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縱橫是風浪,五湖終有一散場。
紅塵漫漫霧濛濛,後會時常是無期。
“喲,寒姑娘,你下班了啊。”在楓林客棧二樓樓梯階處偶遇到了大緒和悅悅,大緒居然還先跟我打起招呼了,好生意外的。
這個在我心中如鬼魅般存在的男人,他終於還是把楓林客棧拿下了。
“大緒經理,咱們真是有緣啊,我怎麼走到哪兒都能碰到你的?”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悟空逃不過如來佛掌。”
“你是如來,我可當不了悟空,有那本事,我做夢都笑醒了。”
“丫頭,收着點,準備好了,房租要漲價了哦?”
“知道的,悅悅早就跟我說過這事了,看來我得把自己的窩換個地方了?”
“夢寒,你要搬家了嗎?”昊然正等在二樓走廊間,懷裡還抱了只貓,是老太太家的那隻白色小貓咪。
“小白,你的主人呢,她去哪兒了?”我與它握了個爪。
“夢寒,我們以後又多了個小夥伴了,老太太把小白託付給我們倆照顧了。”
“老太太人去哪兒了?”我問。
“我不太清楚?”昊然回。
想起這位太太,雖我與她只是偶然間一段緣份,入住在這兒,可卻對她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素。
不得不說,她的存在,給我心靈世界帶了一種莫名的穩定感和安全感。讓我感覺自己即使處在紅塵的風浪之中,還有一片溫柔之鄉,最主要的是,她還見證了我與昊然的情感故事,一個把我們當成孩子,且那麼信任我們的一個人。此刻,她就要從我的世界中離去了,江湖一別,我們再無牽扯。
換來了這麼個大緒,他一來,只怕又要把這兒鬧得處處不得安寧了。
男人嘛,就喜歡世界多一點“打打殺殺”的,身上的荷爾蒙太多了。而我這女娘們,可能有點理想主義了,只希望世間多點安寧,少點壞人,一心做事,別成天想着要把別人踩在腳下,各就各位,不好嗎?
或許不這樣製造危機感,人是有惰性的,都不跑了,可能也不是一件好事?
我突然感覺自己這些年還是沒有白混,出來了這麼些日子,越來越懂得從兩面性出發去看問題了。
是自己不太適應這種節奏,年輕就拼個氣盛,這下,我更加確信了,我必須得去走一條與他們不同的路子了。
拉開走廊間的窗簾,往樓下望去,客棧前停了一輛粉紅色小車。
一位帶着墨鏡的中年女人,一手提着簡單的行禮,一手把老太太扶上了車的副駕駛坐位。
明月街不遠處走來了一羣人,一人手提一個花架,不一會兒,楓林客棧前,鞭炮聲響起。
沒過一會兒,又有十來個手捧鮮花的男男女女向楓林客棧行來。
這會兒,客棧門前可熱鬧了,這是屬於我的上司大緒與悅悅喜慶的日子,我卻喜慶不起來。
這是我人性深處的陰暗嗎?如果大家說是,那就是吧。
我不喜歡他們身上那種以爲自己可以把青天拽到地上,把衆生踩在腳下的氣勢。
的確,每個人的一生是由一串串一串串我的,我的,我的東西組成的,當我的東西越來越多時,我們就越來越來大了,悅悅向我介紹了她的車子,這下她有了個我的客棧,再接下來我的,我的夫君,我的兒子,我的,我的,我的;大緒生命中那些我的我的就更多了,多的數不清了,往後的日子,也許還會更多更多的。
每次向別人介紹我的我的我的一切時,會有一種莫名的勝利感,興奮感,我曾經也體驗過這種感覺。每天向世界宣佈,我很大的,我的東西很多的,你可別欺負我,這好像是一種不錯的生存之道。
可是越走到後來,我越不喜歡向別人開場白用我的我的我的了,也不太喜歡刻意的去追求我的我的我的了,總感覺只要一得意把我的我的東西一拽出來,它就縛束住了我的手腳,我再也不能天馬行空的自由行走了,彷彿瞬間被裝在了一個叫我的我的我的盒子裡,四面都是牆,擡頭見大尾巴兒狼。
於是乎,出來這麼久,我學會了一招特別好使的玩意兒,當誰誰誰嘴裡又得意滿志的左一個我的什麼,右一個我的什麼,來問我:你有什麼啊?
