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哪個膽子肥的嫌命長的——”
隨着人羣漸漸散開, 依靠着柵欄的公子宇安安靜靜站着望着對方。
捕快上上下下打量對方,半晌冷冷一笑:“大兄弟,彆着急呀, 嫌貴我可以幫你向上級反映, 給你個殘疾人優惠價。”
“你——”堂堂公子宇戰邊疆, 鬥皇室, 此時竟然被芮唐國最基層的捕快各種譏諷, 一時之間竟然說不清什麼話來反駁,又覺得沒有必要見人就要武力服人,只能冷哼一聲:“想我芮唐, 有多少英雄好漢邊疆戰死,換來的確卻是你們這些人對百姓的肆意掠奪, 你們也好意思——”
“好了好了, ”若是罵街捕快還能回兩句, 一聽上升到什麼犧牲丟命,捕快打了個哈欠用手中未曾出鞘的刀指指對方:“你是不是芮唐國國民, 既然在此就要守我們芮唐的規矩,且爲了自己的國家做點犧牲怎麼了,你們這些讀書人之前對國家這樣那樣的要求,現在只是要求你們出一點點錢,怎麼就這麼難?也不知道書是讀到哪裡去了——”
公子宇愣愣聽着對方竟然真的可以將一個柔弱版搶劫行爲和國家榮譽做捆綁, 此時若是拒絕, 不僅僅是公子宇個人摳門, 而是讀書人都不行???
“兄臺這麼會曲解本意, 道德綁架, 倒不如我們給你湊點錢活動活動,做個其他營生都比你現在好——”公子宇冷冷一笑翻了個白眼。
“哎, 別這麼說。”對方倒是一臉豁達擡手製止公子宇:“作爲芮唐國民,犧牲小我保國家安康和那些邊疆戰士比起來,算什麼。大家只要每次及時繳納稅費,我就很感激了。”
說完,捕快得意洋洋的衝氣的半死的公子宇擡起下巴哼了一聲,收回眼神準備離開。
目光所及,村民們下意識低頭倒退,愣是給對方留出一條離開的通道。
捕快冷笑一聲環顧四周衝公子宇撇撇嘴,算是刻意讓對方看出自己的“勒索基礎”。
“其實芮唐國君偶爾情緒化,但對百姓還是不錯,國庫再怎麼虧空,哪怕壓制其他國家或者其他辦法,都沒有從咱們村民口袋裡掏過錢。”公子宇不甘國君一世聖名毀在基層手中,站在大家上一個拉着一個解釋:“這些基層官吏就是靠我們養的,我開口也是爲了大家,能不能下次大家可以幫我應一聲呢?”
偶有村民結束一天的農活,被公子宇拉着訴了半天衷腸,打了個哈欠上下打量對方一眼:“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我們本地人。您今天得罪樂捕快,明天拍拍屁股走人。我們呢,我們頂着大太陽撅着屁股每天刨地,晚上只想吃完飯老婆孩子熱炕頭好好休息。原本捕快一個月來一次就好,我們忍忍閉眼也就過去了。現在可倒好,他說他明天還要來,你一個人給官府找麻煩,還要給我們這些鄉下人找麻煩,你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呢嘛——”
“這——”公子宇愣了半天,等到對方的身影被夕陽拖得老長,望着對方離開的方向喃喃:“我如此抗爭,不就是爲了以後再也不要出現這樣的事情麼?”
“公子——”囡囡跟在公子宇身邊,歪着腦袋不明白對方情緒如此激動原因。
看到公子宇回頭,囡囡開心的揚揚手中竹筒:“您做的茶水特別好喝,山中小姐姐一下子就喝完了!”
“若是喜歡,我再多做。”望着對方稚嫩面容,之前的衝突已經隨風消逝,公子宇輕輕推開柵欄,示意對方跟着自己進屋:“我下午試着加了些你上次提的茯苓,你幫我再試試。”
囡囡和公子宇坐在窗前,她雙手捧着粗瓷茶杯望着陽光從窗臺漸漸退出,不由得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享受一天的好時光。
公子宇隨手拿起早晨孩童們學寫的字,一張一張慢慢批改。
“囡囡,你之前這兩張字都寫得尚可,怎麼越到後面,字跡都要飛起來了,是有事着急嗎?”公子宇找出她的作業,手指輕輕敲擊,無奈的睜大眼睛望着囡囡。
觸及對方清澈異瞳,彷彿無聲的譴責囡囡欺負自己。
囡囡不由得窘迫紅了臉,手指抓着衣角,低頭慢吞吞解釋:“我以後只想在村子裡面做個大夫,字我會寫就行,不用寫那麼多遍了。”
“我相信囡囡你到時候一定是非常優秀的大夫,到時候登門求醫者甚多,如果你很忙,助理沒有看懂你寫的方子,爲病人抓錯藥,那病人豈不是很難過。”
“那...那我...那我乾脆不請助理,我自己看我自己寫的字,總可以吧?”小孩子鬥嘴,總是在乎輸贏的。
公子宇靜靜的望着對方表演,抽出一張紙放在桌上,輕輕推至囡囡面前——“這是什麼字?”
