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勁劫波生死夢,花開花落覺無生”。
聽大緒說此攤位的雞蛋不好,有很多臭雞蛋,於是乎,他的老母親倔強的立在原地好一會兒後,無助的望了大緒一眼,她再倔終究還是倔不過她的兒子大緒,人家根本不吃你這一套,不理她,她只好移動了腳步,換了個攤位,看來她今兒個是與這雞蛋扛上了。
“大緒,買這家的雞蛋吧。”
“媽,你什麼眼光,這雞蛋不好,行了,你回去吧。”
說着,牽着悅悅的手,把老太太的扔在了一邊,他們自己走向了另外的方向,留下老太太她如一根青石柱子般再次挺立在雞蛋鋪前。
小時候的自己,還真是如這位老太太一樣倔強的,總是無聲無息的在爲自己爭取選擇權。但我想她這一生從幼年走到暮年,一定是有一段路選擇錯了,這才走到今天這般身不由已的地步,她到底是哪段路沒有選擇好?這個只有天知地知大緒的老母親她自己知了?
如此說來,我的少年時光是用自己的“無用”保全了自己,這個舉動或許是明智的吧。
再次回想起了自己七歲那年在山湖邊放鴨子的一些事情,自從爸爸告訴我小孩子是沒有心的,沒有腰子的,所以不怕疼不怕累的,可以多幹活,於是我聽信了他的話,變得像一隻乖巧的小兔子,十分聽從爸爸的安排。
爸爸從山上坎了一條很長很長的竹子,做成了一根長長的竹竿,那便是我用來與鴨子決戰于山湖之間的“武器”了。
我每天手舉這根長長的竹竿遊走在湖岸兩邊,隨時準備着與鴨子們開戰。
瞄着瞄着,就有幾隻鴨子蠢蠢欲動了,嘎嘎嘎的從湖水裡鑽到人家稻田裡偷穀子去了,這時,我需要擼起褲腳,鑽起那水稻與我差不多高的泥田裡,揮起長長的竹竿,一聲聲吼,才能把它們吼出來。
瞄着瞄着,鴨子們從一個整齊的團隊,突然又兵分六路了,湖東遊了幾隻,湖西遊了幾隻,北湖遊了幾隻,爲了好管理,我得想辦法把它們集中到一起,這時,我需要跳進湖水裡,用手中的竹竿測量着湖水的深度,以便不要踩到深水潭裡去了,再揮起手中的竹竿,把它們趕到一塊兒覓食。
當鴨子們覓食飽了後,就會停沙灘上打瞌睡了,這時,纔是我最輕鬆的時刻。可以安安靜靜的坐在湖邊的青石上,觀看浮萍飄流,觀看綠柳垂絲,觀看山花爛漫,還有觀看天空中變幻萬千的雲朵裡的世界,實在太熱時,就跳到湖水裡,鑽到水裡面,讓湖水沖走自己身體內的暑氣,就這樣,我便與山湖霧水之間結下了不解之緣。
原本這樣一天天的過下去也算不錯,山河而過,它渡我到了極樂,我與它們握手言歡,無怨,無嗔,情真意切,除了把皮膚曬黑點了外,我健步如飛,千萬裡山河,千萬裡有色,我成爲了山湖之間的一個十足的“野味丫頭”。
事情的轉折點是發生在八歲那年暑假,記得有一回,有幾隻鴨子與我玩起了捉迷藏,明明去的時候有45只鴨子的,回時只剩下40只了,還有五隻鴨子,我也不知道它們跑到哪兒去了?
母親認定我偷懶,只知道貪玩,沒有好好看鴨子,才把鴨子弄丟了五隻,於是,拿起掃把,就往我腿上打了過去,說要打掉了我腿上的懶筋。
當時,我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流。只覺得這對我是不公平 的,爲何每天面對着風吹日曬雨淋的自己也要捱打的?
爸爸在騙我,誰說小孩子是沒有心的,是不怕疼的,媽媽這一掃帚撲過來,腿是一陣又一陣巨痛的。
“你還哭,你還哭,不許哭。”說着,母親又是一耳光向我掃過來。
憑什麼打我?春風也解不了我心中的霧團,爸爸媽媽可以當着我的面親親抱抱的,爲何從來也沒有好好抱過一次辛勤勞作的我?我做錯了事還要捱打的?
他們躲過了風吹日曬雨淋,母親的皮膚白嫩的像米豆腐,我的皮膚曬的像黑芝麻糊,爸爸總誇母親像白天鵝生出來了我這隻黑小鴨,爲何是這樣的?
我想不明白的並不是爸爸讓我出門幹活,想不明白的是爲何在家偷懶的人可以理直氣壯的教訓在外努力幹活的我?