我會立刻來一句:“你好牛逼,姑娘我還在泥土堆裡打滾呢,還在爲個褲檔子發愁呢。”
死豬不怕開水燙,其實也是一種不錯的生存之道,且心靈輕鬆多了。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村裡一些婦人家,她們其實都是“炫耀版”祥林嫂,記得離我們家不遠處有個婦女,他們家並不富裕的,不過她家養了一頭母豬,然後她逢人就炫她們家的那頭豬婆都能生,一胎能生十幾只小豬仔,說她們家那頭豬婆毛色有多好,長得有多肥多好等等,直到有一天,他們家那頭母豬不知道是被人偷走了,還是母豬自己跳欄走了。
她很快由“炫耀版”的祥林嫂,變在了“怨婦式”的祥林嫂,逢人就罵,罵別人見不得她家有一頭好豬,把豬給偷走了;說別人有多壞,就見不得他們家好,她的命運有多慘,每天哭天喊地的,要死要活的。
現在突然覺得,當時那家婦女,如果放過那頭豬,說不定豬沒了,別人家還會再送她兩頭小豬,或者一頭小牛,小羊什麼的,可她就是想不開,每天唸叨着她們家的那頭母豬,別人也只能看到她就躲了。
她的一生也就被“一頭豬”給害慘了,哎,這人怎麼會這樣呢。
還真不能笑話她,其實很多時候自己也可能會在不知不覺中成爲了她,不過不是爲了一頭豬,可能是爲了比一頭豬更價值的東西。
我用力的搖搖頭,絕不要被一頭頭“豬”給綁架了。
這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應該也不是刻意在追求我的我的我的的人,要不然,離場時就不會顯得這樣的孤寂了,就一件簡單的行禮,一個來接她的女人,讓人欣慰的是老太太臉上依然露出了那淡淡的笑容,步態依舊很從容很從容。
入場人的風光滿面,與離場人的落寞感,讓我心境不斷的往下沉,千言萬語涌上心頭,眼睜睜的看着這位慈祥的老太太即將在我的世間裡消失了,我甚至從來沒有去問候過她,沒有去了解過她,她住在哪兒?她有幾個兒女,她爲什麼這樣年邁的年齡隻身來到楓林島,開一個這樣的客棧?我從來都沒有問過。
內心裡不斷的涌出一個念頭來:這人世間又一個真正對我好的人,給我生命注入了溫暖,溫情的人,要離開我的世界了,我卻不敢下樓去跟她道一聲“再見”。
“夢寒。”昊然從背後挽着我的肩膀說:“老太太是個好人,我也不捨得她的。”
“我下樓去看看。”
“去吧,我先去給小白弄點好吃的。”
剛跑到收銀臺邊,只見那輛粉紅色的小車啓動了,一股硝煙,滿是塵,車開向了我未知的地方。
我回過頭,擁擠在人羣中,尋找悅悅和大緒的身影。
“哦,秋夢寒,你來的正好。我們這兒現在月租卡取消了,都是論天算了。”站在收銀臺前的悅悅,紅光滿面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那臉沒有塗抹胭脂,勝過胭脂美人醉。
“我知道。”
“你付費刷卡還是現金。”她的語氣果斷的很,顯然是一個老闆娘的姿態了。
“多少錢一天?要付多少錢?”
“你的房間是156元一天,我先算算,你上個月入住了十天,應付1560元,往後每入住一天,156元人民幣。”她說。
“哦,太貴了,我住不起了,明天搬家。”
“那就付前面十天的,加上今晚的。”
“好,我刷卡。”
“行。”
“楓林島所有的客棧住宿都是這價位嗎?”我問。
“是的,統一的,別家是一樣的。”
“看來老太太是在做工義活動了,住宿價位收的那樣低的。”
“這個我不清楚,我們是不能亂開價的,大家都要生活。”悅悅語氣很堅定的說,感覺她還挺適合做生意的。
“行,必須的,能理解。”
我的靈魂又像飄在了空中,楓林島這麼大,原來處處都是寸土寸金的,並沒有適合我的棲身之處。
過了這晚,我應該去哪兒,去公司集體宿舍?不太想去了。
我是走還是留?要留下來,住哪兒呢?
我得向爸媽求助嗎?不行,不行,他們還以爲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生存不下去了,到時爪子伸得老長老長的,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我給捉回去了。
失眠症好不容易好了,我可不想重犯。外面的人永遠不會懂,都以爲這女人啊,女孩啊,就是犯糊塗,自以爲聰明,實則傻得很,有靠不去靠,喊什麼獨立主義,我想:如果靠着舒服,不得失眠症,當然也是可以靠的。
我去向昊然求助?不行,情緣還沒有到那份上。
我才知道,一個女孩子家家,身處江湖之中,我並不能縱橫江湖,隨處任我浪的,這爲一個棲身之處,就把我難倒了。
不管它,車到山前必有路,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我裝着若無其事的回到了二樓,昊然還挺有心的,果然把小白的食糧準備的挺豐富的。
“昊然,你這超級奶爸很合格呢,以後哪個女人嫁了你,應該會很幸福的。”
“呵呵,你咋了,這話怪怪的。”
“沒什麼?咱們以後得給小白找個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