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望着張逸傑的背影,漸漸遠去,袁媛長呼一口氣。
她心裡,還震撼無比,今晚,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太過深刻了。
她邁開腳步,走出醉香樓。
此時,局長已然離開,大街上,空蕩寂寥,只她一人。
不由得地,袁媛輕嘆一聲。
她想起張逸傑臨走時的那句話,他說,他並不是英雄,盡職盡責而已。
也是,英雄往往不認爲自己是英雄,就如同殺人犯永遠不會認爲自己是殺人犯。
比如,吳志遠。
當初,吳志遠被抓,而他和項雲飛的那對話,已然在公安部門傳開了。
吳志遠說,當,一個社會,只有通過殺人來維護正義時,那麼,這將是這個病態的社會,賦予殺人者的權利!
這句話,袁媛聽到時,在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如果,人人都如同吳志遠一般,那這個世界,將會亂成什麼樣?
他,竟然說,殺人,是他權利,且,他也在說,警察的無能。
這是何等狂傲。
好在,這個世界,有真正的英雄,比如,張逸傑!
他,一直衝在最前線,捨生忘死,他,在維護着警察的最後一分顏面,在盡力,將近乎扭曲法律秩序扭過來。
儘管,他認爲他不是英雄,但,他卻做着英雄所做的事情!
呵出的氣落在夜裡,當即凝成白霧,迎風撲到臉上,朦朦朧朧模糊了袁媛的視線。
她才發現,今天,忽然變冷了。
低頭將半張臉埋在圍巾裡,匆忙拉緊外套。
袁媛邁開腳步,沿街而走。
深夜裡的風來得兇猛,帶着幾分溼氣劈頭蓋臉地灑落下來,刀刮似的生疼。
不早了,該回家了,也順便整理一下自己思緒。
今天的信息量,實在太大。
她需要好好的想想,以便迎接將要來臨的狂風暴雨。
天已是熟黑,路燈也早就熄了。
面前的小巷半沉在黑暗裡,藉着微黯的月光隱約露出點輪廓。
今晚發生的事情,依然在她腦海裡徘徊,揮之不去,記憶裡,包間冷色調的光束紛亂錯雜,淡去了人們驚慌失措表情,餘下的,只有那昏暗走廊上的那幾攤餘血。
袁媛在想,在世紀輝煌,那個救走吳志遠的人,到底是誰?
月光灑在小巷裡,黑色白色重複摺疊,堆出斑駁的陰影,彷彿隱匿着的泥沼。
忽然之間,袁媛感覺有些冷。
她,停下了腳步。
仿若,有一雙眼睛,在某個黑暗的角落,盯着自己。
“嗯?”目光一凝,袁媛回首。
然而,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影,除了迷離的風,除了淒冷的月光,小巷中,卻只她一人。
袁媛加快了腳步。
噠噠,噠噠!
板鞋硬質的底磕在青石板上,於整片空間裡迴盪,經久不絕。
然而又有其他什麼聲響夾雜在裡面,若有若無。
噠噠噠!
冰冷的空氣伴着大口的喘息,灌進肺裡,針扎一般刺入肺泡,尖銳而鮮明的痛。
恐懼自裸露着的皮膚鑽入,穿過神經激出中樞長鳴的警報,再順着傳出神經帶起效應器陣陣瑟縮。
袁媛再次停下腳步,她的手,不由自主,摸向腰間。
“誰!滾出來!”
朝着一個方向,一點點偏過頭去,脖頸處是骨節與骨節僵硬的摩擦,粗糙地令人牙酸。心臟愈跳愈烈,逐漸失序的心跳聲帶着血管鼓起又舒展,咚咚咚遮住了其他聲響。
“袁隊果然警覺性很高!”一道輕笑聲傳來。
那是一個男子,器宇軒昂,然而,袁媛卻看不清他的臉。
他,正在月光的陰影處,隱隱約約。
“救吳志遠的那個鼠輩?”袁媛冷笑。
“我勸你別動,你,沒我快!”輕笑聲再次傳來,“我要殺你,你早死了!”
“你是誰?”袁媛寒聲問道。
“我是誰不重要!”陰影中的男子搖頭,“我只想奉勸你一句,放那對苦命鴛鴦一條生路!”
“笑話,你說的是吳志遠和陳曦麼?”袁媛心裡一寒,“就算你把我殺了,別人也會去做!”
“死的人,夠多了!我不想再死人了!”陰影中的男子嘆了一聲,漸漸地,他的身影,開始模糊起來。
“轉告張逸傑一聲,如果逼急了,我會站在吳志遠這一邊!別忘了,那對鴛鴦,可是她老婆的救命恩人,做人,要知恩圖報!”
“站住!”袁媛大怒。
竟然,威脅到她面前來了。
而且,此人專門提到張逸傑,很明顯,他知道,張逸傑今晚和自己見面了。
這是一個大患!
然而,她追上去,前方,黑夜茫茫,卻已然不見那個男人的身影。
他,仿若從未出現過一樣。
提到嗓子眼的心重重墜了下去,毛孔也舒張開來,逼出一背細汗。
站在風中,沉默許久,袁媛再次邁開腳步,往家裡走去。
很快,她回到自家樓下。
這是一棟老房子,她家,住二樓。
她一個人住。
父母,已然早故,她一個人,很久,很久了,已記不清年月。
用力甩甩頭,袁媛上樓。
如同往常一般,她掏出鑰匙,插進鎖孔裡。
“咔嚓!”袁媛輕輕一扭,鎖開了。
她的心緒,隨之一鬆。
到家了,她實在太累,太累了!
