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雨季節,整條石板街籠在水霧之中,想着法兒勾着人的懶魂。
路人三三兩兩揚起袖口遮着額頭,兩步跨一步,躲在茶樓裡閒聊。
二層茶樓小吃的香甜和春雨的清鮮,伴着友人之間的笑容,最是留人。臨窗老者手中瘦指一揮,手中驚堂木落在桌上,啪的一聲,刺痛衆人耳朵。
一輛簇新馬車悠悠然然從路的盡頭走來,走到茶樓門口停了下來。
修長綿潤的手指從車內探出,指尖虛無的在空中畫了個圈,彷彿和空氣中欲來的水珠打了個招呼,這才懶洋洋的收回。
車伕跳下來,衝車內人恭恭敬敬說了些什麼,這纔拿着水壺進入茶館。
馬路對面幾個討錢的小乞丐,百無聊賴的蹲在地上望着二樓說書老者身影搖晃。
“這個糟老頭,每次講到關鍵時刻就沒氣了!”樓下不過十三四歲左右的小乞丐衝樓上老者做了個鬼臉,繼續幫身邊年紀小的編辮子,
不多時,樓上響起一陣喝彩之聲。
零星幾個銅板從樓上掉落,點燃樓下丐幫戰魂,一窩哄衝上前爭搶。
遲了幾步,小乞丐蹲在地上已經找不到多少銅板,只能伸手在車底尋摸一絲希望。
車伕匆匆抱着一些食物從茶樓裡出來,一路小跑徑直上車拿起車鞭。
停駐的馬車灌鉛滾軸忽然轉動,生生將小乞丐還在車下摸索的手夾住!
“啊——”
悽慘的叫聲嚇得車簾都在震抖。
不等車伕擡手,車內閃出一條銀光,銀光尖端搭入行馬脖頸將其瞬間制住,實木與銅鉛關節咬合,發出沉重的吱呀聲。
慣性作用車身向前一傾,車伕身子一滾已經從車架上摔了下來。
“哪個不長眼的——”車伕倉皇爬起顧不上打落身上泥水,衝到小乞丐面前擰着耳朵,瞪着眼兇狠:“是瞎了還是膽肥了,爺爺的車也敢使壞?!”
“啊呀疼疼疼——”耳朵在車伕手裡,小乞丐只能可憐巴巴的扯着嗓子,擠眉弄眼哭嚎:“來人啊救命啊——”
睜大眼望着車簾後模糊的身影,用盡力氣大吼:“殺、人、啦——”
“你你你——”
車伕明知其無賴纔不給機會,手下用力雙方來場街頭智慧比拼——
“沒事吧?”
清透的聲音從車內傳出,落在衆人耳邊,順着餘音繚繞輕輕穿過街頭喧譁,等到音落,整個世界也靜默。
車內公子聲音不大,卻可以清晰抵達在場所有人的心上。
明明只是一句話的瞬間,小乞丐心尖已經落下一層薄雪。
神昏骨酥。
“我家公子問你話呢!”看到小乞丐癡癡呆呆沒反應,車伕狠狠戳戳她的腦袋。
“沒...沒事。”被人忽然點醒,小乞丐臉頰瞬間變得粉紅,結結巴巴沒了往日的伶俐。
“我家車伕也是無意。既然無事,在下還急於趕路,不如就此別過。”
小乞丐身子搖晃有些陶醉,剛準備下意識對方說什麼都答應,忽然想起不對勁,衝到他的車前:“我是小姑娘!”
“哦——”車內沉默兩秒,對方輕咳兩聲:“確實,不太好分辨。”
說完這話,小乞丐自己倒先短了氣,語調弱弱手指在對方車壁上畫圈圈:“還有,我現在沒事,你怎麼能保證我這輩子沒事?!”
本想就此放棄,擡頭看到路邊年紀小的一臉菜色,只能蹙眉不要臉:“您都坐這麼豪華的車了,不至於和我一個叫花子在路上討價還價吧?!”
車內人放在膝上的拳頭握緊了些,半晌又輕輕鬆開。
一顆銀角從車內飛出,正正落在小乞丐面前的車板上。
叮叮噹噹,是令人心動的聲音。
小乞丐眼眸發光,立刻衝過去——
掌心剛剛觸及一片冰涼,腕間卻被一道銀光箍住,未等她發覺,身子被猛地向前一拉,趴在車簾前——
“丫頭,好自爲之。這次是手,下次是什麼,可就不一定了。”
兩人之間只是隔着隨風輕晃的車簾,危險來臨的壓迫感,令她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額頭竟然沁出一層汗。
他什麼都知道。
腕間銀鞭從車簾後被收回,車簾回落的瞬間看到他的樣貌,小乞丐不由得瞪着眼睛倒吸一口冷氣,啊的一聲讓開路,愣愣沉思不再糾纏。
說裡面人身子挺了挺,敲敲車壁道:“我們走。”
等到馬車不緊不慢的拐過路口,小乞丐這才長吁一口濁氣,回想起車內白衣男子——
對方劍眉斜飛入鬢,黑髮半束起由玉做髻,剩下的黑色瀑布隨意落在肩頭,膚若凝脂更襯脣紅齒白。
十指纖纖如玉不緊不慢的將銀鞭收入袖口。
行雲流水之間,自帶一種仙氣。
收回眼神,小乞丐悵然若失。
瀟瀟君子,颯颯風流。
身邊明明放書,爲何眼上蒙布裝瞎?
