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行跡無痕,夢在慶雲剎那。
數隔多日,我終於又從畫溪春天回到了楓林島,雙腳踏入了明月街,這竄街走巷着,來來回回,還是比較喜歡這條充滿詩情畫意的街頭。
我細細的觀模着大街的兩旁,似乎有點不同於往常,好像少了些什麼?又好像多了些什麼?對了,是那楓林客棧的招牌不見了。
是誰把楓林客棧一分爲三了?三店頂立,難道是大緒回來了?好像又不是,這三家店都已經不是原來的客棧了,我微微的嘆了一口氣,感嘆着,這大緒也是夠損的了,這風浪一波接着一波的,人還沒有回來,店已經沒了,時到今日,我還是不太清楚大緒他到底犯了什麼事?只是聽說他欠了“異渡香魂”圖書城的某些人的錢,且數目還不小,到現在都沒還上,哎,這人啊,有時候是不是被魔鬼上身了不是?你說,那大緒之前明明上班上的好好的?也不差錢的,怎麼又要整那曲的?還倒欠別人的了。我還在等着他回來後重新整鼓布棋,再來一盤好棋的,沒想到這好好的一家楓林客棧,也被他整沒了。
很多時候,我感覺自己的意識也是矛盾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歡變化,還是害怕變化,但可以確定的是,我總是喜歡回頭去尋找曾經擁有過的一些美好的體驗,或一個人,或一件事,或一個地方,或一件物品,再回首時,我希望它們還一切如往常,可是,往往是事與願違的,人生中每一次美好的遇見,只能體驗一次,走過了,就真的走過了,再回首,已是面目全非,它們不會再重複出現了。
我立在一樓門旁瞄了一眼店內場境,店鋪裡面是一堆堆碎瓦磚頭,灰煙四起的,這還在裝修,也不知道是搞什麼東東的。
二樓應該已經營業了,都掛起了招牌了,名叫:“子楓影樓”。
我順着旁邊的擺滿鮮花的樓梯階往上爬着。
腳步剛落入二樓門口,心微微一震,那走廊處鋪的紅色的地毯,是藏紅花的那種紅,紅的刺人眼睛;兩邊牆壁上掛滿了女人的寫真集影像,畫裡的女人都是半裸着身體,一襲輕薄的紅紗蔽體,那紅紗的紅是秋天裡最紅的楓葉那樣的紅,染成一片雲煙,與天空相接,女人若隱若現的身體立於河源,天風吹蕩着,像極了我對楓林島最初的印象:紅粉伊人枕島眠,風掀紅裙任纏綿。
室內飄來了淡淡的胭脂香,我彷彿是走進了一場胭脂夢裡。
往門口偷偷的瞄了一眼,店裡安靜的出奇,古風檀木的牆面下襬着幾張塗着紅漆的梳妝檯,那種紅是夏季裡紅林的那種紅,曾經我外婆家裡也有這種樣式的梳妝檯,它帶給了我一種遙遠而又無比親切的味道,又透露出一種濃濃的神秘感,讓我的雙腳不自覺的踏入了店內,
凝視着那紅漆邊框廚櫃裡的一個個身披潔白婚紗的膠具女模特們。
婚紗?對於我來說彷彿依然是一個比較遙遠的夢兒,因爲啊,我要尋找的那種情感生活,原本就是一個很難夠着的夢,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我在想,再過幾年,倘若沒能因爲愛情而去披一次婚紗,那我就要因爲情愛而去披一次袈裟了。
“你照相嗎?”一個女店員突然從我身後冒了出來,低沉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我回過身,只見她那低頻柳葉眉,半羞半喜的神態,文靜裡透出一股空靈的氣質,又讓我很快放鬆了心情,她彷彿像是從遙遠的時空裡走來,那定是一個往內走的很深的女人,與這浮華的塵世間好像有點不相符,不過與店面的氛圍倒很相應。
“我是來化妝的。”
“這兒有您熟悉的化妝師嗎?”