在外面的時候,她表現很是堅毅不屈,也只有到家,她纔會透露出一絲疲態。
家,始終是家,永遠是避風港。
儘管,這個家,只有她一個人。
她,輕輕地推開房門。
卻在門開的瞬間,她的身體,僵住了。
房裡,竟然有紅光閃爍。
那是一支香菸,在緩緩燃燒,明滅不定。
紅光閃爍間,有一張精緻無暇的臉,若隱若現。
那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冷豔無雙的女人。
她坐在沙發上,翹着腿,一隻手夾着煙,一隻手握着槍。
“歡兒!”袁媛的聲音在顫抖。
她不敢動!
因爲,那把槍,槍口正對着自己。
“噠!”歡兒的手指,輕輕一彈,一團菸灰,脫落而下。
她笑了,一笑之間,傾城傾國。
袁媛頓覺得毛骨悚然。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她坐着,風淡雲輕,卻不經意間的一個動作,卻仿若要自己的命。
她,比方纔在巷子裡的那個男人,更可怕。
因爲,袁媛不知道她的目的。
袁媛看着歡兒,她的眼前,彷彿都朦了一層血色。
“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歡兒深吸一口煙,紅脣微揚,長呼出來,“進來呀,這是你家!記住,手抱在頭上,慢慢地走進來,別想着摸槍呀,要不然,你會死的,咯咯咯!”
袁媛心裡一沉。
深吸一口氣,袁媛抱着頭,緩緩走進房裡。
“關門!”歡兒輕彈着香菸,笑道。
袁媛依言,把門關上。
“來我家,做什麼?”轉過身來,袁媛沉聲問道。
“警方四處追捕我,找不到地方去了,來你家,避避風頭,誰會想到,我躲在你家呢?”歡兒隨口說道。
“你!”袁媛想發怒,然而,下一刻,她看到,一雙淡漠的眼睛,那雙眼睛裡,還有一抹血絲,卻在黑色的眸子裡,格外的紅。
這一抹紅色,一閃而過,轉瞬間,歡兒恢復淡然之色。
“開玩笑的呢!”歡兒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有住的地方,走過來,讓我看看!”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袁媛咬牙切齒,“要殺就殺,別那麼多廢話!”
“殺人麼?”歡兒一愣,而後,目光有些恍惚起來。
“我記得,我第一次殺人,是在成都,那個人,也是個警察,一個女警!”歡兒說道。
“嗯?”袁媛目光一寒。
“別動,繼續抱着頭!”瞥了袁媛一眼,歡兒繼續氣說道,“很多年嘍,都不記得了,那時候,我才十八九歲呢……”
“說起來,那個女警,和你真像,一頭短髮,英姿颯爽,而且,做事英勇,有膽有識,就是她,帶着一隊人,抓了我很多手下,我剛進的幾十個貨啊,也被她一手端了!”
歡兒說着,嬌笑起來,“忘了說了,那些貨,是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咯咯!”
“你!”袁媛雙目睜大,背脊發涼。
這到底是怎樣的女人?把罪惡當場榮耀了。
“我當時逃跑了,跑到一個小巷子裡,那個女警追了上來,她還以爲我是被拐賣的女孩呢,她一步步地向我走來,全然放鬆了警惕,我趁其不備,我的苗刀,割破了她的喉嚨……”
“至今,我還記得她死前看着我的眼神……”
“魔鬼!”不由得地,袁媛的身影顫抖起來。
她現在,終於懂張逸傑的話了,她終於知道,歡兒有多可怕了。
這個人,言語之間,就能讓人心裡發寒,忍不住恐懼。
這個人,全然沒把人命當回事。
“我跟你拼了!”袁媛忍不可忍,她怕在這樣下去,她的心,會完全被恐懼佔據,她怕她會瘋。
現在,唯有拼死一博。
她很快,她的右手,很快就摸到槍了。
她,已經舉起槍來……
“砰!”一聲槍響,震徹了袁媛的耳膜。
歡兒,已經扣動了扳機。
“噗!”霎時間,血花點點,從袁媛手腕上穿過。
她的手槍,掉在地上。
這時,歡兒動了,一記閃身,出現在袁媛面前。
“啪!”歡兒揚起手掌,一巴掌,扇在袁媛臉上,她的身影,隨之倒地。
“告訴我,吳志遠在哪!”歡兒收斂了笑容,居高臨下,如同女君王一般,俯視袁媛。
“我要是知道他在哪,我還會回家麼?”捂着臉龐,袁媛冷聲說道。
“真不知道?”歡兒再次問道。
“哼!”袁媛冷哼一聲,把頭扭到一邊。
“有點骨氣!”歡兒笑了,“算了,我來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不知道就算了!”
“其實,我是爲了報恩而來,今晚,在夜總會的時候,感謝你對我說的那些話,人人都想殺我,只有你想我活着,感謝!”歡兒說着,已然走到門口。
“打了我一槍,扇了我一耳光,這是感謝我?”袁媛倍感屈辱,“你要是真的有點良知的話,就投案自首!”
“我沒有傷到你的筋骨,包紮一下就好,你現在受傷了,人人都會把你當成英雄,你會升職,不是嗎?”
歡兒頓住腳步,“我知道,你很不忿,想抓我,我等你!”
說完,她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