋上望去,橋上突然多了一個身影,仔細一看,是他?白潞潞,那個在白石橋車站臺投水自殺的男孩,他不會?我很快又打消了念頭,人家好好的,雙眼正在欣賞着紅葉林的風景呢。
他終於轉過身,望見了橋下的我,我先開口打起了招呼:“喂,白潞潞,你還好嗎?”
他轉過身定神一看,猶豫了一會兒,繞道緩緩的向我行了過來。
“你怎麼在這兒?”說着找了一塊石頭,與我隔着一米多的距離坐了下來。
“我在這兒上班了,‘異渡香魂’圖書城裡面,你這是加入了子弟兵訓練營了嗎?”
“嗯,也沒地方去。”他若有所思的迴應着。
“也好,吃點苦頭,可以散散心。”
“沒意思,活着真他媽的沒意思,幹什麼都沒勁。”他有點苦惱的迴應着。
“爲什麼啊?”
“再努力又怎麼樣,也沒人把你當回事兒?有些人還喜歡爬到你頭上撒尿。”
“如何說來?正是沒有人把我們當回事,才更需要自己把自己當回事啊。”
“道理也懂,做起來很難。”
“別想那麼多,往後好好找份活幹就完了,幹好了,就啥都有了,到時找個女人,成個家,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我說。
“別給我提女人,找毛線女人?”他的情緒突然變得異常激動了。我好像是觸動了他哪根神經。
“咋了?被女人傷了?”我小心翼翼的展開着話題。
“我特麼不想活了,沒臉見人了。”
“咋回事嘛?”
“我他媽的什麼都幹了,就差沒去毛坑裡吃屎了,她爲什麼還要背叛我,我想不明白,我之前是畫畫的,那時多悠閒自在,雖窮點,也沒什麼煩惱,每天都過得無憂無慮的,可自從遇到了她,那壞女人,爲了她,我放棄了畫畫,因爲畫畫掙不了幾個錢 ,爲了我們將來過上好日子?我跟着工程隊去建橋樑,工作雖然累點,但賺得多,我給她買衣服,買項鍊,她要什麼?我都給她買?”他說着說着哽咽了。
“你是畫畫的,就爲了一個女人,放棄了?”
“有什麼錯嗎?你們女人都犯賤。”很快又轉低了語氣,“都怪我,建橋樑是開夜工的,上夜班多,沒能好好陪她,所以纔跟別的男人好上了,睡到一塊兒去了,怪我,怪我。”
我用手狠狠的敲打着自己的腦袋。
“你這個大男人不也一樣,犯賤嗎?都這樣了,還把過錯往自己身上堆,如果換着我,我是不會放棄畫畫的,直接讓她滾蛋,花過的錢有能力就還我,沒能力就算了,從此江湖不再見。”
“是,我賤,一條賤命,死一萬次也不足惜,可老天爺不讓我死。”
“死什麼死,你就交了一個女人就給其它女人全都判“死刑”了?不是我擡高自己,我之前也交往了一個男朋友,他就不怎麼給我花錢的,但我依然很愛他,是我犯賤嗎?NO,我只想說,這世上,不是所有女人都是一個性情的,人活着不就是體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的嘛,講真,戀愛是一種很幸福的事情,他給了我無條件的陪伴,給了我美好的X體驗,X生活,還能做美食給我吃,沒事還常唱歌給我聽,我陪他去江湖中捕魚,一起面對風風雨雨,等等,現在回憶起來,依然挺溫馨的。 ”
“那你們還不是也分開了,變成了前任?你還不是一樣,不能跟他過一輩子?”