“沒,沒有。”我搖了搖頭。
“那面牆上貼有化妝師的名單,您任意挑選一位,我幫您傳呼他。”
我擡起頭,望向她所指的那堵牆壁上的一串串名單冊裡,一一瀏覽下去,化妝師一號:莫非,化妝師二號,化妝師三號,化妝師四號:林海(領班兼化妝師)。
林海?這兒真的有他的名字啊。
我腦海裡總是回想起,“異渡香魂”圖書城裡的書庫後窗旁邊的牆壁上掛着的那幅字畫裡的詩:“窗外層層夢,窗中夢夢身,即知身是夢,一事任紅塵。”林海像是從那兒走出來的夢中窗,窗中夢,那個曾乞求着幫女同事化妝的林海,今天總算是找到了他的位置了。
“即知身是夢,一事任紅塵。”但願他做到了吧。
“這名單冊裡全部是你們店內的化妝師嗎?”我問。
“是,也不是。”
“怎麼說來?”
“我們只負責搭臺的,唱戲的都是自由身,他們可以去其它臺子上掛名單。”
“哦,我明白了。”
“您選哪位化妝師?”
“就這位名叫林海的化妝師吧。”
“行,那您稍等,我幫你呼他。”
“嗯。”
“稍等片刻,他大約二十分鐘就到了。”
我走到了二樓的後窗前,窗的對面依舊是那片紅葉林,徐徐的暖風吹着,讓人心曠神怡。
“窗外層層夢,窗中夢夢身”。真的是彷彿做了一場夢,夢境是如此炫爛多變,人在變,事在變,物在變,唯有那山那樹那水還沒有變,難怪?我是那樣的喜歡山水叢林,也許我的骨子裡是比較懷舊的,是不喜歡有太多的變化的,我上尋下索,上跳下竄的,只不過想從千變萬幻的紅塵中能找到那一絲絲不變的東西,它是什麼?我想在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了,只是要實現起來比較艱難,而我正行走在這一條路上。
我回到了梳妝檯旁,凝視着鏡子裡面的自己,安安靜靜的等待着,等待着林海的來到來。
在我剛踏入楓林島時的那年夏天,還是林海追着我想當我的化妝師,沒想到,二年時間不到,改成是我在這兒等着他的到來了。
突然鏡子前多出了一個影相,似曾相識的面孔。
他留着短短的鬍鬚,有點零亂的頭髮,比較酷閒的裝扮,還是挺有型的,有藝術家的氣質。
他是林海?
我轉過頭:“你是林海?”
“秋夢寒。”
我淡淡的一笑。
“林海,你變化好大呀。”
“你還是老樣子,爛漫天真的樣子。”
“是嘛”
“今天想化一個什麼樣的妝容?”
他翻開了一本冊子,讓我瀏覽着。
“你看?這一款‘異日紅霞’妝,適合我的氣質嗎?”
“要不,我給你化一款‘胭脂扣’吧,可能更適合你。”
“也行,聽從你的。”
他從化妝箱一一拿出一些我之前從未見過的化妝工具,關粉樸就有四五種,各種大大小小的毛刷等等,長得七型八怪的我都叫不出名字的化妝品盒子,看得我頭暈目眩的,彷彿這是一場盛大的生命儀式。
他的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濃濃的脂脂香,再次把我帶入了脂脂夢裡,曾經,我從來不知道,化妝?女人的化妝代表着什麼?這一刻,我彷彿從化妝裡領會到了一點點生活的真諦,從修眉到抹下最後一道胭脂紅,是把人的思緒徹底從雲端里拉回到現實,拉回到此時此刻的過程,然後起航揚帆,開啓自己一天新的旅程。化妝,是新的一天起程的儀式,無比重大,也是無比重要的儀式。
許久許久,我才醒來。
“可以了。”
“謝謝。”我感覺自己突然精神抖擻,聞到了花開正好的味道。
“你還在“異渡香魂”工作?”
“嗯,你?你是這兒的主人?還是員工?”
“既是主人,也是員工吧,我幫她打工的,幫我的女人打工的。”
“哦。”當我聽到他說是幫他的女人打工的那句語氣時,我不知道是應該祝福他,還是?
我找不到一句恰當的詞語,於是選擇了沉默。
“這淡淡的妝容配上你今天的這套服飾,真有味道,你是我所見過的最溫柔的女人。”
“是青春的味道吧,每個女人都有青春的味道,只是,過了可能就不是這種味道了。”
“明天,還會來化妝嗎?”
“不來了。”
“好。”
“改天來拍一段寫真集吧,我想把青春的味道留在影集裡。”
“你有熟悉的攝影師嗎?”