馬車不再耽擱,一路已經走到城外的樹林裡。
天色漸漸發暗,淺淺的涼意順着風捲起車簾,靠着車壁的白衣公子示意車伕停車。
“出來吧。”
攀着車底橫樑的小乞丐心中一涼,狠狠眨眨眼哀嘆對方的明察秋毫——
“啊——”
橫空一道長箭不知從何處飛出,直劈車伕腦門。
車伕瞪着眼睛眉間一點黑,喉間咕嘟嘟半天已經無法說話,僵着身子從馬車上落了下來。
正正落在小乞丐的身邊。
血從口出,瞬間車伕竟已經去了奈何橋。
小乞丐握緊車樑,身子用力貼緊車底屏氣不敢說話。
“早就聽說公子宇也在追查應和骨藏寶圖,卻不想是在這裡遇上你——”
未等白衣公子說話,又一道黑箭從林中射出,刺中車前兩匹馬,棕馬揚起前蹄吃痛嗚嚀一聲,失控朝懸崖狂奔而去——
馬車內衝出一道白影,衣襬在空中拂過,輕輕落在地上。
唰的一聲。
銀鞭一端已經握在掌心。
公子宇白布蒙着眼睛鬢角黑髮隨風飄起。
他微微側臉用耳朵對着聲音來處,任由戾風吹着衣襬,整個身子說不清的悠然。
這樣的刺殺,他已經遇到過多次。
“哪來的蚊蟲蛇蟻嗡嗡亂叫——”
話音未落,一道銀光已從他的袖口衝出,身影也隨之飛向樹林某處——
過於輕敵的黑衣人兩手握着頸間銀鞭,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被一個矇住眼睛的人擊敗。
翩翩公子此時沒了當初的隨和,一旦制住對手,他迅速轉身,將其拖在自己背後,朝面前古樹跑去。
藉着慣性兩三步便已上樹,於樹幹輕輕掠過——
待再次落在地面,身後黑衣人掛在樹枝搖搖晃晃掙扎斷了氣。
一切,不過是呼吸吞吐之間發生的事。
“公子小心——”
未等他嘆息,耳邊傳來一聲熟悉的驚呼。
與此同時,,面前衝來令人毛骨肅然的氣流——
身影未動,只是輕輕側臉,一把飛刀落在身後樹幹上,噗的一聲,刀柄震顫。
樹幹上掛着的那個已如等待風乾的屍體隨風搖晃,落滿一地被殺氣襲擊的綠葉。
不等公子宇出招,一道黑影已經向他衝去——
小乞丐躲在懸崖邊的石頭後面,探頭望着面前這場爭鬥,不由自主爲他掌心捏了把汗。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就算取之無道,也要適可而止。
黑衣人竟然對一個盲人步步緊逼,就連自己這個手無寸鐵的乞丐,也看不下去了!
“公子,他鞋尖藏刀!”
自從有了小助攻,公子宇擡起準備卸下矇眼布條的手又放下,嘴角上揚,嗤笑一聲。
每一次黑衣人的襲擊,他都以手臂做盾,手肘做矛,正中襲擊者軟肋,無法逃離只能被動承受。
直到黑衣人倒地不起。
眼看白衣公子已經掌控全局,小乞丐從石頭後面竄出來,鼓掌歡慶:“公子,你也太棒了吧!”
公子宇站在樹林中央,低頭袖中手掌運氣一轉,剛剛還在樹上掛着的銀鞭彷彿聽到召喚一般,朝自己飛了回來。
噗——
未等他品嚐劫後餘生的暢快,一絲風吹草動,刺痛了他的耳朵。
小乞丐嘴角笑容還未收回,便看到白色身影飛了過來,攬着自己的腰肢朝懸崖飛去。
她背對着懸崖倒了下去,整個身子失重漂浮在空中,眼眸裡全是藍天白雲的倒影。
“我要飛起來了。”
唰唰唰——
未等小乞丐反應過來,黑色的箭如同傾盆大雨一般,屏蔽整個天空和她的眼眸,如同一張密集大網朝兩人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