“我出來的目的不是想和他分開,他呢?還年輕,還有追求其它女孩子的權利,一輩子,那麼長,就陪着我一個女人,多無聊啊;我呢?也一樣,想趁着自己年輕,身體力壯時儘快的體驗人生中的九九八十一難,呆在他身邊,我會偷懶,不想長大了,像個孩子似的,一不滿意,就找他哭鬧,自己一個人時,就會逼着自己成長起來的。一個內心沒長大的人就算活在蜜罐子裡也體驗不到成熟之後那種幸福感,自由自在感,力量感的。”
“我不信,你就自吹吧,不就是還想找個比他更好的嗎?”顯然他很不屑我的解釋。
“你可以不信,我只是覺得,人這一輩子,向外界求,需要求一世,向自己求,只需要求一次,也就是早點經歷人生的九九八十一難的苦,這苦就像是預防針,就像小時候醫生揹着藥箱到教室裡給我們打預防針,同學們一個一個的輪流打,遲遲輪不到自己時,眼睜睜的看着醫生一次又一次的用剪刀剪破一支透明的藥水玻璃瓶,用尖尖的針管吸進藥水,再扎進同學雪白的手臂上,在等待過程中,內心裡充滿了恐懼,不安,好不容易纔輪到自己,經歷這一次痛,往後就可以少吃很多苦了。生活也是如此,這九九八十一難,就像是打預防針,第一次經歷會有很多的恐懼感,會很痛,再經歷一次就是毛毛雨了。”
“你把自己說得很高尚似的,人性都是避重就輕,都是怕吃苦的,誰不想享福,誰會沒有苦故意找苦來受啊,你是找不到一個可以養活你的男人,纔不得已吧。”他依然不屑我的回答。
“好吧,隨你怎麼說,怎麼想,你想一死了之,這也是你的權利,我不同情你,你活該,人啊,就是太喜歡把自己當回事了,把自己當成別人的救世主了。是的,我也不高尚,我是很自私的,但我想自立更生,在與一個人交往前,他如果不能自立更生,如果給不了我想要的東西,我會躲得他遠遠的,直接把他請出我的世界的。”
“是的,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幹嘛我去死呢?”這下他情緒緩和了一些。
“說白了,你就是活得太廉價了唄,自己在社會上沒有活出價值感,然後就想找一個“弱智”的女人,就算人家不“弱智”,也要她變成“弱智”,把她變成“吸血鬼”,阻止她發展的機會,表面上你在爲她當牛做馬,實際上你是斬斷了人家鍛鍊能力的機會,還站在道德的至高點,罵女人是“吸血鬼”,真是幹了壞事,還想立牌坊,內心裡一開始就種了一粒壞種子,所以有壞的結果真不要感到意外。”
“你說是也是,我的確沒用,什麼用都沒用,什麼也不是,我沒臉見人了,什麼都沒有了。”
“笑話,好大笑話,那你以後不打算畫畫了嗎?”
“畫個毛,沒意思。我只想找個妹子陪着我,能爲我生個胖小子人生就知足了,她沒能力,不幹活,都沒有關係,我幹,我養她一輩子,只要她不離開我,我什麼都可以做,可是實現起來怎麼就這麼難呢?”
“那你還不如養條狗,你是‘戀屍癖’。”
跟他一場對話下來,我只覺得心力交瘁,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把自己往下拽,往下拉,往下沉,沉到了一個無比黑暗的世界裡,連呼吸都好睏難的感覺。
正在我站起來想逃離他時,不遠處,又有另一位身着迷彩服的男孩子,手裡端着一個盤子,向我倆走過來了。
“來,你們倆位也來嚐嚐我們的烤螃蟹。”這位男孩剃着一個平頭,小眼睛,單眼皮,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但給人感覺還是挺陽光的,瞬間掃掉了我們剛纔留下的陰鬱的氣氛。
“有隊友,就是好。”我毫不客氣的從盤子裡抓了一隻烤蟹。
“你在圖書城裡面上班的?看你工作服就知道是?”單眼皮男孩子問我。
“是的呢,我的救命恩人,秋夢寒,他叫歐陽成成,我最好的戰友。”白潞潞很快接上話了。
我笑了,這傢伙思維還挺正常的嘛。
“歐陽成成,多謝你們的烤螃蟹,上班時跑了一天,肚子好餓了。”我說。
“我每天看到你,一下班就往這兒跑,坐在這裡發呆,你沒什麼事想不開吧。”歐陽成成問。
“沒,只是來這兒平靜一下心靈,喘口氣。”說着,把目光轉向了白潞潞,“你以爲個個都像他,那麼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