“沒有。”
“那等你來,我幫你推薦一名最好的攝影師。”
“謝謝。”
我起身,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走出了子楓影樓,那藏紅花般的地毯,還有那牆壁上的天風之下,紅紗蔽體的女人印在我的腦海裡,久久的不能抹去。
林海,他,找終於找到了他的位置了,爲什麼我感覺到的是淡淡的憂傷,哦,也許,這是一家紀念青春的影樓,它本來就是充滿着感懷的。
突然,我聽到了三樓傳來了小孩子的哭鬧聲。
“那三樓是幹什麼的?我怎麼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我問林海。
“是一家剛開的親子體驗館。”
“哦,親子體驗館?”
“是的,行,就送你到這兒,改天見。”
我緊接着悄悄的爬向了三樓,站在玻璃窗外偷偷的望向親子體驗館內,哦,都是一些年輕的媽媽帶着自已的小寶貝來的。親子館內那童話般的世界,萬紫千紅,迷人雙眼。年輕的媽媽們與小寶貝們像是從童話世界裡走出來的人兒,我站在窗外看風景,風景裡面的人並沒有發現窗外的我,他們可曾知道,他們的今日是我需要用大半生的時間去追逐的夢。
我感覺自己是在被時光趕着走,無論怎麼往前走都彷彿有一雙如來佛的手,緊緊抓着我的身體,無處不在的場景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春來花開,秋去葉落,我必須要去完成點什麼了?可是?無論我怎麼樣加快着自己的步伐,對於時間,我依然有一種無能爲力感,我想:我的人生只能用自己的節奏去行走,走向屬於自己的那片天荒地老了。
還是去尋找一些熟悉的味道吧,對了,去“上燈良夜”吃一碗粉條去,然後又要去開工了。
這條明月街上,依然穿梭着身着三種服飾的人羣,如我一樣,身着一套黑色西裝的人們,都是“異渡香魂”的員工;穿便服的,是遊客;穿迷彩服的,是巡警,還有楓林島訓練營裡面的人。
“上燈良夜”這家店的生意,總是不如其它的店的生意火爆,今天也一樣,店裡面稀稀落落的坐着幾個身着黑色制服的人,都是異渡香魂員工,但我們並不相識。
“酒,酒,老闆,給我一瓶酒。”
我聽到店面最陰暗的一個角落裡傳來了一個男士的聲音。
“咦,那是誰啊,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已經喝醉了。”我自言自語着,見他將腦袋扒在了桌子上,便上前去探了個究竟。
我仔細一瞧:“咦,大緒經理,大緒經理。”
只見他緩緩的擡起頭來:“秋,秋夢寒,來,一起喝酒。”
他舉起酒杯,往我眼前一碰,酒水一大半撒到了我的衣服上。
“大緒經理,你別喝了,你喝醉了。”
“我沒醉,老闆,給我再來一瓶酒。”說着將腦袋再次趴在了餐桌上。
我偷偷的將他杯子裡的白酒倒掉了,換成了一杯白開水。
拿起來了手機,找出了那個已經塵封很久的名叫‘悅悅’的女孩的手機號碼,她不是大緒最愛的女人嗎?此時此刻她會在哪兒?
我尋思着,果斷的按下了綠色按鈕鍵,對面的傳來的聲音:“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號碼已過期。”
我再次按下綠色按扭鍵:“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號碼已過期。”
“大緒經理,大緒經理。”我搖醒了他。
“酒,酒,酒。”
他舉起酒杯:“來,乾一杯。”
“呸,這是水,誰把我的酒拿走了,老闆,給我酒。”
我轉身喊了一輛的士。“麻煩幫我把他送到鄰楓酒樓客房裡去。”
“酒,酒,我要喝酒。”
“我沒醉,我沒醉,你們休想打倒我,你們休想打倒我,想打倒我,沒門。”
惆悵異鄉雲和水,滿酌一杯淚和酒。
望着大緒醉熏熏的身影,我立在“上燈良夜”的店門口,內心久久未能平靜,我的父母也是商人,從小在他們的圈子裡就見多了這種飄泊在塵世之海中浩浩浩蕩蕩的拼搏着的又不小心栽倒的靈魂,我像是一個站在岸邊觀潮的人,看風起雲涌,看潮來潮去,可還是淚水打溼了眼眶,洗去了我剛化好的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