囡囡...
“公子,您說這世界真奇怪,我娘和我一樣眼睛是棕色的,您的眼睛是不同顏色的,還有人眼睛是黑色,黑色的哦。”
聽到這話,公子宇瞬間渾身精神緊繃,如同作戰狀態一般坐直身體,眼神敏捷打量囡囡沒有說話。
囡囡誤以爲對方不相信自己,也跟着坐直身體兩人四目相對:“是眼睛裡面全部一片漆黑哦。”
感覺像是一道悶雷炸在耳邊,身體所有的細胞都在嘶吼,血液都在沸騰。
明明人在這裡,又好像靈魂出竅,已經無法感知整個世界。
阿糖找到了!阿糖找到了!阿糖找到了!
在公子宇的腦海裡,已經將和阿糖相識相知相愛的過程,從心底幾千公斤重的石頭下,一點一點揪出來,慢慢覆蓋了整個心臟。
半晌,他開口想說什麼。
這才發現自己此時竟然不由自主的顫抖,根本無法說出一個準確的字眼。
“——我就知道你沒見過!”
公子宇心中的百轉千回,在囡囡的眼中卻只是對方沒見過世面的癡呆。
囡囡得意洋洋的坐下來向公子宇解釋:“大概是三個月前,我一個人上山採草藥。忽然天空像是一牀被子悶悶要壓下來,黑的好像要吃人...”
小小的姑娘揹着藥簍站在高大的樹林之中,眯起眼睛一臉迷茫的望着天空。
腳下山地劇顫,未等反應,只看到一隻山兔飛似的從山頂撲下來。
未等囡囡好奇,不多時,一羣平日裡不知藏在哪裡的野豬也從山頂倉皇奔下。
彷彿整座山所有的動物爲了生存開始逃命。
空氣裡帶着動物糞便的味道,和對方爲了生存而奔跑的速度,令囡囡一時之間愣在原地不知該往哪裡躲藏。
不遠處山頂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巨獸的嘶鳴——
囡囡頭髮隨着嘶鳴帶起的風而飄動,一頭兩人高的成年棕熊從山頂方向慢吞吞走來。
對方一路四處審視,直到眼神觸及囡囡,像是點亮了心中貪婪,加快腳步朝囡囡撲來——
囡囡想起村人說過,熊掌上有倒刺,若是被呼一巴掌整張臉算是廢了。
囡囡一退再退,直到退至一棵大樹,轉身試圖攀爬,卻發現渾身癱軟根本無法爬上樹,回身看到棕熊大步跑來,彷彿是死神踩着點越來越近,乾脆閉上了眼睛。
一陣狂風捲起雨珠,狠狠拍在囡囡臉上,她依然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睛。
隨着一聲悽慘的狂嘯——
囡囡好奇睜開眼——
不知何時身前出現一位身材瘦削的小姐姐,她的黑髮在空中飛舞,雙目漆黑朝棕熊伸出手。
風雨彷彿被她控制一般,在空中肆意揮舞最終凝結成一條巨大的水幕,朝棕熊罩去,逼迫其離開此地。
等到棕熊終於離開,對方身影搖搖晃晃,撲倒在地再也沒有醒來過。
太陽照常升起,森林裡瀰漫着蒸發出來的水汽,一片白霧濛濛。
囡囡揹着藥簍走到阿糖身邊,默默朝對方伸出手。
“那——那不如我們將小姐姐帶回京城,讓御醫檢查檢查?”公子宇抓着囡囡的手腕,一臉緊張道。
“我正在實驗我的藥效呢。”囡囡嘟起嘴巴不願意自己的玩具被人掠奪,背過身:“你們都是過客,我要她陪着我。”
公子宇站起身,來回踱步,本想直接帶阿糖離開。
奈何腳下一拐,想起此事自己舊傷未愈,還需要囡囡的幫助,只能嘆了口氣說出原委——
“小友,我覺得你說的小姐姐,正是在下離家出走的妻子。”
“——啊?”
鐺鐺鐺——
未等囡囡說話,嘈雜的銅鑼敲打聲打亂了整個夜色的安逸,示意衆人循聲而往。
剛剛離開的捕快揹着手站在村口,揚起下巴一臉肅穆:“根據上面文書要求,所有人稅金上漲40%。”
“啊——”
“不——”
聽到如此噩耗嚴稅,所有的村民立刻炸鍋。
大家彼此交談,彼此憤怒,彼此希望,彼此無助。
“都怪那個教書的,一個外人管什麼村事——”
“是啊,”這麼一說,其他人紛紛點頭應和:“如果沒有他從中調和,我們,我們不就是幾分錢的負擔,擠擠總是可以出來的。”
“那我們不如——”
捕快擡起下巴垂眼望着面前單純村民,偷偷上揚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