打那次以後,他們再讓我去放鴨子,我就故意闖禍了,同樣是舉着那根本長長的竹竿,把鴨子直接趕到別人家秧田裡去了,然後讓業主去找爸爸媽媽的麻煩,我就躲在背後偷偷的笑了。看到他們對業主那樣苦口婆心道歉的樣子,才解了我的內心不平之氣。
就這樣好多次,我總是故意把鴨子趕到別人家的稻田裡去了。然後讓業主去找爸爸媽媽的麻煩,因此我也捱了好幾次餓,捱了好幾次打,換得了我終於不用出湖邊放鴨子了。
可也是打那以後,我犯了“驚恐症”,我連碗也不會洗了,每次幫媽媽洗碗時,只要有人盯着,我的手就發抖,手裡一拿到碗,就不停的抖,這一抖,又把手裡的碗給抖掉了,打碎了,爲此,我又捱罵了。
這怕犯錯的“驚恐症”就這樣埋落在我的心靈深處,那種一做錯事了彷彿天要塌下來的感覺,就會被餓死的感覺如影隨形,時不時會跳出來折磨我。
後來發展到不只是洗碗時,做其它任何事情,彷彿總有一雙眼睛在審視着我,那是一隻魔鬼的眼睛,它像是在我身上了鏈條,讓我不能動彈,讓我渾身發抖,就這樣抖掉了自己的半壁山河。
時光流逝,我也一天天長大着,我念人情淡漠,我念大千渾濁,爸爸媽媽的事我學會了不念不理不問,但我內心依舊迷霧成團,深感不適,卻又找不到自己的出口?
直到讀高中後,我開始迷戀上了讀課外書籍,也不記得是在哪本書上讀到了一個詞語:叫實用主義。
我想,爸爸媽媽應該就是書裡所說的純粹的實用主義者吧,在他們眼中,這些小者,弱者,老者,是有罪的,的確,像爸爸說的那樣,小孩子是沒有心的,所以可以把他們像個木偶人似的任意擺弄的,任意拍打的?是這樣嗎?
那時我堅信他們這套邏輯是不成立的,如果小者,弱者是有罪的,那是不是每個孩子一出生時,是不是都帶着罪來到人世間的,所以要不斷的折磨他們,爲他們贖罪嗎?這樣下去,那麼世間可能只存在兩種人了,一種是自認爲的完美無缺的坐登高堂的“神”,一種是渾身都是缺陷的只需幹活且需閉嘴的“活死人”。
難怪我讀初中的時候會變成了小偷,偷爸爸媽媽的盒子的錢,偷錢是拿來做什麼呢,是用來買零食分享給小夥伴們吃的,是用來買漂亮衣服的,因爲我想成爲同學們眼中完美無缺的神啊,幸虧我很快意識的了,不然自己可能會從小偷變成大偷了,要維持“神”的樣貌哪有那麼容易的。
是的,越是被陽光照着的地方,總是有一個黑暗的影子。
爸爸媽媽不是神,我也不可能成爲神。
如果他們是神,就不會打我了?神是無聲無息的存在的。
如果我能成爲神,那我爲什麼要偷爸爸媽媽的盒子的錢,只是爲了在同學們面前裝神弄鬼的。
人真的能變成完美無缺的神嗎?對此,我是深深的懷疑的。
而純粹的實用主義的爸爸媽媽,行使的就是“神”與“活死人“的邏輯,他們把自己當成了神,把我當成了“活死人”,還騙我說小孩子是沒有心的,然後他們就可以隨意使喚我去幹活了。
我纔不想當“活死人”了,這什麼邏輯?每一個有用的人不都是從無用的孩子成長起來的嗎?難不成能飛了,不用經過弱小階段就直接有用了?什麼狗屁邏輯?我深深質疑?
當然,這只是我自己腦海裡的在爲自己的“無用”做辯護,因爲我相信每個人都是可以在無有與實用之間靈活切換的。實用於身,無用於心。
原來我八歲以後就在拿自己的“無用論”與自己爸爸媽媽的“實用主義”對抗了,雖成爲了爸爸媽媽眼中的“小廢材“,這纔有了現在的我。
我回過神來,把記憶拉回到了當下時刻,見大緒和悅悅又返回雞蛋鋪前了,正在訓斥着這位白髮蒼蒼的已經“無用”了的老太太,訓斥着這個把他大緒從一個無用之人變成有用之人的老母親了。
彷彿再次看到了八歲時的那個自己,而大緒和悅悅彷彿就是當年的爸爸與媽媽。我最初的判斷沒有錯,大緒和悅悅也是一對純粹的實用主義者,能者成“神”,他們永遠是對的,正確的,弱者永遠是錯的,所以只能成爲讓他們眼中的“活死人”,這是他們的行世之道。
我壓抑在深處的怒火,終於像火山瀑發似的,一噴而出,那是我好多年好多年成長在父母身邊的受過的數不盡的委屈。
隨手舉起一盤雞蛋,“砰”的一聲往大緒和悅悅身上砸去。
“你們倆個纔是臭雞蛋呢。”
昊然也行動起來了,攤主正剝好的半碗的青豆,他拿起來就往大緒身上灑了過去,來了一盤青豆炒雞蛋。
“昊然,快逃。”
昊然迅速拉着我的手擠起了人羣裡,躲到了市場裡的一個深巷子裡。
大緒應該還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有沒有發現是我。
我們往外偷偷一望,只聽見大緒的聲音:“誰?誰?臭王八仔子。”
我與昊然沒有憋住,哈哈的笑了起來。
看得出來,昊然肯定小時候也沒少捱過打的。
但因此我也完全醒過來了,大緒和悅悅根本不是我的爸爸和媽媽,誰讓他們喚起了我當年那些不好記憶,對不住了,我心裡默默的念着。
也幸好,遇到了大緒和悅悅,讓我看見當年的那道心靈的傷口,傷口便會癒合了。
也幸好,是自己當年的‘無用’拯救了自己,讓自己在父母身邊才少捱了很多打,給自己成長之路留下了好多空白與天真,這才保全了這顆心。
此陣風一過,從此,我對大緒應該是無恨也無怨了。
我的怕犯錯的“心理驚恐症”也許還會浮現,沒關係,時間會治癒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